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失去太子之位，丈夫被连累致死……在那个公主成为联姻筹码、女性鲜有话语权的时代，拿到了这样一副“烂牌”的沘（bǐ）阳公主最终被尊为长公主，位同诸侯，女儿成为当朝太后，垂帘听政，儿子被封为大将军，统领一朝将士，一家人可谓是称霸朝野。她是如何步步为营，逆风翻盘的？

沘阳公主虽贵为皇室血脉，但实为废皇后之孙，“废”太子之女。她是汉光武帝刘秀与废后郭圣通的孙女，废太子东海王刘彊（qiáng）的长女。尽管光武帝刘秀和明帝刘庄(刘彊同父异母的弟弟)都对刘彊以礼相待，但复杂的身世难免为沘阳公主的人生蒙上一层薄凉的暗纱。

更始二年（24），刘秀与王郎相争，此时刘扬（废后郭圣通的舅舅）正率兵十万要去投奔王郎，十万兵力不容小觑，刘秀随即派遣刘植去招降刘扬。刘扬最终归顺了刘秀，不过条件是刘秀必须迎娶自己的外甥女郭圣通为妻。刘秀得到刘扬十万兵力的相助，才得以进兵拔邯郸，灭王郎。对于刘扬的这一要求自然十分看重，但是刘秀此前已于更始元年（23）娶阴丽华为妻，而且曾发出“娶妻当得阴丽华”的感叹，此时与郭氏的联姻只是一场政治联姻罢了。

刘秀即位后，郭氏和阴氏都被立为贵人。建武元年（25），郭氏生皇子刘彊。建武二年（26），郭氏被立为皇后，她的儿子刘彊被立为太子。随着统一战争的推进，东汉政权日益稳固。建武十七年（41），刘秀突然下诏，将郭圣通比喻为“鹰”“鹯”这类猛禽（宫闱之内，若见鹰鹯。既无关雎之德，而有吕、霍之风，岂可托以幼孤，恭承明祀），说她扰乱后宫之德，并废去了她的皇后之位，同时改立阴丽华为皇后。

刘秀废后之举看似突兀，实则早在立后之初就埋下了伏笔。《后汉书·光烈阴皇后》记载：

“帝以后雅性宽仁，欲崇以尊位，后固辞，以郭氏有子，终不肯当，故遂立郭皇后。”

这里的“后”就是指的阴丽华，郭氏即为郭圣通。可见，刘秀本来是想立阴丽华为皇后的，但是阴氏以郭圣通先育有龙子为理由，坚持推辞，刘秀最后才立郭圣通为皇后。如此一位容貌婉丽又体贴入微、通识大体的阴丽华自然是让刘秀一直感念，而且阴氏还是刘秀的原配妻子，加之郭圣通又任性而为，多次违背皇帝命令、不遵守宫廷规矩，这样的做法激怒了刘秀，最终废郭氏、立阴氏为后。

母亲被废之后，废后之子刘彊的太子也当不安稳，他曾多次向刘秀表达自己想要让出太子之位，请封藩国的意愿。但刘秀认为刘彊并没有大的过错，且他虽然废去了郭氏的皇后之位，但一直对郭氏母子尚怀仁慈之心，因此过了两年之久才答应刘彊请退太子之位的请求。建武十九年（43），刘秀封刘彊为东海王，立阴氏之子刘庄为太子（即后来的汉明帝）。

刘庄和刘彊二人也因此没有上演为争夺皇位而兄弟相残的戏码，相反，二人相处相对和睦。永平元年（58），刘彊病重之时，还上疏感谢阴太后及明帝刘庄对自己的关照，以及明帝封他的三个女儿为小国侯之恩。

沘阳公主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虽属于被“废”一系，但由于刘秀和刘庄对其父刘彊的厚待，仍属钟鸣鼎食之名门望族。后来还得以与窦氏一族联姻，嫁给大司空窦融（汉孝文皇后窦漪房之弟窦广国的七世孙，云台三十二将之一）之孙窦勋。窦氏一族也是东汉早年帮助刘秀复兴东汉王朝的六大家族之一。沘阳公主与窦家的联姻可谓强强联合，盛极一时。

然而，彼时有多少荣耀，后来就有多少悲怆——窦氏家族的势力不久盛极转衰。窦融的长子窦穆（即沘阳公主夫婿窦勋之父），目无法纪、干乱政事。为了占据故六安国，窦穆不惜假造阴太后诏书，令六安侯刘盱离婚，并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永平五年（62），刘盱前妻子的家人上奏这件事，明帝知道后大怒，将窦穆等人免职，并逐回平陵，仅留窦融在洛阳。然而，当窦穆等人抵达函谷关时，窦融已去世。

此后，明帝因窦穆自身德行不好却拥有巨额资产、居住在占地广大的豪宅而不放心，于是派人监督他们。几年之后，负责监督的人向明帝禀报窦穆父子失势后多次表达怨恨、愤怒等情绪，言语不敬。明帝下令，遣返窦穆及家眷，让他们回到本郡右扶风去。窦穆的儿子窦勋因为是沘阳公主的夫婿，得以留在洛阳。

窦穆回乡后，又因贿赂小吏被郡府逮捕，最终和他的另一个儿子窦宣一起死在了故乡平陵的狱中，同时窦勋也被连累，死在了洛阳狱中。这里值得一提的是，有学者认为窦穆、窦宣、窦勋父子三人同死狱中，应当不是因为史书所称“赂遗小吏”这样的轻罪，而可能与明帝对郭氏（沘阳公主正是属于郭氏一系）姻亲的打击有关。前有祖母皇后之位被废、父亲失去太子之位，后有丈夫去世、夫家没落，此时的沘阳公主已经没有了依靠，只有将缰绳握在自己的手里，才能披荆斩棘、重回巅峰。

这些挫折没有击垮沘阳公主，她开始谋划，将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

东汉时期谶纬之学兴盛，识面论命的传统民学自然也不甘落后。为寻出路，窦氏族人曾多次请教相工，欲知家族未来兴衰，而凡是见到沘阳公主长女的相工都认为这个女孩面容极为尊贵。沘阳公主便也竭心尽力地栽培。六岁时，这个女孩就已经能够写出文章，出落大方，令世人惊奇。

大家的赞誉也引起了汉章帝刘炟的注意，他派人多次打听，等到建初二年（77），女孩和妹妹一同被选入长乐宫时才终于见到，果真如传闻中一样仪态端庄、温婉美丽。马太后也对其印象深刻。就此，女孩成为皇帝的妃嫔，入住北宫章德殿。入宫后的第二年，即荣登皇后宝座，也就是章德窦皇后。

至此，沘阳公主布下的棋局取得了一步至关重要的胜利——女儿成为皇后并深受章帝喜欢，几乎独占了皇帝的宠爱，也就有了影响章帝做决定的可能。史载，建初七年（82），窦皇后的父亲窦勋被追封为安成思侯。自此，窦氏扭转了家族颓势，沘阳公主的地位与势力也随之上升。

然而，好景不长。在宫廷的权力斗争中，沘阳公主和窦皇后很快面临了严峻的挑战。尽管窦皇后深受皇帝宠爱，但她未能生育，而后宫妃嫔中的宋氏和梁氏却相继为皇室生下子嗣。特别是宋贵人所生的刘庆还被立为了太子，这使得窦皇后的地位受到了威胁。为了削弱宋贵人的势力，她和母亲沘阳公主里应外合，让宫外的兄弟窦宪和窦笃搜集宋扬（宋贵人父亲）的不利信息，同时在宫中通过心腹探听宋贵人的动态，以便找到机会进行诬陷。

尽管宋贵人行事谨慎，但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一次，宋贵人因病需要使用生菟作为药饵，并写信给母家，谁料这封信被窦皇后截获，她顺势让掖庭令诬告宋贵人想借生菟作蛊，诅咒宫廷。同时，窦皇后还在章帝面前不断诋毁宋贵人及其子刘庆，章帝遂渐渐厌恶宋贵人母子。最终，宋贵人和刘庆因“作蛊”一案，被剥夺了原有的地位，刘庆也从太子被贬为清河王。

而窦后虽然始终没有儿子，但她和沘阳公主此前便想出一个办法，此时早已把小梁贵人所生的皇子刘肇领养过来，殷勤抚育，视若己出。刘庆遭贬以后，果然另立刘肇为皇太子。

刘肇被封为太子后，其生母梁贵人一家自然也是十分高兴，想着能有朝一日母凭子贵。然而，沘阳公主和窦家知道了这个消息后，担心太子有朝一日与生母梁家联手，便决定斩草除根。

窦皇后在宫内，不断在章帝面前说梁贵人姐妹的坏话，导致章帝对她们的宠爱逐渐衰退。建初八年（83），确定章帝刘炟对梁贵人不再有余情时，沘阳公主和窦家在宫外，匿名发出了一封函件，指控梁贵人的父亲梁竦参与谋反和叛乱。最终，梁竦被捕，死在狱中，家属被贬谪到九真郡。梁贵人也忧愁而死。

这背后的一切都与沘阳公主及其女儿的谋划密不可分。她们二人精心策划、手段狠辣，成功地将当时权倾朝野的宋氏家族扳倒，扫除了宫中的障碍，进一步稳固了她们在朝中的地位。

章和二年（88），汉章帝崩于章德前殿，终年三十三岁。之后，年仅十岁的刘肇即位，是为和帝，窦后被尊为皇太后。因为和帝尚年幼，窦太后顺理成章地参政议论，获得无上权力。窦氏家族的势力也随着窦太后权力的增长而再次逐渐壮大。此时，沘阳公主的棋局俨然已是必胜的局面。

章和二年（88）冬十月，窦太后委任自己的兄长窦宪为车骑将军，北伐匈奴。次年（永元元年，即公元89年），窦宪燕然刻石，战功赫赫。同年九月，窦宪从车骑将军被擢升为大将军，统领朝廷内所有军事力量，封武阳侯，食邑二万户。

此后，窦宪又屡立战功。永元三年（91），沘阳公主的儿子、窦太后的弟弟窦笃和窦景也都相继被赋予显赫的职位，窦笃为卫尉、窦景为执金吾；沘阳公主也被尊封为长公主，位同诸侯。

窦氏家族再次权倾朝野的同时，沘阳公主也没有忘记自己的母族——郭家。永元初年（89），年幼的和帝即位、窦太后临政后的第二年，郭圣通的侄子郭璜被封为长乐少府，掌皇太后宫，秩二千石；郭圣通的侄孙郭举掌侍中之职，同时兼任射声校尉——郭家得以在政治舞台上重新崛起，再次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沘阳公主和窦后对于政治权力的夺取也对后来的政治格局产生了重大影响，致使东汉中期以后，外戚宦官交替专权，皇权衰微。

不过，纵然沘阳公主步步为营，最终让自己，让窦、郭两族在朝廷中再次站稳脚跟，但是身上也背负了太多条人命。赢得了什么？失去了什么？恐怕只有沘阳公主自己才能参透其中滋味。

参考文献：

1.［南朝宋］范晔撰，［唐］李贤等注，中华书局编辑部点校：《后汉书》，中华书局，1965年5月。

2.［晋］袁宏著，张烈点校：《后汉纪》，中华书局，2002年6月。

3.蔡东藩著，孙宇天译释：《后汉》，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4年10月。

4.［宋］袁枢撰：《通鉴纪事本末》，中华书局，2015年8月。

5.林琳：《东汉龙兴功臣世家考》，哈尔滨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21年。

6.焦天然：《窦融：经略河西》，《传记文学》2023年第4期。

（本文系“国家人文历史”独家稿件，作者：鹿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