这个真实的人伦惨案发生在清朝嘉庆年间的浙江省慈溪县,该县往上隶属于宁绍台道下面的宁波府。而宁绍台道的治所也在宁波府。当时《三异笔谈》的作者、永嘉县代理知县许仲元,被浙江巡抚杨頀征召来清理积存案件,寄住在宁波府衙署中,同时他也为负责审理此案的宁波知府姚秋坪出谋划策,亲身经历了件人伦惨案并记录下来,使现在的我们得以一睹古人为人、为官、处事的态度。
怎样的一家人爷爷辈的陈涌金,以贩卖药材起家,在慈溪县算是名门大户。他有四个儿子:长子之前就去世了,留下了妻子吴氏和一个女儿阿猫;次子陈美思长期在杭州经营药材,很少回家,妻子是乐氏;三子陈贡元多病,娶了大嫂的妹妹小吴氏,和大哥家的关系更亲近了一层;四子年龄还小。
话说陈涌金的第二个儿媳妇乐氏,长得虽然黑胖,但气质却十分妩媚,“有如南汉宫人”,可惜性情狡诈。
乐氏生了二个儿子,由于陈涌金的长子无后,乐氏就想把自己的一个儿子按照辈分顺序过继给长房大嫂吴氏,如此便可以继承长房的家业。
大嫂吴氏和她的女儿阿猫自然是不会不同意的,她们断然拒绝乐氏的提议。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为了断绝乐氏的歪心思,吴氏就想把三弟贡元的儿子,也就是自己亲妹妹的儿子过继过来,继承家业,而且私下她们已经告诉了亲近的人。
乐氏哪里能忍受自己的儿子被取代,眼看长房的家业就要离自己而去,她心里恨极了大嫂吴氏,于是就生出了个毒计。她造谣说吴氏心里根本没有孝道,侍奉公公陈涌金不得法,自己心灵手巧,可以代替丈夫行使做儿子的义务,去侍奉公公陈涌金。
那陈涌金本来就是个无赖出身,一来二去,竟然和儿媳乐氏勾搭到了一起,与乐氏有了苟且之事,乐氏有了公公陈涌金撑腰,有了定心丸,从此更是加紧了陷害阿猫母女的计划。
命案是如何发生的?这时恰好吴氏得了疟疾,阿猫这个女儿,少不更事,顿时慌了手脚,乐氏一脸关心地去秤药量水,要亲自煎药;乐氏同时骗阿猫去取炭,自己趁机在药剂中放入了生鸦片三钱、木鳖子一钱。吴氏服药后寒战不止,随后就死了。
因为得疟疾的症状与这样的死法相似,所以众人起初也没有觉得吴氏的死有什么异样,只有阿猫心生疑窦。阿猫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于是在痛哭中咒骂母亲是被歹人害死的,更在言辞中影射爷爷和二婶有苟且之事。乐氏与陈涌金二人听得惊恐万状,所幸一不做二不休,二人利用长辈身份反而诬陷阿猫与长工高宏道私通,心狠手辣的乐氏竟用一根铁签子从阿猫的嘴里插入,刺入后脑!可怜的阿猫就此一命呜呼!然后乐氏和陈涌金就趁夜将她埋于旷野。
事情传到宁波府,初步调查陈家在当地是大户人家,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是怎么都瞒不住的,自然惊动了官府。当时的慈溪县令黄兆台,却是个昏官,他听信了陈涌金的妹夫叶生所说的话,以杀有罪子孙掩藏家丑为由来平息此事,即便族中人来县衙请求官府验尸,反被乱棍打了出去。
毕竟是两条人命,县令黄兆台如此糊涂办案,这一下引得慈溪县民众大哗,这案子也越传越广。
这天许仲元正在宁波府衙署中看卷宗,知府姚秋坪仓惶过来问,铁桥主薄何在?
原来这铁桥主薄刚从慈溪县来,慈溪县民情汹涌,大有闹事的势头,连知府姚秋坪都听到了动静,想问铁桥主薄是否听说了什么舆情?许仲元连忙指明铁桥主薄的所在。于是,姚秋坪就派仆人把铁桥主簿找来,促膝密问,铁桥主簿说:“只听说慈溪县,有一陈姓大户,出了一桩因故杀孙女案,闺门事秘,怕是丑闻,无从详细了解来龙去脉。”
许仲元建议姚秋坪为何不派人下去了解详情,姚秋坪说:“铁桥主播这样精细的人,还不能得知事情的原委,又有何人可派呢?聪慧机敏的人偏袒徇私,头脑不灵活的人容易受蒙蔽,人选还得反复考虑。”
第二天早晨,知府姚秋坪又来说:“富观察(〔观察〕为对道员的尊称)也听说了此事,刚刚问我,我回答说昨天才听说,没有看出事情的头绪,不敢马上禀告。”
许仲元说:“应尽快派人去了解情况,越快越好。”
于是姚秋坪就和许仲元商量派哪个人去合适。许仲元说:“我的仆人不熟悉本地情况,差役又不可信任,惟一看好的是天一阁管书人邵某,他做过学院吏,明智干练忠实,可以去。”
姚秋坪说:“我也仿佛认得他。”
随即姚秋坪把邵某秘密召来,授以方略。
于是邵某乘府署差轿前往慈溪县,二更即归。他马上向知府姚秋坪汇报说:“我有个亲戚是陈家的邻居,我假托去探望亲戚,听到街坊议论非常详细。后来我又去拜访了数里外的同事某家,所言都差不多:大约通奸的事是假,图谋财产的事是真,所以杀人的事也是真的,埋棺和丛葬的地方都还在。而且听说之前与阿猫八字相合订婚的洪某,正在计划赴省城上告。”
姚秋坪把情况转告给观察,观察即嘱咐他提讯。许仲元建议说:“提讯太急,恐万一出差错,难于转手。我认为还是把提讯改为召来调查更好。”
提审破案于是慈溪县令黄兆台被急件召到宁波府中。但开始黄县令受到一个很坏的幕僚迷惑,执迷不悟,谈了三天也没有结果。于是知府姚秋坪亲自在府中提审案件相关人员及证人,由于县令黄兆台牵扯其中,十日而得其要领;二十日才知悉起因;满一个月,才挖出吴氏的棺材和阿猫的尸首验尸,到此,才终于把所有涉案人员都搞清楚了,牵涉其中的没有一个能逃脱罪责!
祈神印证,慎重定案定案的头一天晚上,知府姚秋坪去睡在城隍庙的左厢房中,祈神印证。衙门里姚秋坪的仆人周某,一向勤勉谨慎,姚秋坪派他守夜。此案的犯人和证人三更后分别关押,姚秋坪叮嘱周某一遍遍巡视看好他们,到天亮才能停止。
这天晚上,周某听到门外有呵殿声,所谓呵殿就是古代官员出行,仪卫前呵后殿,喝令行人让道。周某听到呵殿以为主人姚秋坪回来了,恍惚间,看见中门敞开,一乘凉轿进来,坐着的人头戴进贤冠穿蓝袍,个矮有长髯,并非主人。他惊讶地赶紧前去查看,结果并没发现有任何踪迹,他心下吃惊,也不敢说。
起初,知府姚秋坪的妻子姚夫人,对案情略有所了解。一切相关妇女幼孩被提讯后,都被送进内衙安顿,姚夫人就抚慰她们,让妇女和孩子把所知道的情况都说出来;因此在姚秋坪审案时,她常常在后面偷听。这天晚上,姚夫人却梦见姚秋坪面向东坐着,中间坐着个穿古衣冠的人,两个差役带着一个戴枷锁的少女进来,少女白衣衫上血迹如雨点。中坐人略诘问,就下令放开她,少女起身叩首致谢,又转身向西叩谢姚秋坪,又向前一步向东叩首,好像知道姚夫人自己在后面看着。姚夫人又看见姚秋坪躬身,好像问中坐人什么问题,伸出三指示意。朦胧间,姚夫人听到升炮开门声,霍然醒来,原来是军门前鸣炮,刚才一切的原来是梦。
于是晚上该案审结,由宁波府独自签署盖章,将案件移交上级复核。
此时许仲元已经接到委任去做金华县令,奉调到省府复命。巡抚杨迈功急切地详细询问了该案的审理情况,许仲元就手写了二十多条回答巡抚的问题,巡抚后来以此为依据再来询问审官。承审者是棣华太守,主稿者是兼山别驾,需要提棺至省检验。
一波三折此时,慈溪县令黄兆台又千方百计阻挠办案,他派人贿赂长工高宏道自认奸夫,挺身作证,并且诬陷阿猫之前因奸情产下一胎,埋于某处。
这一下使案情急转直下。按照《大清律例》,比如丈夫当场捉奸,杀死通奸男女是没有罪的。如果坐实了阿猫真的是“银妇”,即便杀了她,在那个年代也可以得到谅解,甚至不会有人追求其母吴氏的死因了,那么官方对此案的查办也应该即时终止。
慈溪县令黄兆台的这招釜底抽薪,不可谓不厉害!这可真是难倒了姚秋坪。
前面说到,知府姚秋坪的妻子在梦中看见姚秋坪问中坐者什么问题的时候,伸出三指示意。就在姚秋坪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案件再次出现了令人震惊的反转!
在陈家做工的妇人的陈吴氏,看到一个清白少女被如此诬陷,义愤填膺,勇敢地站了出来,她交代出了一件所有人都完全想不到的物证——阿猫遇难前三天交给陈吴氏洗换的月布一缚!
阿猫明明是少女,还有月事,哪有什么私通怀孕,产下一胎,埋于某处的事!明明是串谋诬陷!
在高压之下,被收买的长工高宏道伏罪,坦白交代一切!之前,陈涌金还曾许诺金银,要买陈吴氏手中的月布证明,想销毁证据,可陈吴氏虽是穷苦人,却不为金银所动。真是十室之邑,必有忠信!
定罪如今终于真相大白,恶有恶报的时候终于到来:杀人凶手乐氏被判斩立决;乐氏的丈夫陈美思知晓一切,却选择包庇,被判绞侯,赶入秋审;诬陷阿猫的高宏道被判流放;主犯陈涌金由于年事已高,只能被判到数百里外的州县做苦工。
可面对这样的惩罚,陈涌金还非常狡猾,声明自己年已七十,依照大清律法可以免罪,但知府姚秋坪可不会给他逃脱的机会。他命人仔细验其监照,发觉陈涌金早年胆大包天减年报捐,他那谎报的年龄,如今成了他的催命符,姚秋坪更是指驳得他无可自白。
后来部文发回,提乐氏监绑的时候,陈涌金见到这情景,一恸而绝,白首殉情和乐氏同归了。
县令黄兆台最后被部议革职,特旨发军台,后遇赦,始放归。
知府姚秋坪受民称颂当初知府姚秋坪刚到宁波时,颇不理于众口,至此乃六邑交颂之,好事者甚至把此事演为杂剧,广为传颂。
我们现在作为旁观者回头来看这一伦理惨剧,真是看到了很多人性之恶!当时知府姚秋坪睡在城隍庙祈神印证的那天晚上,姚夫人梦中见到阿猫又向前一步向东叩首,阿猫叩谢的应该不只是在后面帮助丈夫审案的姚夫人,也是在叩谢将要为她证明清白的工妇陈吴氏。不同的是,姚夫人在梦中提前看到了某些事。
真是人在做,天在看,善恶到头终有报啊!
参考文献:
[清] 许仲元:《三异笔谈》卷二
《清史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