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伴把家底掏空凑钱给儿子买房。
可等老伴病了，需要 500 块拍片子，我只有 300，问儿子儿媳要 200，他们却不给。
他们说：「土都埋到脖子根的人了，没必要再浪费钱。」
1
过完年后，老伴总感觉胸闷气短，走路走快了就气喘得厉害。
我陪她上医院，医生让先拍个心脏彩超看看。
要 500 块。
可我身上只有 300，不够。
我给儿子打去电话：「利明，你妈在医院做检查，医生说大概要 500，我只有 300，你给爸转 200 块钱行吗？」
儿子问：「妈每个月那一千多养老金呢？这么快就用完了？」
「……嗯。」
从上个月发养老金到现在，期间还过了一个年，钱真没攒下来。
儿子沉默几秒说：「……那我给你转 200 吧。
「不过，爸，你别让雅丽知道。」
他小声叮嘱后，挂了电话。
2
我等着儿子转钱，结果左等右等，等了快一小时都没见他转过来。
我踌躇着，又拨了电话过去。
这次电话响了好久才接通。
电话那端不是儿子的声音，远远传来儿媳妇的大吼。
「……我就跟你离婚！」
接着有东西砸到地上的破碎声，随后陷入沉寂。
我试探着叫了声：「利明？」
静默了好一会儿，儿子才开口。
但他好像改了主意。
他说：「爸，你也别太听医生的话，他们就会吓唬人，想多捞钱呢，没问题也给你说成大问题。」
我跟他解释：「你妈确实不太好，总喘不上气，夜里睡觉还老说心脏那地方痛，我不放心。」
他又说：「年纪大了嘛，肯定比不了年轻的时候，你让她在家多休息，多吃点饭，就啥毛病都没有了。」
听儿子这样说，我有些急了。
「利明，要不这样。
「你给爸转 200，就当爸借你的，等下次你妈的养老金下来，我再还给你。
「行吗？」
我小心翼翼地问他。
「这样的话，那……那……」
儿子似乎被我说动了，可我隐约听见儿媳妇在他旁边说了什么，我没听清，儿子已经转变了口气。
「爸，你这说的，我是你儿子，哪能用借的。
「主要是现在我们经济也紧张，虽然 200 块不多，但是你孙子马上就要开学了，这月的房贷也还没还，实在是挪不出钱给你们了。」
说着他跟我打商量：
「要不你等妈养老金下来，再带她去看？」
我越听越沉默。
3
去年儿子买房子，首付要 30 万。
我和老伴二话没说，将身上所有积蓄 12 万，全都拿了出来。
然后儿子说还是差 1 万，实在凑不上了。
我和老伴又跟亲戚借来给他。
我们老两口，只有老伴每个月有 1700 多的养老金。
我俩省吃俭用一年，才把钱还干净。
现在只不过是 200 块。
他说挪不出来。
其实是不想给吧。
我这样想着，也这样问了出来。
儿子吱吱唔唔：「爸，你…你别多想，我…我…」
他没机会说完。
因为儿媳妇不耐烦了，抢了他的手机，朝我吼出了真心话。
「我说爸，你怎么就这么不识趣呢？
「土都埋到脖子根的人了，还花这个钱干什么！就不能多为儿孙着想着想！
「现在是 200，等下检查完，买药不要钱啊？万一查出来个大毛病，那还不知道要多少钱来填。
「我就跟你直说了吧，要钱没有，你们想治就自个儿想办法吧！啊！」
哐。
电话里传来盲音。
4
我站在医院楼道里，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在我身上。
明明应该很暖和才对，我却感觉透骨生寒。
我不禁想起除夕那天。
儿子说要在新房过年，就不回村里来了。
我和老伴想孙子，就收拾东西跑去儿子家过年。
结果进门就迎来了儿媳妇的冷脸。
她将我们带的自己种的菜往厨房一扔，随即走到餐桌坐下，黑着脸夹菜，一声不吭。
儿子一脸怨怪：「你们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那顿年夜饭，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坐立不安的一顿饭。
那晚睡觉，明明有空房间，儿媳妇却让我和老伴睡沙发，沙发上还铺上一层防尘布。
房间隔音不好，儿媳妇嫌弃的声音依稀传进耳朵里。
「你爸妈也真是小气到家了，来就提几把菜，寒碜谁呢。
「别人家公公婆婆不是有钱就是有权，你爸妈倒好，啥本事没有，蹭吃蹭喝的本事倒是一流。
「明天你赶紧想法让他们走，我可再受不了一点。」
……
我和老伴躺在沙发上，局促到下半夜都没睡着。
第二天天刚亮，我们留下 500 块钱的红包，就离开了。
与其被赶走，我们还是自己走好，至少体面一点。
我们也看明白了。
儿媳妇确实是不喜欢我们老两口。
往年，一年到头，都是到了除夕那天，儿子一家才会回村里，吃完年夜饭，儿媳通常就要催着走。
哪怕我和老伴再三挽留，也就顶多待到初一。
今天打电话之前，我也犹豫过。
但想着 200 块而已，儿子不至于拿不出来。
现在知道了。
确实是拿不出来。
「老李。」
老伴走过来拍拍我。
「儿子转了吗？」
我转头看她手捂胸口，望着我眼神忐忑。
我努力挤出一个轻松的笑。
「转了转了。
「转卡里了，你在这等我会儿，我去对面银行取出来。」
扶她坐下后，我转身下了楼。
5
站在医院门口，我打电话跟亲戚借钱。
结果，都说没钱借。
「刚过完年，哪有钱。」
「孩子马上报名了，交学费都不够呢。」
「一大家子要养，买包烟都没钱了。」
..........
一连打了好多个，都是如此，没人松口借给我。
我又给去年借给我们一万块的那个亲戚打去电话。
没承想，一开口就被拒绝了。
我紧着嗓音，放低口气。
「我也实在不太好意思，上回借你的钱刚刚还清，这又找你借。
「我这回借不多，就几百块，我老伴这个月养老金就快下来了，到时铁定第一时间还给你。」
对面叹口气，才缓缓开口：「老李，我跟你直说吧，不是我不愿意借，关键是刚刚你儿子儿媳跟亲戚们都打了招呼了，不让大家借钱给你，要是谁敢借，他们就把你们两口子送谁家去。
「唉，我们也是没办法，几百块钱确实不多，谁都能拿出来，主要是怕你儿子儿媳后面跟我们闹。」
亲戚的话将我打入谷底。
没想到，儿子儿媳竟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
挂断电话没一会儿，儿子打来电话。
「爸，你们在哪个医院！」
我下意识回答：「第一人民医…」
话没说完，那头已经挂断。
6
儿媳抢掉我手机的时候，我正在给一个老朋友打电话借钱。
对方听我说了情况，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我感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手机就被抢了。
回头一看，居然是儿媳！
她黑着一张脸，对着电话那端就是一顿咆哮：「钱多得没地方花是不是，要不我把他老两口送你家里去，你发发善心，顺便给他俩养养老送送终！」
简直不敢相信，她竟然恶劣到这个地步！
我气得浑身发抖，抬手去抢手机。
手伸到半路，被一旁冒出来的儿子抓住。
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爸！你就省点心吧！
「就为了 200 块钱，你到处打电话借，这不是存心让人看咱家笑话嘛！」
我被他的话震惊到了。
要不是他这个当儿子的不愿意给，我又不想耽误老伴的病，实在没办法了，我能这样做吗？
儿媳咬牙切齿，拿着我的手机一通操作。
「我让你打！让你打！」
我奋力挣脱儿子，匆忙将手机抓过来。
可是已经晚了。
通讯录和通话记录统统被删得干干净净。
一阵气血上涌，眼前阵阵发黑。
可儿媳还不罢休。
她在门口拦住一个护士问清看心脏的地方，骂骂咧咧就朝楼里冲去。
我一看连忙跟上。
老伴还在门诊那等着，她还什么都不知道！
可我腿脚慢，紧赶慢赶，仍是被儿媳落了老远。
离门诊还有一段距离，已然看见老伴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儿媳尖着嗓子，拉着她不依不饶：「妈，没事少折腾行吗！你说你天天有吃有喝的，能有什么病！」
说着她又朝周围逡巡一圈，指着一个身体干瘪、脸色蜡黄的老太太，跟老伴说：
「你看看，人家那才像有病的样子！
「你再看看你自己，膀大腰圆，脸上肉都快堆到脖子了，你好意思说你有病！」
老伴涨红着脸，颤颤巍巍试图辩解：「我…我是真觉着不舒服，医…医生说了，让先检查…」
儿媳呛声打断她，转身就朝门诊走去。
「我倒要问问医生，这人好好的，他从哪就看出来有病了！」
7
老伴看到我，迎上来。
四目相对间，哪怕什么都没说，一切就都明白了。
不禁悲从中来。
老伴哽着声音开口：「我们别看了吧，回去吧。」
「妈说得对，赶紧回去吧。」
后面赶上来的儿子，忙接话。
「快七十的人了，看不看都那样，还不如回家，该吃吃该喝喝，那不比花钱找罪受强啊。」
老伴忙把脸撇向一边，眼泪淌了一脸。
几步外的门诊里，儿媳逮着看诊医生不依不饶。
「像我妈这把年纪的，谁身上没个小毛病，你几句话打发了不就得了嘛，你跟他们认真什么！
「今天你让她花几百检查，明天是不是还得让她花几千上万上手术台啊！
「这钱你给吗？！」
看诊医生估计没见过这样无理取闹的人，深呼吸好几口，才缓缓说道：
「我是医生，病人找我看病，我就要负责任。
「像阿姨这种情况，很可能是心血管类疾病，如果不检查，不早发现早治疗，万一突发心梗，后果会很严重，更甚者会……造成死亡。」
谁承想，儿媳两手一摊，丝毫不以为意。
「万一？
「万一真有那天，那就是她的命！认命就行了！」
一句话惊得医生半响说不出话。
有人看不下去，拍着儿子问他：「你就由着你媳妇这么对待你爸妈啊？」
儿子涨红着脸，一把挥开那人的手。
「我家的事，关你什么事啊！」
一时间排队看诊的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是亲生的吗？」
「哪怕养条狗都比这儿子儿媳孝顺吧！」
「谁还敢生孩子啊……」
……
儿子恼羞成怒，他不敢将怒气往众人发泄，便转移到我老两口身上。
使劲推搡着我和他妈，往楼梯口走。
「赶紧走吧！要不是你俩死活要看病，能闹成这样！
「走走走！」
8
老伴踉跄几步，突然胸口急促起伏，满头冒冷汗。
我一把扶住她，结果后背被儿子推搡了一下，一时没站稳，连带着老伴一起，眼见就要朝楼梯口栽倒下去。
电光石火间，一只手拽住我们。
我以为是儿子。
转头看，却发现儿子一脸惊骇站在离我们几步远的地方。
救我们的，是一个年轻男人，以前从没见过。
但看到他的脸，我总觉得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在我愣神的时候。
男人也什么都没说，却从钱包里抽出五六张红票子塞进我手里。
他说：「叔，一点心意，你赶紧带阿姨看看去。」
手里的钱映红了我的眼。
积压在心底的所有苦涩愤慨，这一瞬间仿佛都找到了出口，争先恐后涌向眼眶，我差点忍不住哭出来。
我颤抖着手，将钱递回去。
「小伙子，谢谢你了，我们都不认识，哪好意思用你的钱。」
钱递到半空，却被一只横插过来的手抢了去。
紧接着耳边响起儿媳尖利的嗓音。
「这人都是怎么了，没事干吗，都上赶着做好人！」
她拿着钱数了数，对着男人呛声：「钱多花不完是吧，那干脆给我好了，给我比给这俩老东西用处可大得多。」
她迅速将钱塞进口袋里，转头就走。
男人黑了脸，伸手将她一拽，高声厉喝：「拿出来！」
儿媳没有防备，吓得一激灵。
却还嘴硬：「你把钱给了我公婆，那就是他们的了，我帮他们保管下钱怎么了！你管得着吗你！」
男人冷笑，指指儿媳，又指了指儿子。
「见过不孝的，倒是真没见过你们这么不孝的。
「今儿一早，我就看见这叔了，他打电话借 200 块，我可听得清清楚楚。
「你俩这样的人，就不应该生出来！生出来也应该立刻掐死！活着干什么呢？别脏了做儿女的名声！
「把钱拿出来！」
说着他掏出手机对着儿子儿媳。
9
他说：「两个选择。
「要么我把你俩拍下来传网上去，给你们出出名。
「要么我报警说你抢劫，让你去尝尝牢饭是什么滋味！」
儿媳脸色变了。
可依旧在逞强：「我怎…怎么就抢劫了！我是从我公婆手上拿的，又…又没抢你的！」
男人没回答她，而是看向周围。
「大家看见了吗？她是不是抢了我的钱？」
不知什么时候四周已经围满了人，个个忿忿不平。
「我看见了，她就是抢你的钱！」
「对，我也看见了。」
「兄弟，赶紧报警！我们都可以给你作证！」
……
大伙儿的声音此起彼伏。
儿媳的脸色由白转黑，由黑转青。
儿子更是冷汗直流，他急了。
几步跨到儿媳身边，探手进她口袋掏出那几百块钱，迅速塞回男人手里。
然后陪着笑脸：
「兄弟，呵呵呵，误会误会，都是误会。
「钱您收好，别报警，千万别报警。」
说着便拽上儿媳，奋力挤开人群，飞快地跑走了。
男人顺手又将钱塞回给我。
叮嘱一句：「别耽误，赶紧看看。」
没再给我还回的机会，便转身大步走了。
围着的人，个个催我们赶紧去看诊。
门诊前本来排着长队。
可众人此时却都纷纷提议让我们优先。
我和老伴满心感动，五味杂陈，不敢再耽误大家的时间。
按照医生开的单子，顺利做了彩超之后。
医生看到单子，眉头皱得很深。
他说老伴可能存在严重心血管堵塞的情况，建议做心脏造影进一步予以确诊。
他说大概需要四千块钱。
他说检查过后，确诊心血管狭窄严重的话，则需要做支架，费用大概要三万左右。
这个数字，即使新农合可以报销一部分，但对于此时的我和老伴来说，依旧如泰山压顶。
10
接下来几天，我跑遍了大街小巷。
凡是招人的地方，我都问过了。
哪怕只是在厨房帮工的活，老板都不愿意用我。
哪怕我自认手脚还算灵活，精神头也还不错。
但人家说：「过了 65，买不了意外险了。」
我想通过打工攒钱的希望，彻底落空。
老伴面色灰败：「我就是个拖累，儿子也没说错，这把年纪了也没什么好治的，咱们顺其自然，能活几天活几天吧。」
我喉咙梗得半天说不出来话。
深呼吸好几口气。
我才故意打趣：「你可得好好活着，争取活得比我长些，我还得靠你养着我呢。
「你要先走了，剩我一个，我连养老金都没有，我就只能等死了。」
嘴上虽是这样说，但我心里却是希望死在她后头。
能帮她打理后事，让她体面地走。
老伴抹泪：「可哪来那么多钱给我治。」
「总有办法的，总有办法的……」
我安慰她。
11
去到儿子家，儿子开门看到我，眉头一皱。
开口便说：「爸，你要是来要钱的，那你就别进来了，没有。」
我默了默，抬手递给他一个泛黄卷边的老旧笔记本。
儿子不明所以，但出于好奇还是接了过去。
这是前几年，我打扫儿子房间的时候，无意中看到的。
里面是儿子初高中阶段记下的一些内容。
当时我和老伴看过里面的内容后，又是内疚又是欣慰，原来他当时什么都明白。
儿子翻看着旧本子，越看脸色越难看，到最后，拿着本子的手，甚至在微微颤抖。
我低声开口：「你妈没有对不起你过，你不能不管她。」
可是儿子却突然发了火。
他噌地站起来，手里的本子被他扯成几半，狠狠砸到地上。
「你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个！
「难道你觉得我必须要对你们感恩戴德！就因为你们辛苦养育了我吗？!
「我本来已经忘记了，你居然还来提醒我！
「你们知不知道初高中那几年，我过得有多难堪！
「一年到头，就那几身衣服，破的地方还要补，你们那时问我为什么天那么冷还不穿秋裤，那个秋裤你们没看到吗？条条裆部都是破的，我穿了就要被同学笑话，你们没钱给我买新的！
「生活费总是不够的，为了能吃饱，我天天吃馒头，馒头便宜，买饭的钱我可以多买几个。可是你知道吗？食堂的馒头又硬又没味道，同学们问我为什么还要吃，我说我就喜欢吃馒头，吃馒头长得壮长得高，他们偷偷笑，给我取外号叫馒头大王！」
.......
「你们觉得你们很辛苦，但你们知道那几年给我造成的影响有多大吗？
「你们现在觉得养育我牺牲很多，还想绑架我来反哺你们，凭什么！当初养不起就别生啊！当了你们的儿子，我真是命苦！」
儿子双眼猩红，对着我一顿大吼。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从来不知道，儿子竟然如此恨我们，因为我们没有能力让他拥有一个富足的少年阶段。
12
儿子上初二那年，我晚上下班途中被一辆车撞飞，全身多处粉碎性骨折，差点一命呜呼。
又因为天黑，也没有人看见，撞我的司机逃跑了，工厂推诿责任，也没有赔钱。
我在医院躺了半年，没了收入，家里的钱花个精光，还到处欠债，家里全靠老伴一个人支撑。
出院后的几年，因为身体虚弱，也一直未能干活挣钱。
那时候老伴在一家编织袋厂做普工。
为了多挣点钱，她不眠不休，大家下班的时间，她就开两台机子，一开就开到半夜，回家睡几个小时，第二天一大早又接着去。
有次工友请假，她连续开两台开了 36 个小时，人已经到极限。
下班后，为了不让儿子落空，又赶着去学校开家长会，坐在桌前强撑一个小时。
儿子在那个本子上写着，他当时看着妈妈踩着单车，摇摇晃晃远去的背影，嚎啕大哭。
还有几回，老伴为了给儿子凑生活费，去卖血。
她没说，她以为儿子不知道，但其实儿子看见了，看见她扎了针眼泛着淤青的手臂。
.......
儿子把那几年所看到的一切，他妈妈为了这个家为了他做出的牺牲，统统都记在了这个本子里。
上面好多页都有被水渍晕染过的痕迹。
我以为...
我以为，他是心疼他的妈妈……
13
我颤着嘴唇，好半天才发出声音。
「对不起你的是我这个当爸的，你妈没有错，她...她....」
「她为什么没有错？！」
儿子大声打断我。
他变得更激动。
「她那时候跑到我宿舍，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露着她抽完血的胳膊，塞钱给我的同时，一遍遍告诉我，那是她卖血的钱，叫我省着花，叫我努力读书！
「我本来还可以假装大家都不知道我穷，因为她，我就跟扒光了衣服，裸体站在同学面前一样，穷得一览无余。他们看我的眼神，了然、怜悯、同情，知道我再装不下去的嘲笑，我永远都忘不掉！
「她本可以不说话的，她也可以找个没人的地方说，但她将我的自尊碾了一地，你说她有没有错！有没有错！」
儿子胸口急促起伏，猩红的眼睛里布满了恨意。
我愣在原地，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捏住，四肢百骸仿佛被抽干了力气。
我想说什么，但我又觉得说什么都很无力。
老伴当年不想那么做的吧，或者根本都没多余的心力去思考她自己做了什么。
我只看到一个被生活压迫得走投无路的女人，她绝望，崩溃之下，儿子是她坚持下去的动力。
可儿子也无辜。
出生在我们这样的家庭，本来就已经对不住他了，却还在那个自尊心比天高的年纪，自尊被迫碾成泥。
我不禁捂脸痛哭。
这一切都是我这个当爸的，当丈夫的失了职。
如果不是我出事，那时家里又何至于窘迫到那个地步。
即便后来身体全面康复，也做不了重活，而且跟社会脱节久了，年龄上也偏大了，也只能在工地上做些零零散散的活。
家里条件虽不至于像之前那样困难，但也完全谈不上富裕。
我和老伴也一直都觉得对儿子有亏欠。
所以他要买房，我们毫无二话就将辛苦攒的十万块全部给了他。
虽然我们觉得已经尽了全力，但现在看来，他年少时的创伤，终是我们想弥补都弥补不了的。
他说得对。
我们现在真没有什么资格，来要求他反哺我们。
可是，有一件事永远都无法否认，不管曾经老伴无意识中带给了儿子怎样的伤害。
但她对这个家的付出，对儿子倾注的全力，她都不应该得到被放弃、等死的结局。
我抹了把脸，颤巍巍地对着儿子跪了下去。
14
儿子脸色大惊，后退几步。
「你干什么！你别折我的寿！」
我张了张嘴，艰难地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爸现在也不奢求你能原谅我们，爸只最后再求你一次，你妈妈……你妈妈她可能要做支架，爸跟你借三万块钱。
「你放心，我写借条给你，一定会攒钱还给你。
「只要你答应，以后...以后你不再把我们当父母都……都可以……我和你妈妈也绝对不会再来找你们。」
我的意思是，你想跟我们断绝关系也行，我和你妈妈不想再拖累你。
可是那几个字眼实在割人，我说不出口，或许是因为我还抱有一丝期望……
「我同意！」
儿子还没开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的儿媳，站在门口扬声喊道。
她快步走进来，从电视柜底下拿出一张纸和一只笔递给我。
「这是你自己说的，我们可没有逼你，你把这些话都写下来，借我们 3 万块钱，还主动要求跟我们断绝关系，以后是死是活，都不需要我们操心。
「你写下来，写得明明白白，写完签上你的名字，按上手印，以后可别耍赖。」
我颤着手接过笔和纸，一个字一个字往下写。
儿子朝我走了两步，嘴唇嚅动，似乎想说什么。
但被儿媳狠狠瞪了几眼后，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15
我不知道是怎么走回家的。
今天去找儿子，原本就是打算好的，儿子儿媳不想给我和老伴养老，我也不强求。
我想，如果我主动提出断绝关系，他们是不是就愿意借钱了。
事实是照我想的那样发展了。
原本我觉得是儿子不孝。
没想到，在儿子内心，我们这个家，这对父母，给他造成了那样大的创伤。
谁又有错呢。
说不清。
事情的经过，我没有告诉老伴，我怕她受不了。
我想着等她好了，我再慢慢跟她解释，用不那么割人的话，让她慢慢接受。
可天算不如人算，我没有料到儿媳妇谨慎到这个地步。
我前脚刚到家，她后脚就跟来了。
她说字据只有我一个人签字不行，必须老伴也要签字按手印才行。
老伴抖着手捧着那张字据，一字一句看过去。
出乎意料的是，她从头看到尾，面色竟然都很平静。
她利索地拿了笔签下名字，写下最后一笔后，毫无征兆地整个人瘫在了地上。
呼吸急促，捂着心口痛吟出声。
我吓坏了。
儿媳吓了一跳，拿起字据就跑了。
跑到门口，她拿起手机点了点，回头朝我们喊了声：「我帮你们打 120，后面的事可别赖我们了啊。」便消失在门口。
老伴被紧急赶来的救护车送到医院，确诊为急性心梗，紧急放了支架。
那天后，我跟老伴都刻意不再提起儿子一家的事。
我把家里的田地翻弄了一遍，我要种蔬菜卖钱。
等攒够钱将儿子的钱还了，以后就大概真的没有瓜葛了吧。
老伴出院时，医生交代过不能让她做重活，要多休息。
但她硬是要来帮我的忙，我也没阻止，就让她帮我干干撒菜种、浇浇水的轻松事，也不至于她一个人呆在家，太闲了容易胡思乱想。
这天，我和老伴正在地里忙活，有两个不认识的年轻人找了过来。
得知对方身份后，我和老伴都感觉莫名其妙。
他们是来自一档寻亲节目的工作人员。
但是，怎么会找上我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