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师弟的父亲去世,昨天上午去他家拜祭,阿姨哭着跟我倾诉了几十分钟,又提出了“命运”这个话题。
阿姨说叔叔是任劳任怨的人,心态积极,做人踏实勤奋,是一家人心中的顶梁柱,没想到走得这样急切,她说,“老天爷啊,这是什么命?还不如让我替他走了,留下我怎么办呢?”
师弟主做电脑耗材生意,这几年效益一般。他有一儿一女,儿子读初中,女儿读小学,平时都是叔叔接送。
二十几天前还见到叔叔接送孙女放学,他走路虎虎生风,笑声爽朗,为人温和,没想到住院后十八天,就去世了,是急性肝衰竭。
他住院后一直昏迷,没有再醒过来,师弟哭着说,“他走前一句话也没交代,我心里很难受。”
阿姨是农村人,没有退休工资;叔叔有退休工资,不仅能从精神上和时间上支撑师弟的家,还能从物质上减轻师弟的压力。
平日里,认识叔叔的人,都觉得他是最爽朗、最乐观的人。
可就这么个很少有脾气的老好人,突然就去世了,还是因为肝病。
这让我想到父亲,父亲年轻时候脾气暴躁,老年后性格变得温和,几乎没有对我们姊妹三人发过脾气,我们都以为他想开了,心态好,大家都很喜欢他,但他却突然被检查出来癌症晚期。
我在他病床前陪护了五个月,才知道他还有很多纠结和烦恼,只是他不愿意我们家人担心他,都埋在心里了,埋得久了,就积成了火山,或者冰窟。
师弟说他父亲走的前一天晚上,他梦见太太牵着两条大黄狗回家了,他还很奇怪太太为什么要买两条大黄狗,醒来后才想起来他奶奶是属狗的,他爸爸也是属狗的。
他太太也在那天晚上梦到家里客厅的大吊灯摔下来了。
他八岁的闺女,也在那天的凌晨四点多醒了。
然后,老先生在凌晨6:57分走了,师弟嚎啕大哭。“657,留吾妻,我爸这是不放心我妈啊!”

我又想起父亲的两个梦。
第一个梦,是他四十多岁时,在平顶山煤矿打工,夜里梦到有个老太太站在他床前,看着他叹气,“这是个好人啊!”
父亲很奇怪,第二天下煤矿的时候,格外警醒。果然,才开工不足两个小时,父亲就听到细微的异常声响,他立刻一边向外面跑,一遍大喊,“井要塌了,快跑,快跑!”
等大家跑出煤矿后,那煤井果然塌了。
从那天起,父亲就格外敬畏神明,坚持做个好人,也反复告诫我们姊妹三个,再苦再难,一定要做个好人。
父亲去世前两个月,梦到已经去世多年的两位村人,在一条河的对岸喊他过去。
父亲说这里没有桥,过不去。
那两位村人就找来一条木板,搭在了河上。但是这木板不够长,差半米才能够到父亲脚下的岸边,父亲就没有过去,那两个人就走了。
父亲醒来后,把这个梦告诉了我,然后叹气,“他们是来接我的。”
我心里一惊,立刻宽慰他,“那木板不够长,说明你阳寿未尽,没事的。”
父亲就跟我说,这两位村里的老人,都是他的同龄人,年轻时候跟着他学了卖菜,却要走偏门,缺斤短两,占人小便宜,渐渐地人们都知道了他们的为人,就不在他们那里买菜了。
父亲不仅会给足称,遇到比较困难的,还会多给一点,所以愿意在他这里买菜的人很多。
“做人,还是要厚道啊!”父亲感叹。
最后的两个月,父亲身心的痛苦越来越深,他曾流着泪求我,“你给爹找瓶毒药,让我喝了,早点死了吧!这太难受了。”
我抱着他的手,用额头贴着他的额头,只能陪着他默默流泪。
打了医院严管的止痛药后,父亲好受一点,就问我,“我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可是我生前没做什么恶,为什么还要受这么大的罪?想活活不了,想死死不了。”
我就想啊,想啊,终于想到了一个可能让他心里好受一点的理由,“这是要在你活着的时候,把你身上的罪业都消除了,死了后就不用再受地府审判了,直接投胎,或者往生极乐世界。”
父亲不说话,看着医院病床上面的天花板发愣,我不知道他是在思考我的话,还是单纯的发愣。
“相比之下,这也算福气。你活着的时候受罪,渴了有儿女送水喝,饿了有儿女打饭吃,痛了有人安抚你,心里想不开了我还能陪你聊聊天。那些恶人在活着的时候没消除这些罪业,死了后,孤零零到地府受罪,渴了没水喝,饿了没饭吃,痛了没人管,怕了没人陪,受再多罪,也只能一个人熬着。”我如此劝导父亲。
父亲这才轻轻点头。
父亲去世前反复跟我探讨命运,追问自己一辈子活得值不值,我一直安慰他,变着法儿安慰他,以至于父亲去世后的一年里,我经常梦到父亲浑身插满了输液的管子,医生已经告诉我没有抢救的必要了,我陪在他病床前,内心充满绝望,却还要变着法儿安慰父亲,鼓励父亲。
师弟母亲对命运的追问,让我想起了父亲,也想起了我两年前在番茄小说网创作的探讨命运的小说《流云参命》,写了50000字时,卡住了,因为我不想让人因为我迷信,也不想让人因为我失去对那些“存在”的敬畏。
体会着阿姨的痛苦,体会着师弟的痛苦,《流云参命》的创作思路在那一瞬间打通。
我必须给人希望,给活着的人希望,给死去的人归宿。
我必须给人出路,给活着的人释然,给死去的人出路。
我不能迷信,更不能让相信我的朋友迷信,但我们必须坚定地相信,那些逝去的亲人,绝不会彻底消失,绝不会与我们再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