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子木

少年意气长在中文互联网，很多时候过多的溢美之词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比登上神坛更刺激的是跌落神坛，这一点所有的当代人都深谙其道。但孙悟空不一样，它无父无母，从石头里来，不近女色，不喝酒不抽烟，不纹身不染头，只求捣翻这个世界的所谓的“正道”。它不论有没有封斗战胜佛，都是所有人的真神。《黑神话-悟空》也不一样，百人团队用7年开发出第一款国产3A游戏，被220万人同时在线顶到steam历史排行榜第二，对于这些创作者而言，至此，踏平坎坷，大道已成。我们称病回家，公司放假，电影院包场，抱着一箱泡面和半箱冰红茶，解压三小时，再送虎先锋十条命，历经种种属于一个凡人的八十一难，也要在这个夏天的末尾大闹一场。毕竟这种欢呼声，已经好久没出现了。

为什么总是孙悟空？

在被日漫和美漫轮流占据视线的几十年后，2015年时《大圣归来》横空出世，观众们冲到电影院，纷纷说国产动画的复兴总发令枪已经打响，可惜《哪吒之魔童降世》一晃眼也是4年之后。国漫复兴了吗？还是只是灵光乍现，怀着疑问的我们一看，如今已经2024年了。十年过去，昔日少年一腔热血早就凉了一半。直到看见十万天兵巨灵压阵，三刀两刃二郎真君，大漠孤烟风沙漫漫，雪山冰湖映照下小雷音寺的残日，我们才觉得有些东西又回来了。

回到了我们年少还以为自己是个英雄的时候。小时候的我们，暑假看到86版西游记最后一集，师徒四人加上那匹白龙马在金光四射的灵山，面对不可战胜的如来佛祖，最终得道封位，披上袈裟，只觉已经心满意足。转头望向窗外的烈日和渐渐变淡的蝉鸣，漫长的夏天和童年也就一起结束了。而现在才知道，所谓取得真经，得道成佛，也不过是人生毫无头绪的一种自我安慰式的开解。灵山在哪里？是好好学习然后本硕985双连吗？是考公上岸然后斩了意中人吗？是终于明白规则之后并得以巧妙运用吗?是大彻大悟后的无欲无求吗？不，心里还是隐隐约约想要那只无法无天的猴子——威风凛凛不可一世，曾经闯过幽冥，踏破天庭，腾云驾雾，无所畏惧。这种心情不分年龄也不分阅历。你可以问每一个中国人，比如那种初中时曾经抱着《悟空传》热血沸腾的中年人，现在已经满身疲惫，油腻世故，在单位对上逢迎巴结，对下虚空画饼，偷偷看一眼大A账户就立马滑掉，工作结束了躲在车里不回家，手机里存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看了就会妻离子散的秘密。你问他：孙悟空好不好？他哪怕犹豫几秒，但还是会很坚定地告诉你：好！这就是属于这个民族最朴素的真理。为什么总是他？因为我们爱他。

谁还需要孙悟空？孙悟空闯入地府，把猴类的生死簿一笔勾销，从此不入六道轮回，而不入轮回也算不得神仙，不容于世就被叫做：妖。成了妖的猴子猴孙们也不在乎，在花果山，等着那个无双英雄身披锁子黄金甲，脚踏藕丝布云履，头戴凤翅紫金冠，带着他们，实现再一次对阵天庭的豪言壮语。几千年过去了，大圣也没回来，东土大唐早就变了模样，猴子猴孙不死不灭都进了写字楼，排着队等着被电梯运输到工位。反抗已经太过奢侈，绩效要完成和颗粒要对齐，工作差不多得了，优化裁员躲过一劫就行了。疲惫到自嘲是社畜、牛马和吗喽，一个绰号不如一个。办公楼和工位里充斥着情绪稳定，以及弥漫着淡淡的死人味的你和我。你追你的原排锁咒乙，我爱我的霸总逆袭小短剧，互不打扰，也别交心，最多当个搭子，用完就散。如果未来所谓的历史学者试图研究我们这段“垃圾时间”，或许最后只能被归为年份到年份之间的破折号。至于，这千千万个平淡躯壳中不平淡的念想，也没人感兴趣。大圣回来了就有用吗？毕竟在花果山苦苦等待的猴子猴孙也不知道500年后的故事。未曾想除了带上紧箍，一路往西，搬搬救兵，放过有编制的妖怪，最后去取真经，他们的齐天大圣也会无路可走。路上的妖怪们老相识占了一半，拼命阻挡昔日大圣的步伐。他无法无天，天真叛逆，他通天遁地，永远抗争。他现在还好吗？他的理想还长存吗？他替我们走了西行路，留下我们在城市的角落里，出租屋的床边，快餐厅的板凳上，烈烈风中的电动车上，还有那些说不清楚的黑暗的缝隙中，默默等待明天属于这个夏天的38度高温，等待秋来冬尽，等着那个大圣突然出现在家门口或者办公桌前，问我们：敢不敢跟俺老孙再走一遭？吗喽们愿意吗？这个小小的疑问偶尔困扰着我们。没有英雄出现的年代，我们格外温顺。期待还是麻木，没人说得清楚。我们也是一只只小妖猴罢了，瑟瑟发抖也心照不宣，时日一长，最后自己慢慢也就忘了。

结语游戏的开头，孙悟空成佛后没有待在灵山，一心想着回花果山和猴子猴孙逍遥快活，可惜天庭最恨有什么东西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间。后来想明白了，如果怎么做都是错，那就是规则错了。他娘的成什么佛，还不如变回那只花果山上的嬉闹蹦跳的猴妖。或许他成佛以后，行到一座荒山，只觉的莫名熟悉，回想起还是一只小猴子的时候，在菩提座下，斜月三星洞中，师尊慈爱，同门友善，也曾尚怀天真，不知天地定数，不知后来被压山下500年的荒芜，也不知走向西行之路的命运线索。曾经他只想着打破一切界限，却不知佛法无边翻不出去，后来他成了佛，变成了界限本身。这个界限让人低头，也让人不甘，但总有反骨仔，总有天命人再次启程。游戏速通结尾是个悲剧，充满虚枉的无力感，一切都是幻梦，一切都会再次轮回。我们没打破天道，但我们也不会消亡。我要这天再也遮不了我眼，我要这地再也埋不了我意，少年意气久，不惧岁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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