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编辑:nirvana
第一章:误入虎穴话说明朝万历年间,徽州府休宁县的荪田乡,有一户姚姓人家,家境殷实,门楣不低。
家中独女名唤滴珠,十六岁的年纪,长得是如花似玉,秀气中带几分灵动,村里一众小伙见了她,没几个不心猿意马的。
可是这姑娘命好,家里富足,一直被父母当宝贝一样养在家中,街头巷尾没她的影,平时去趟庙会都要三五下人陪着,活像是裹在温室里的花,生怕让风吹皱了似的。
姚家本来没打算急着嫁女儿,偏偏媒人嘴巴厉害,三句话不离好话,像抹了蜜似的,把屯溪的潘家夸成了天仙府邸,说潘家出身名门、家风严谨,儿子潘甲更是温柔体贴,有才又上进。
姚家父母一听,心动了,想着“好家风才出好人家”,便把宝贝女儿一推,嫁过去了。
这一嫁不要紧,滴珠当日出嫁的轿子才刚一停稳,回门探亲的念头就在心里打好了草稿。
潘家虽是曾经身份显赫,可家道早已败落,住的是漏风的老宅,家具多是修修补补的旧物。潘甲虽说模样周正,可已经放弃读书改行做商,起早贪黑打理生计,哪有功夫顾家?
更有一对麻烦公婆,性子比刀子还尖,时不时揪住滴珠就是一通冷嘲热讽,丝毫不见半点怜惜。
婚后没几天,滴珠就开始悄悄垂泪,开始怀念自己在姚家的好日子。潘甲看在眼里,却只能安慰几句,毕竟日子再难,也得过下去。
谁知,成亲才两个月,潘父就不耐烦了,指着潘甲的鼻子骂:“整天黏在家里做什么?出去赚钱才是正事,难不成要吃白饭不成?”
滴珠心知潘甲无奈,但丈夫还是被逼出门去了,独留她一人在潘家孤零零地守着公婆。
潘母见她每天闷闷不乐,不是挑起她的不是,便是冷眼相待:“一个小媳妇,摆什么苦脸?这样娇气,看来就是心里有人,不然就是害了相思病。”
话里话外尽是挤兑,滴珠听得心里刺痛,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忍气吞声。
可是,人的忍耐总是有限的。
这天清晨,滴珠起得慢了些,端饭动作慢了半拍,潘母见状,劈头盖脸就骂了起来:“真是好吃懒做的婆娘!日头都晒到脖子了才起身,看来除非去做娼妓,倚门卖俏去才合适!像你这种自由自在的模样,哪有一点为人妻的样子!”
这句话戳中了滴珠的心。她忍无可忍,回了句:“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你凭什么这么说我!”转身跑进房里哭了一整天。
夜里,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想了许久,心里横下一条心:不行,回家去!她要把这些屈辱都告诉父母,让他们给自己评个理。
天还没亮,滴珠早早用一块罗帕包住头发,擦去脸上的泪痕,穿上件外衣,一路小跑到了村外的渡口。
第二章:蛊惑与心动晨雾弥漫的渡口人迹罕至,只有滴珠孤零零地站在岸边,眼泪未干,心头沉重。
远远地,一叶竹筏悠悠地向她靠近,划筏的正是当地有名的光棍——汪锡,外号“雪里蛆”,一张笑面下透着几分市侩。
见岸上站着个孤身女子,满脸泪痕,他心里一动,停在岸边,招呼道:“娘子这般早,是要渡河吗?”
滴珠急着回娘家诉苦,点头应允,也不多想便跳上了筏子。
筏子行至江心,汪锡像是漫不经心地问道:“娘子这般模样,可不像是出门走亲戚的,不知有什么急事?”
滴珠原本不想多说,但此刻已在水中央,想躲也躲不开,只得将满腹委屈一一道来,越说越心酸,不觉泪流满面。
汪锡见状,故作关切地叹道:“娘子这般年轻,又生得如花似玉,却在那潘家受尽苦楚,实在可怜。
不如这样,您到我舍下稍作歇息,我去通知你家人来接,岂不两全其美?”
滴珠闻言,心下稍安,点点头随他登岸。
汪锡引她沿着石径来到一处小小院落,清幽雅致,房间也收拾得井井有条。
滴珠坐下稍作歇息,环顾这陌生而别致的环境,心头稍感宽慰。
然而,片刻后,她便见汪锡脸上堆满笑意,缓缓靠近,眼神有些灼热:“娘子这样姿色,怎忍心让你回到潘家那般冷清的地方?不如留在这里,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滴珠脸色一变,正要起身,却见他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伸手便欲搂她。滴珠心头一惊,怒喝道:“放肆!我是良家妇女,你怎敢如此轻薄!”
汪锡冷笑,见此情形不愿罢手,缓缓站起,道:“良家妇女?一个孤身在外的娘子,本就是弱女子,何不索性留在这儿,岂不比回潘家更好?”
滴珠气急,见桌上放着一根铁签,毫不犹豫地抓起铁签便往喉间刺去。汪锡吓得连连后退,举手连声求饶:“娘子息怒!我一时说笑,不敢再犯!”
正此时,汪锡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连忙找来王嬷嬷。
王嬷嬷年约五旬,双眼精明,见多识广,脸上堆着殷勤笑意。
她端来热水,劝滴珠洗脸梳妆,关切地问道:“姑娘这般俊美,怎么独自来到这偏僻之地?倒是稀罕得紧呢!”
滴珠见她面慈语软,稍稍放下心来,把自己的境遇一一诉说出来。
王嬷嬷听完,暗中冷笑,口中却不住叹息:“唉,娘子一表人才,竟被那潘家冷落,真是暴殄天物啊!”
滴珠听着,心中暗暗凄然。
王嬷嬷见她神色松动,便循循善诱道:“依老身愚见,娘子这般姿色,若是重选一户殷实的夫家,生活定是比在那冷清的潘家好上百倍。
老身往来一些大户人家,有不少俊俏公子,有才有貌,若娘子愿意,我便去替你物色一个知冷知热的,让你一世无忧。”
滴珠听着,心中微微动摇。她自小娇宠,如今在潘家受尽折辱,心中早有几分懊悔。此刻听得这般描绘,忍不住问道:“这般行事,若是被人知道,岂不是落人话柄?”
王嬷嬷笑道:“哎呀,这里从不让外人踏进,神不知鬼不觉。即便住几日,也不会传到外头去,何须担心?”
正当滴珠微微点头,心中已有几分意动时,汪锡忽然推门而入,装作不经意地补充一句:“娘子,若有俊公子疼你爱你,又何必在潘家受那冷眼?大好年华,何必浪费在那儿?”
滴珠低头沉思,心中隐隐觉着不妥,却在王嬷嬷的循循善诱下逐渐放下防备,内心忍不住开始盘算。
想着若能在此暂歇数日,静候家中亲人前来,也可省下些许烦恼。
王嬷嬷见滴珠略带松动,笑着道:“好好好,娘子且住几日,我去探探路,包你一个满意的归处。”她转身冲汪锡使了个眼色,汪锡立刻会意,退出了房间。
滴珠低头默然,心思渐渐飘向了那“锦衣玉食”的日子里,仿佛眼前的种种困厄、潘家的苦楚都随着这几句话消散开去。
第三章:巧遇吴大郎滴珠自来到汪锡的院落,算是暂时放下心来,日日在屋中思索,却也不敢贸然离去。
过了一日,汪锡故意找了个借口外出,不多时便在街市上撞见了徽州府商山的大财主吴大郎。
吴大郎家资万贯,尤喜寻欢作乐,平日慷慨地养些闲人,故而与汪锡颇为熟识。
见到汪锡,他招了招手,低声问道:“汪兄弟,这几时有甚好乐地没有?”
汪锡眼珠一转,笑得谄媚,回道:“朝奉说得正巧,我家里正有个表侄女,新近成了寡妇,年纪轻,模样娇媚,尚未有个配头。只是,家教严,价钱也不低。”
吴大郎一听,眼睛微亮:“哦?可肯让我一观?”
“这不难。”汪锡压低声音道,“不过,她害羞,待我先把她引到堂中,朝奉再劈面撞进去,娘子无处回避,自然成事。”
吴大郎会意地点点头,兴致勃勃地跟着汪锡向院落行去。
汪锡先回了院子,见滴珠独坐房中默然沉思,便走上前故作关心地劝道:“小娘子,何必闷坐房里,不如到堂中透透气?”王嬷嬷也在一旁附和:“正是,娘子到外头坐坐,也好散散心。”
滴珠听两人劝说,也就依言来到堂中,打算等着汪锡去报信归家。谁知方坐定,外面便闯进一人,头戴竹简巾,身着青绒大袖道袍,脚下是一双红绫僧鞋,活脱一个风流俊俏的公子模样。
吴大郎目光灼灼,一见滴珠,顿时心动,满脸堆笑地向汪锡拱手:“小汪在家么?”
滴珠一见此人形容,惊慌之下急忙起身,便要躲回房内,岂料房门已被汪锡暗中带上,根本推不开。
她只好站在一旁,满脸羞愤,不知该如何是好。王嬷嬷笑着对滴珠道:“这是我家老主顾吴朝奉,不妨事的。”
吴大郎见状,心知此事成了,故作殷勤地向滴珠拱手一礼。滴珠无奈,只好微微回礼,心里虽有些不安,但也偷偷打量着眼前的吴大郎。
只见他仪表堂堂,衣着讲究,目光中又带几分温柔,不似寻常登徒子。滴珠心中不禁暗生几分好感。
吴大郎将她细细打量一番,见她淡雅梳妆、仪态自然,完全不同于胭脂俗粉之辈,心下更觉满意,笑道:“娘子可愿坐下说说话?”
滴珠终究是良家女子,见此情形不免羞涩,回头对王嬷嬷道:“我还是回房去歇着吧。”
王嬷嬷忙笑道:“哎呀,娘子何必害羞?我们为的就是不舍得你受苦,才留你在此歇息。你且再耐心些,缘分很快就到了。”
正说话间,吴大郎已然坐下,心满意足地与王嬷嬷商量起婚事来。王嬷嬷笑盈盈地道:“吴朝奉既然看得中意,老身也不敢推辞。如今她身份特殊,不如朝奉拿出千把银两,聘礼算是结下了。”
吴大郎虽一脸欣喜,却略带犹豫道:“此事毕竟不比头一遭,何必要这般高价?”
王嬷嬷笑道:“朝奉瞧见这姿色,还嫌千金多吗?好好养在身边,叫你一生受用。”
吴大郎沉吟片刻,点头道:“既是如此,也不打紧。不过,我那家中有个大夫人,性格蛮横,若是知晓了,怕是难为小娘子。”他顿了顿,叹道,“带回去怕不便。”
王嬷嬷笑眯眯地道:“这容易!不如给娘子另租一处房子安置,朝奉随时来往,岂不自在?”
吴大郎心中暗喜,但仍有些犹豫:“若是她发现了,不免起争端。”
王嬷嬷目光一闪,计上心头:“朝奉何不干脆在此地成亲?我亲自陪伴照料,朝奉每月出几两银子,包管密不通风,大娘也不知情。”
吴大郎听得满心欢喜,当即点头,银两当场应下。约定八百两聘礼,另外每月十两盘缠,租房一事也由王嬷嬷安排。
安排妥当后,王嬷嬷进入房中,见滴珠低头不语,笑着问:“娘子,刚才那位官人如何?”滴珠满脸微红,虽心中羞愧,但对吴大郎的形容举止却不无好感。
见王嬷嬷如此问,便轻声道:“这是哪户人家?”
王嬷嬷见她已动心,笑着答道:“这是吴家,商山吴大郎,人称‘吴百万’,是徽州有名的大财主。
他见了你,自是喜爱,愿意成亲迎你回去。但为娘子着想,仍愿将你安置在此,不动声色地来往,岂不是两全其美?”
滴珠听罢,不觉心中暗喜。回头望着干净的卧房,装饰雅致,几乎比潘家要好得多,便轻轻应道:“既是如此,但凭妈妈安排,只要不叫人知晓便好。”
王嬷嬷欣然答应道:“自然自然。娘子且放心安居,日后便是两人长情,神不知鬼不觉,何乐不为?”
滴珠闻言,竟在不觉间露出一丝笑意,仿佛苦日子已经远去。王嬷嬷看在眼中,暗自得意,深知此事再无阻碍。
第四章:成亲与潘家的疑虑次日清早,吴大郎满心欢喜,精心打扮一番,带着一乘轿子,随两个俊俏小厮捧着两匣聘礼,偷偷来到汪锡的院子,将八百两银子交得清清楚楚,满脸得意地问道:“那何时成亲?”
王嬷嬷笑眯眯地回道:“朝奉如此心急,倒也无须拣个良辰,今晚或明日皆可,成亲之事但凭朝奉的意思。”
吴大郎闻言,不由喜上眉梢,笑道:“明日我便托辞前往杭州进香,来此成亲,反正也不必讲究日子,成得越快越好。”
他色心炽热,急切中未择良辰吉日,为后续的祸端埋下伏笔。
约定妥当后,吴大郎欢喜离去,只等明日携美人入怀。
王嬷嬷将八百两银子分成两份,笑嘻嘻地摆在桌上,假意分给滴珠一半,以讨她的欢心。滴珠看着白晃晃的银子,心头微动,心中逐渐放下了疑虑。
次日,吴大郎精心打扮,悄悄来到汪锡家。他唯恐招摇,既无傧相也不设乐人,只托汪锡安排了两桌酒席,低调成亲。
滴珠起初害羞不肯出来,但王嬷嬷和汪锡一番劝说,她不得已坐了一会儿,随即推托进房,吹息灯火,独自卧下,不愿多待。
王嬷嬷笑道:“这正是小娘子的天性害羞,倒要成全她才是。”便移了灯,带吴大郎进房,又将房门拴好。
吴大郎轻手轻脚地脱下外袍,吹灭灯火,悄悄躺入被中,将滴珠轻轻揽入怀中,低声安抚,渐渐安抚下她的拘谨。
滴珠虽心生羞怯,但在吴大郎甜言蜜语的哄劝下,逐渐放下防备,顺从了他。
次日清晨,王嬷嬷与汪锡进房道贺,吴大郎赏赐了些银钱,心满意足地返回家中,从此隔个把月便来汪锡的院中,与滴珠偷偷相聚一番,倒也乐得自在。
再说潘家自滴珠失踪后,未见她归来,一直抱着她在娘家暂住的想法。
然而,数日过去,滴珠音讯全无,潘家终究觉得有些不对劲,便按捺不住,派人前往渡口探问。
果然,有人回报:“那日清晨的确见潘家媳妇乘筏过河,往对岸去了。”
潘公一听,不由愤愤不平:“这妮子只因说了她几句,就跑回娘家撒泼,既然如此,不必理她,看她能耍出什么花样!”他当即决定不派人接回,以待滴珠回家认错。
这样过去了十余日,姚家对滴珠并无所知,心中不免有些挂念。于是备了礼物、点心,派一男一女带着礼盒前往潘家探望,顺便询问滴珠的近况。
姚家使者一见到潘公,便送上礼盒,恭敬地道:“家中主人挂念娘子,特差遣小人前来问候。”
潘公闻言,冷笑道:“我家媳妇十来日前便跑回了娘家,倒不知你们还跑到我这里来问她的下落?”
姚家使者闻言,大惊失色,连忙解释道:“潘老爷误会了。我家小姐自成亲以来从未回过娘家,我们更不知她出门之事,今日也是因为挂念才特地前来探望。”
潘公勃然大怒:“这贱人怕是回了娘家撒泼,还反来这般推托。如此倒好,我定要告到官府,看你们姚家如何赖掉!”
姚家使者见势不妙,不敢多辩,急忙挑起礼盒返回姚家,将这一切详详细细地告知了姚父姚母。
姚家闻讯大惊,姚母放声痛哭道:“莫非我的女儿竟遭遇不测,被潘家逼走了性命?”
姚父亦是惊疑不定,当即决意去告状。一家人立刻寻访讼师,准备前往县衙替滴珠讨个公道。
滴珠在汪锡家中沉溺于吴大郎的甜言蜜语,不觉时日飞逝,殊不知潘家与姚家之间早已因她的失踪引发了纷争。
潘家怒斥姚家无故生事,而姚家则忧心忡忡,欲将此事上告官府。
第五章:失踪疑云与密访衢州姚家与潘家各执一词,最终闹到休宁县县衙,双方都递了状纸,休宁县李知县见两家争执不下,当即怒不可遏,下令将两家传唤到堂上对质。
当堂审理时,姚家说是潘家强逼滴珠离家出走,而潘家则说是姚家将人藏匿,双方推诿不已。
李知县忍无可忍,先命人将潘公夹起,质问道:“既然你家媳妇失踪,你总得拿出证据吧!”
潘公咬牙坚持道:“有证人见她当日上了渡船,若是投河自尽,尸首不至于消失无踪!这分明是姚家把人藏了起来!”
李知县皱眉琢磨了片刻,点头道:“话虽不错,既无尸首,便有大概率是活人。”遂命将潘公松绑,转而将姚公夹起。
姚公忍痛大喊:“大人明察!我家滴珠自成亲后一直住在潘家,从未归家。潘家若真觉她回了娘家,为何这么久不曾派人前来看一看?如此大事,难道我姚家有本事瞒天过海,将她藏匿一辈子不成?”
李知县闻言微微点头:“的确有理,姚家岂能瞒得天衣无缝?既不在姚家,多半是她有私情,早谋划逃离。”
潘公急忙辩解:“我家媳妇娇气懒惰,但绝无不轨之举,怎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
李知县冷笑一声:“不然此事如何解释?或是被拐,或是藏匿于亲友家中。姚公,你既为滴珠之父,休想撇清干系,五日之内,协同缉捕人役找到她,否则唯你是问!”
李知县当即下令,将潘家父子保释在外,姚家则被拘押在衙门,每隔五日交人交出线索,否则难免刑责。
姚家贴出悬赏告示,出重金寻找女儿,但人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
姚家因滴珠失踪案备受折磨,街坊百姓议论纷纷,纷纷替姚家鸣不平,且都无计可施。与此同时,姚家有一位远房亲戚周少溪,素与姚家往来密切。
某日,他到浙江衢州做生意时,偶然经过当地的花街柳巷,见一名娼妓站在门前揽客,容貌竟似滴珠!
周少溪心头一震,越看越觉此人眉眼酷似滴珠,心中惊疑不定:“姚家打了这么久的官司,莫非她竟在此!”
但转念一想,若贸然相认,她未必承认,况且娼妓行事飘忽,若识破身份难免潜逃,反倒不利。他决定暂且不动声色,回徽州将消息禀告姚家,再行定夺。
回到徽州后,周少溪急匆匆找到姚公,将所见一一禀报,姚公闻讯愤怒不已,怒道:“十有八九是她遇上歹人,被人转卖到此!”当即命令儿子姚乙带百两银子前往衢州赎人。
姚公考虑周全,又在县衙告知缘由,花费些许银两,换取一张广缉文书以备不测。姚乙依父命带上银两,随同周少溪前往衢州。抵达后,周少溪安排他在旧主处落脚,随后带他前往妓馆探访。
两人走至妓馆门口,正巧见门外站着的娼妓与滴珠如出一辙,姚乙一见之下,心头激动不已,忍不住叫起她的小名。
然而,那娼妓听到喊声后只是微微一笑,神情平静,并无反应。姚乙愈发疑惑,对周少溪低声道:“果然是我妹子,但叫她几声竟毫无反应,莫非她不认得我了?”
周少溪低声解释道:“你不懂,这等青楼严加管制,若有女子来历不明,往往被禁言,不许泄露过往,恐怕她正是怕牵连你,才不敢认。”
姚乙恍然点头:“那如今该如何传信?”
周少溪笑了笑:“你不妨假装嫖客,给银一两,再送些轿钱,将她带回住处密认,若真是你妹子,再作打算,若不是,也不过破费些银子罢了。”
姚乙依言照办,很快打点妥当,一乘轿子抬至住处。周少溪心知若真是滴珠,自己留下反而不便,便推托离去。姚乙也觉私密,未作挽留。
轿子停下后,只见轿中款款走出那位娼妓,浓妆艳抹,面带笑意。姚乙迎上前,她却只是笑脸盈盈地行了个万福。
姚乙心头微凉,暗想:“她为何见我不认?莫非她过得惬意,不愿再回娘家?”那娼妓却先行搭话,轻声问道:“奴家郑月娥,衢州本地人,不知公子贵姓?”
姚乙闻言,仍抱一丝希望,报上家门籍贯:“在下是徽州休宁县荪田姚某,父某人,母某人。”
他本以为报上家世滴珠必然识得,岂料郑月娥听罢笑出声来,调侃道:“奴家并未盘问公子的三代出身,何须如此认真?”
姚乙尴尬不已,心中暗叹失望,但既然已坐定,便索性畅饮几杯解愁。
郑月娥察言观色,察觉姚乙时而凝视,时而沉思,不禁疑惑:“我与公子素未谋面,为何今日公子多番顾盼,似有话在心?”
姚乙知道不便明言,只含糊其辞:“其中缘由,说来话长,稍后再叙。”
不久,二人席散相携同上床榻,尽享风流一夜。
第六章:假滴珠的身份与滴珠踪影初现在这次探访中,郑月娥主动挑起话题,试探性地对姚乙说道:“先前你说我是你妹子的事,到底是真是假?”
姚乙有些无奈,索性将来龙去脉道明:“家中确实有个妹妹,因丈夫家中对她苛待,结果突然失踪,至今杳无音信。见你容貌酷似,不得不设法相认一番,可结果竟认错了。”
郑月娥闻言一笑,饶有兴致地问道:“真有这么像吗?”
姚乙点点头:“面容、举止极其相似,尤其远看完全一样,只是眉眼神色间略有些不同,声音也略有差别。若不是家人熟悉,恐怕旁人难辨真假。”
郑月娥笑道:“既然如此,不如我就当你的妹妹好了。”
姚乙苦笑:“又在取笑了。”
“谁说是取笑?”郑月娥忽然话锋一转,目光里透出几分认真,“不如咱们一起演这场戏,我成了你失踪的妹妹,去官府认领身份,帮你家解决这场纠缠不休的官司。我能脱离这里,你也能平息家中的麻烦,岂非两全之策?”
姚乙沉默片刻,心中确实也有些动摇。他想起家中为了滴珠失踪的官司奔波已久,若能借此“妹妹”回归家门,倒也省了许多麻烦。
便低声道:“这法子倒可行,只是你声音与滴珠略有不同,恐难瞒过亲友。”
郑月娥一笑,神色自信:“声音是最容易模仿的。我虽出身良家,但在姜秀才家为妾时被恶大娘排挤,后被卖至郑妈妈这等青楼,被拷打得无计脱身。
只要认定你是我兄长,到官府报案,自称我是你失踪的妹妹,脱离这苦海轻而易举。再者,与你相处的日子里,我自然能熟悉家中习俗,稍微改一改腔调,你们家人也未必识破。”
姚乙思量良久,低声说道:“此事可行,只要你在官府认定身份,便不能反悔。事成之后,自当视你如妹子。”
郑月娥面带笑意,举手与姚乙赌咒发誓:“只要你我两人同心,不会泄露身份,若有背信之举,必遭天谴。”
二人一拍即合,相约共赴县衙。当晚更是以兄妹名义共宿一室,实则暗度陈仓。此后数日,姚乙每日在枕边向郑月娥悉心教授家中事宜、家族成员,并教她模仿滴珠的语调。
次日清早,姚乙便找到周少溪,将假滴珠的计划告诉他。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周少溪召集十来个徽州的熟人一同上堂,为“妹妹”作证。
姚乙拿出县衙开具的广缉文书,证明滴珠为失踪妇人,太守一听便令将妓院老板郑妈妈和郑月娥一同带到堂上。
堂审时,姚乙与郑月娥分开站立,郑月娥便迎面走向堂上,口称姚乙为哥哥,声泪俱下地哭诉:“多亏哥哥将我从这苦海中解救出来,重返家门。”周少溪等人也随声附和,称她为姚家的滴珠。
郑妈妈被问得毫无头绪,只得嚷嚷叫冤。太守听得不耐烦,喝令打她二十大板,郑妈妈哭喊不得,只好招供郑月娥确是从姜秀才家花钱买来的。
太守当即令姚乙出四十两银作为赎金,领回“妹妹”。
郑月娥得以脱身,心中满是愤怒,总算一口怨气得以出尽。姚乙将她领回住处,待案卷整理妥当,便起程返回荪田。
这期间,二人以兄妹之名住在一起,实则背地做起了夫妻。
姚乙将滴珠的生活习惯、语气腔调逐一教授,郑月娥聪慧灵活,很快便将滴珠的言行举止模仿得惟妙惟肖。
回到荪田的途中,乡里亲朋看到姚乙带着妹妹一路同行,纷纷拍手称快,认定这场官司总算是有了结局。
有人快步回姚家报信,姚父姚母欣喜若狂,亲自迎出门来,郑月娥也装作认亲一般,恭敬地呼“爹娘”,态度自然不怯。
姚公见到“女儿”归来,激动不已,眼含热泪地说:“这两年跑断了我这把老骨头,总算是回来了!”
郑月娥假装哽咽着应道:“爹娘近来安好?女儿总算能回到家里了。”
姚母握着她的手,低头察看道:“这手指甲倒是长了许多,去时可没这样长。”
一番认亲后,姚家上下热泪盈眶,姚父姚母对失而复得的“女儿”毫不怀疑。姚乙心中也微微放下心来。
次日清晨,姚乙带着假滴珠来到县衙复命。李知县升堂,听取众人陈述,查验广缉文书,当堂确认了郑月娥为失踪的滴珠,便唤来潘家接人。
潘公潘婆见到“儿媳”归来,激动得上前握住她的手,潘甲更是脸上挂满羞愧,低声说道:“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一切顺利,两家各自接人,离开县衙时互相谢罪言和,事情似乎已落下帷幕。
然而,数日后,潘甲却忽然怒气冲冲地重返县衙,诉说心中疑虑:“那人虽与我妻容貌相似,却并非真妻子。”
李知县一听大怒,喝令打了潘甲十板,冷声道:“你们姚家自认亲生女儿,潘家也认可媳妇归来,如何还不满足?莫非想翻案不成?”
潘甲忍痛,严肃地辩解道:“小人不认她为妻并非无理。夫妻相处日久,必有熟悉的言行举止,她与我妻虽有几分相像,但相处起来,实在有诸多差异。”
李知县见潘甲言之凿凿,略一思忖,便低声叮嘱道:“此事你需从容,不可声张,切勿在父母及亲朋前提及,我自有安排。”
随即下令在城中张贴告示,宣布滴珠已寻回,两家止讼休争。暗地里,知县却悬下重赏,命十余人四处查访滴珠的下落。
此时滴珠在吴大郎处安然度日,吴大郎之妻察觉丈夫多次外出,渐有疑心,频频阻拦他外出,滴珠与吴大郎见面日渐减少。
滴珠不免思索,几次向吴大郎提及想要一位丫环服侍的愿望。吴大郎转托汪锡去寻人,汪锡见机会难得,便计划拐走县里汪汝鸾家中的丫头,趁机牟利。
某日,汪锡偶然听闻县衙发布告示称滴珠已被寻回,不禁暗自庆幸,急忙奔回告诉王嬷嬷,欣喜道:“不知道谁顶替了滴珠的身份,我们手里的‘货’算是稳妥了!”
王嬷嬷微微一怔,心里不信,决定亲自核实一番。
第七章:真相大白汪锡和王婆觉得大局已定,便结伴前去县衙,看了告示便觉得万事大吉了。
汪锡轻轻拍了拍告示,得意洋洋地对王婆说:“这下可以睡个安稳觉了,咱们的这档子事,算是彻底过去了!”王婆也松了口气,笑着点头。
但他们却没留意到,一旁的捕快正将两人行为尽收眼底,悄悄尾随二人来到一条偏僻小巷里。捕快冷不丁地从暗处窜出来,厉声喝道:“你们干的好事!今天就给我老实交代!”
汪锡一惊,心里一沉,赶紧招呼道:“别这么生硬!不如到酒楼坐坐,这事好商量嘛!”汪锡带着王婆和捕快上了酒楼,推说请吃喝,好堵住对方的嘴。
趁着喝酒,他还一边打趣:“这一顿算我请,喝好吃好,别见外啊。”
眼看捕快开始放松警惕,汪锡心下一喜,悄悄起身,找了个借口溜了个无影无踪。等到王婆和捕快回过神来,桌上已只剩下空酒杯,哪还有汪锡的影子。
捕快一怒之下,当即拴了王婆,冷笑道:“现在就跟我去见官,看你还能耍什么花样!”
王婆吓得腿软,连忙跪地求饶道:“大人行行好!不如随我回家,我一定备好银钱孝敬您。”捕快心中疑窦丛生,反而更加坚定要弄清事情的真相,带着王婆直奔汪锡的住处。
到了汪锡家门口,门口的妇人正要开门,捕快猛然一怔:眼前这人,不正是前几日从衢州带回的那个失踪妇人吗?
他心中咯噔一声,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接受了些许“酒钱”便离开,但心里已下定决心要弄个水落石出。
次日一早,捕快上县衙告发,李知县当即派十余名捕快火速逮捕汪锡与王婆。
捕快如狼似虎地闯入汪锡的住处,王婆见势不妙,欲悬梁自尽,但被人及时制止,真滴珠也被一并押回县衙。
李知县一见滴珠的模样,顿觉眼熟,当即令捕快唤来潘甲和他先前认领的“妻子”。
潘甲带着假滴珠一到县衙,场面顿时变得诡异——两人站在堂下,容貌竟几乎一模一样,旁人根本分辨不出谁真谁假。
李知县便命潘甲自行辨认,潘甲走到真滴珠跟前,悄声说了几句夫妻间的私密话,真滴珠默默点头,眼眶一热,二人泪眼相对。
真相已然明了,李知县冷冷一笑,先传唤真滴珠上堂,详加询问被拐细节,滴珠从头到尾,将汪锡如何哄骗、拐带经过细述一遍。
李知县随即唤假滴珠上前,她也毫不掩饰,供出自己本名郑月娥,为逃脱妓院苦境,便与姚乙设下“冒名顶替”的骗局。
李知县命捉拿汪锡,但汪锡已闻风逃走,于是发出通缉令,并将案件文书上报府衙。
汪锡从酒楼逃走后,逃到歙县,正好遇上同伙程金,两人一路潜逃。
某日,两人发现溪边有一名小丫头正在洗衣服,正是歙县汪汝鸾家的人。汪锡心生歹念,一手抓住她,谎称她是家中逃出来的婢女,强行将她带走。
丫头大声呼救,汪锡急忙掩住她的口鼻,程金手重,一把扼住她的喉咙,丫头竟一命呜呼。事发不久,附近村民赶来,将两人制服,送至县衙。
歙县方知县仔细审问,将程金判处绞刑,汪锡发配充军。
后来,巧合之下,汪锡与滴珠案件同日过堂,滴珠认出汪锡,当即揭发他为首恶。
梁太守正气凛然,怒喝道:“汪锡罪孽深重,岂可轻放?”当堂改判,重责六十大板,汪锡气绝而亡。
此案尘埃落定。滴珠重归潘家,郑月娥则被充公卖为官妓。姚乙因串通郑月娥冒名顶替、冒充身份,也被判发配充军。
然而郑月娥深感愧疚,哭诉道:“我本意是为脱身复仇,未料连累姚乙。他受此刑罚,我也愿与他生死与共。”
姚公虽心痛儿子,但见月娥真情,便买通关系将她赎出,送去随同姚乙充军为妻。
数年后,朝廷大赦,姚乙与郑月娥返回故乡,成为真夫妻。
而滴珠失而复得,潘家夫妻团圆,但是姑嫂两个到底太过于相像这件事,多少年后都还是徽州一段奇闻,传为笑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