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心上人的景绣前程,南忍冬主动和男友分手,看着自己爱的男人娶了别的女人。
而她被迫嫁给了心上人的哥哥。
她成了他的嫂子,她爱的人成了自己的小叔子。
自此,她成了众人眼中无情无义,唯利是图的女人,她的小叔子也这么觉得。
直到五年后,南忍冬的丈夫死了,她离开了这座城市。
一直刁难她的小叔子无意间得知了当年分手的真相,疯了般四处寻她…
……
八十年代,北平医院里。
“院长,我愿意赴边疆地区支援医疗事业。”
院长扶正眼镜,有些惊讶。
“南医生,家里的事都处理好了?哎,申请书给你,只要不签字,一切都有回转的余地。”
南忍冬点了点头,接过申请书。
走出院长办公室,她听到同事的窃窃私语。
“老公刚死就能投入工作,她是真的无情。”
“这和她五年前做的事比起来都不算什么,我跟你说,五年前,她和她的小叔子……”
这些闲言碎语,她已经听过无数遍了。
沿着楼梯下楼,在医院门口,一对年轻的男女撞进她的眼眸。
男人高大英俊,正俯身给坐在轮椅上的娇俏女人揉因怀孕而水肿的腿。
夕阳的余光洒在他们脸上,像一幅美好的油画。
南忍冬的睫毛轻颤,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刚往另一边走两步,男人便喊住了她。
“嫂子,你要去哪?”
她错愕转身,对上男人挑衅的目光。
“都五年了,听到这个称呼还是很惊讶?”
他走过来,那股属于团长的压迫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你南忍冬是我哥的遗孀,我不叫你嫂子还能叫什么?朋友?”
他拖长了音调,细细欣赏着南忍冬缓慢惨白的脸色,继而勾起残忍的嘴角。
“还是…我的旧情人?”
最隐秘的伤口被撕扯开,南忍冬有些站不稳。
她是有名的妇科圣手,眼看着刘珂的产期将至,陈怀川专门从来外地回来,要求她全权为他待产的小情人服务。
“忍冬姐,又见面啦!我和宝宝就拜托你了!”
轮椅上的刘珂甜甜一笑,和陈怀川十指相扣。
南忍冬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和陈怀川谈过五年的恋爱,却在他参团那年转嫁给他哥,成了他的嫂子。
外人都说她无情无义,可只有她知道,没有人比她更爱陈怀川。
她吐出一口气,刚想开口。
只听刘珂嘤咛一声。
“怀川,我的肚子好疼。”
一瞬间,那在南忍冬面前游刃有余的男人变了神情。
他冲过去,轻柔地安抚刘珂,脸上的焦急不加掩饰。
“没事的,乖。”
转头,却对南忍冬蹙眉不耐。
“你没看见小柯疼成什么样了吗?还不过来检查一下?”
这态度,仿佛对面不是一个医生,而是一个积怨已久的仇人。
南忍冬愣了一瞬,抿着嘴唇走过去,在细细检查了刘珂那七个月的大肚子后,她说。
“没什么大碍,回去好好休息。”
可陈怀川不满意这个回答,他抱起刘珂,重重撞了半蹲着的南忍冬。
“这医院有的是不敷衍的医生,你以为我非得要你吗?”
这一撞,让她左肩上的新伤裂开,血液漫出来,浸红了洁白的白大褂。
不光如此,她的眼前也开始变得模糊,扑倒在冰凉的地面。
在昏倒的前一秒,她看到的也只是陈怀川模糊的背影……
和那逼嫁的雨夜一样,让她心生无尽的绝望。
两年前的那夜,陈家父母拿着陈怀川的参团申请表威胁南忍冬,逼她嫁给单恋自己的陈家大哥陈深。
不然,陈怀川将永无出头之日。
为了他的自由,南忍冬对着那双哭泣的眼睛,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分手……
从回忆中挣扎出来,南忍冬一睁眼,便听见护士说:
“南医生,你这贫血是老毛病了,平时要多注意点啊。”
她一笑而过。
五年来,每次陈深想强迫她,她都会用刀割开手腕放血,表示自己的决绝。
久而久之,也就成了病。
突然,她的余光瞟到了床头的请柬,瞳孔微张。
上面写着:新人陈怀川、刘珂,邀请嫂子南忍冬参加后天的订婚宴。
她默念了几遍,只觉心中酸涩。
当请柬上的桂花香飘入鼻间,她又惨然一笑。
还记得陈怀川许诺她,以后的结婚请柬一定会是她喜欢的忍冬花味。
他说,想让所有人知道他的媳妇是世上唯一一朵忍冬花。
可现在,桂花却替代了忍冬花,她也不再是唯一了。
就像陈深死后,她兴冲冲跑去外地找他,想跟他解释当年的一切。
却发现他的身边早已出现了新欢,取代了她的位置。
“你以为,我会等一个背叛过我的人?南忍冬,你太天真了。”
军属大院里,陈怀川搂着刘珂,笑着将燃烧的烟头抵在她的手掌。
却也随手唤出手下,将她连着行李一齐粗暴地丢出去。
她的左肩也是在那个时候受伤,缝了整整十针。
身心俱疲下,她才明白,不是所有人都会原地踏步的。
“南医生,你怎么了?”
听见护士关切的话,她才发觉自己早已双眼通红,双手把请柬揉得发皱。
她对护士摇摇头,将请柬妥帖收好。
既然他都找到自己的幸福了,那她也该放手去寻找自己的路了。
2
从医院出来已经是晚上了,南忍冬穿着单薄的衣服走在大街上。
冷风吹过,她哆嗦了一下,目光却被不远处的公告栏吸引。
“祝贺第一个万元户陈怀川先生,和文工团刘珂小姐喜结连理。”
这刺痛了南忍冬的双眼,她的心也缓缓下沉。
……
回到陈家,唯有屋檐上的风铃摆动,她才觉得这是一个活人住的房间。
“忍冬啊,要不要我帮你的屋子也整理一下?”
说话的人是远房亲戚,帮陈怀川主持订婚的。
“不用了,反正这个屋子也是留给陈怀川的,我这个外人总不能长住。”
南忍冬苦笑,她知道这是他对她的“特别关照”。
亲戚有些心疼这个姑娘,她自己扛下了所有,但从来不对别人倾诉。
“你该和怀川解释的,五年前不是你的错。”
她摇摇头,正想说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打断了她和亲戚阿姨的对话。
“不是谁的错?”
她抬头,刚好和陈怀川对视。
身后的刘珂也走过来,亲热地揽住她的手臂。
“呀!忍冬,你怎么这么凉?”
说着,自然地脱下了陈怀川的外套就往她身上披。
微风拂过,她闻到了外套上女士香水和男人体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只有日夜纠缠,这味道才会浓得让人心酸。
南忍冬垂眸苦笑。
“你现在大着肚子,还是小心点为好。”
刘珂有些不好意思,她拨弄头发,有意无意地露出脖子上星星点点的吻痕。
看到南忍冬异样的表情,她凑到她的耳边说。
“见笑了,怀川总是控制不住自己。”
忽然,头顶有铃声响起。
刘珂顺着南忍冬的目光抬头,风铃随风飘动,发出叮铃铃的响声。
她的眼睛一亮。
“怀川,宝宝的小床边差一个风铃~”
这次,陈怀川没有立刻答应情人的请求,反而,他瞟了一眼南忍冬。
“嫂子,你愿意吗?”
刘珂抱着他的手臂
毫无前兆的,他的手抓住风铃的下摆。
在南忍冬颤动的眼神里,手一用力,将它扯了下来。
七七八八的零件散落在地上,他笑了。
“为什么还留着这个风铃?嫂子,你还没放下我吗?”
南忍冬几乎停止了思考,她看着地上残破的风铃,脑袋里只有十八岁的陈怀川。
他将它亲手送到她的手里。
“忍冬,村里的老人说,风铃可寄相思。要是我不在你的身边,那这个风铃就会代替我陪伴你!”
而二十八岁的陈怀川用皮鞋碾扁了风铃的铃铛。
“哎呀,不小心踩坏了。小柯,我等会陪你去街上买个新的。”
刘珂捡起了从铃铛里掉出来的戒指,对着阳光看里面的痕迹。
“嫂子,这是你和大哥的结婚戒指吗?”
南忍冬脸色一变,想抢回戒指。
那是她藏了五年,想送给陈怀川的戒指。
刘珂却将它扔进了墙角边的火盆里,烈火舔舐着戒指被刻意掩藏的痕迹。
“啊,我不是故意的,嫂子。”
透过扭曲的空气,南忍冬看到了她不屑的笑。
“怎么办啊怀川,我闯祸了。”
在她刻意捏起的哭腔下,陈怀川抱住她,一脸心疼。
“没事的,就一枚戒指,她不会怪你的。”
似乎还嫌不够,他环视这单调的院子。
“哦,还有这院子里的忍冬花,也给我铲掉。小柯对花粉过敏,尤其是对这种水性杨花的花。”
这些花,南忍冬养了五年,寄托了她对陈怀川无尽的想念和愧意。
可现在,被思念的那一方要将她的心意毁掉。
她想上前阻止,却被陈怀川钳制住手腕。
同时,他还让部下加快动作。
难以行动的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开得正好的忍冬花被连根拔起,被团成团,被随意丢弃在大街上。
就像她坚持了五年的真心,被陈怀川一寸寸踩碎。
恍惚下,她看到了两人无名指上的戒指,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
3
夜晚,南忍冬点起一盏煤油灯,手边放着用胶水粘好的风铃和空白的申请书。
咚咚——
敲门声响起,她胡乱地把申请书塞到抽屉里,还拿了件物品盖在桌子上。
“忍冬,是我。”
门外是陈怀川,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神色不明。
她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手里也攥出了汗。
“你怎么来了?”
陈怀川回答。
“小柯让我给你送糕点。”
她走上去,接过了他手里的纸袋。
纸袋里都是糕点的碎渣,油腻又倒胃口。
南忍冬抿了抿嘴,重新包好了糕点递给他。
陈怀川没有接。
“只有陈深买的你才乐意吃吗?”
“你什么意思?”
她的不解在看到他手里的结婚证时烟消云散。
见她不回答,陈怀川的手拉开了抽屉。
“我倒是要看看你对陈深有多深情,就算他死后,你还留着你们的结婚证。”
眼看着他的手快要翻到那份申请书,南忍冬来不及阻止,也认命地思考起借口。
下一秒,刘珂出现在门口,嘴里还嚼着糕点。
“怀川,宝宝又踢我了。”
他们携手一起出去的时候,甚至连门都没关。
冷风吹进来,吹飞了盖在申请书上的薄薄白纸,露出三天后出发的申请信息。
南忍冬站在原地,眸中的光亮仿佛在一瞬间湮灭了。
她捏起那份申请书,在末尾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半夜。
南忍冬被轰鸣的雷声惊醒,在看到门边有个人影时,她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又是一道明亮的闪电,她才看清那道人影。
——是陈怀川。
“你来干什么?”
陈怀川知道她怕雷声,从小到大的每个雨夜,都会来陪伴她。
他走近了几步,直到她闻到了他身上浓烈的酒味。
她刚想赶陈怀川出门,却被男人钳制住手腕,压到了床上。
下一瞬,火热的身躯就贴了上来。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边,她听到了他的喃喃声。
“小……柯……”
紧接着,细密的吻也落了下来。
明明是血脉偾张的行为,南忍冬只觉浑身冰冷。
他把她当什么了?醉酒后发泄的玩物?
她开始拼命挣扎,手腕上的割伤也隐隐作痛。
可男人就是不放过她,甚至动作更加粗暴,把她的双唇都咬出血来。
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仍由眼泪流出来。
咸涩的泪水滑过两人肌肤相贴的地方。
陈怀川也尝到了眼泪,他停了动作,撑起手臂凝视身下的女人。
诡异的静默中,他突然出声。
“你是在为陈深守节吗?”
没等南忍冬回答,他哂笑一声,笑意不达眼底。
“要不是小柯没搬进来,我会找一个死过丈夫的女人泻火吗?”
啪——
南忍冬红着眼打了他一巴掌。
“你给我滚!”
他摸了摸被打红的半张脸,继续说。
“陈深连家传的红手镯都没给你,你还替他守节?南忍冬,你也是贱得没边了。”
顺着他的目光,她看到了自己光秃秃的手腕。
下意识地,她把腕后的伤痕往被子里面藏了藏。
这一行为被陈怀川理解为心虚。
他没再给她一个眼神,径直离开了房间。
与此同时,南忍冬脱力躺在床上。
她举起手腕,端详着新长出来的嫩肉。
这伤口,好像,没那么疼了……
4
第二天,南忍冬起了个大早出门迁户口。
因为是孤女投奔的原因,她从小就是在陈家的户口本上面的。
与陈深结婚后,户口本上的关系也变成了儿媳。
一本小小的户口本,囚禁了她几十年。
既然决定离开,那她便要断个干净。
迁户的业务员接过她的户口本,笑着说。
“最近迁户的人真多呢,昨天还有对男女过来,女方坚持要迁到男方的户口上,男方说就算是结婚了,不想让她失去自由。”
业务员又翻了一页,指着陈怀川的名字惊道。
“就是他呢。”
南忍冬扯出笑容,对业务员的追问敷衍过去。
……
路过一家照相馆的时候,她停住了脚步。
老人总说照片会定格一些美好的瞬间,南忍冬有些心动,决定去拍一张照片。
刚推开门,她就听到了如浪潮般的欢呼声。
探头望去,原来是陈怀川带着刘珂来拍婚纱照。
镜头边围满了他团里的人。
“亲一个,亲一个。”
陈怀川一边安慰害羞的刘珂,一边笑斥起哄的手下。
陈怀川转头,看到了门口的南忍冬。
眼神暗下来,揽人的动作一顿。
刘珂奇怪地抬头,看到了两道半空中交汇的眼神。
她的脸冷下来,主动凑上去,对着镜头,亲吻了他。
在陈怀川有些错愕的目光里,她在他的唇上咬下淡淡的印子。
围观的人都放声大叫,在这个真诚又单纯的年代,当众亲吻无异于宣誓主权。
就算是当年在热恋的陈怀川和南忍冬,在公众前最出格的行为,也只是牵手。
陈怀川斜眼看向门口,想象中的失态没有发生,南忍冬只是慢慢挪开了目光,往另一个拍照房间走去。
他刚想喊住她,就听见身旁的刘珂高声说。
“嫂子!”
这一声改口,惊到了两个人。
她继续问。
“嫂子,你能不能来和我们一起拍个全家福啊?毕竟长嫂如母。”
南忍冬闻言看向沉默的陈怀川,明白了是他的默许。
这是嫌羞辱她羞辱得还不够呢。
她走过去,站在刘珂身侧。
“嫂子,你嘴上的伤痕是谁咬的?”
拍摄间隙,刘珂眨巴着无辜的双眼问她。
南忍冬被这问题问得一愣,手不自觉地摸上自己的嘴巴。
“嫂子,我知道你和怀川有一段过往。可那都结束了,不是吗?”
她垂下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表情是化不开的嘲弄和厌恶。
“大家都是有良知的人,勾引小叔子对你没好处吧?”
听此,南忍冬只觉气血上涌,浑身哆嗦,什么话都讲不出来。
“拍好了,我们走吧。”
陈怀川过来牵住刘珂的手,细细摩挲。
拍照结束后,南忍冬跟在他们身后回家。
外头冷风呼呼,陈怀川帮刘珂系上了红围巾,手指在她的鼻尖上轻轻刮过。
“小糊涂虫,出来连围巾都不带。”
她娇嗔。
“这不是有你嘛!”
见此,南忍冬也只是默默拢紧了自己的棉袄,缩了缩自己的脖子。
忽然,一片雪花落在她的衣领上。
是初雪。
她抬起头,更多的雪花落在她的脸上,冰冰凉凉的。
不合时宜地,南忍冬想起少时的玩笑。
那时也是下了一场雪,陈怀川指着她头顶的雪白说。
“今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忍冬,你说,我们这算不算白头偕老了?”
她气得拿雪球砸他。
“好你个陈怀川,咒我变成老太太吗!”
他抱头鼠窜的同时,还不忘嘴贫。
“你变成老太太,那我变成老头!我一样娶你。”
遥远的记忆慢慢消散,耳边的笑声越来越清晰。
陈怀川把雪花贴到刘珂的脖子上,冻得她咯咯笑。
她也不甘示弱地把手伸进他的腰窝,两个人闹成一团。
南忍冬抖了抖身上的雪,只想回家烤火。
而前面的路被一辆轮椅堵住。
陈怀川理所当然。
“劳烦嫂子把小柯的轮椅带回去了。”
刘珂靠在他宽厚的背上甜甜地笑。
“谢谢嫂子!”
说完,两个人往远处跑去,初雪落在他们头上,像极了双双白头……
5
夜晚。
陈怀川敲响了南忍冬的房门。
她整理行李的手一顿。
“有什么事吗?”
他命令。
“小柯被宝宝闹得睡不着觉,你过来帮她按摩一下。”
她手指一蜷,低低应了句好。
新房里的黑白电视放着动画片,地上都是散乱的衣服。
甚至,空气中都弥散着一丝腥腻。
而刘珂靠在床头,低领的睡裙勾勒出无尽遐想。
仔细去看,还能看到一片雪白上的点点红痕。
“嫂子,又麻烦你了呢。”
南忍冬轻咬舌尖,垂眸为她按摩酸胀的部位。
陈怀川像监工一样盯着她的动作,生怕她把他的宝贝弄疼。
按摩一个小时后,刘珂对着他眼送秋波。
“怀川,让嫂子回去吧。”
他抓住她不安分的手。
“嫂子还没给我按摩呢。”
他转头看向南忍冬。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也就答应他这个过分的要求。
陈怀川感觉一双柔软的手攀上了他的肩膀。
按着按着,他只觉下身某处发烫紧绷,呼吸也开始急促,他抓住南忍冬的手。
“滚出去。”
还没等南忍冬反应过来,他就上手去推搡她。
她被推得一踉跄,差点在门口摔倒。
扶着门槛起身,她听到了屋子里传来吱呀吱呀的摇床声。
其中还夹杂着男人的低吼声和女人的娇喘声。
“小柯,我们再来一次好不好。”
原来,是要她给他们做助兴剂。
南忍冬按住了自己发酸的眼眶。
她真的,何罪至此啊。
……
清晨,南忍冬揉着发酸的手腕,拿上白衣打算出门。
没想到有人比她起得更早。
陈怀川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几张膏药。冷风吹过,像一尊虔诚的石像。
她长叹一声,再慢慢呼出一口气,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拿走了那些膏药。
头也不回地丢弃在街边的垃圾桶里。
身后的陈怀川的眉头皱起来,他舔了舔嘴唇,最终还是一句话没说,目送着她迈入雪幕。
4
陈家墓园,南忍冬撑着伞,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面前的三块墓碑。
那毁了她五年的三个罪人就静静地躺在里面。
她没有给他们扫墓,反而走到了旁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一个小小的无名墓碑立在忍冬花丛中。
她把从街上买的泼浪鼓放到了墓碑前。
“宝宝,妈妈要走了。”
那是她仅有一个月,还未成型的孩子。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来祭拜陈深的,却不知道她只是想临走前,来见她的孩子最后一面。
五年前的那个雨夜,她不仅推开了爱人,还亲手送走了自己的孩子。
全城闻名的妇科圣手,经手的第一个孩子,是自己的人流。
她拿出帕子,擦干了上面的露珠。
指腹滑过,她居然摸到了墓碑后的一道裂痕。
不深不浅,却让她的心神一震。
是谁?!
她偏头看去,忍冬花丛旁有两道车痕。
……
盛大的仪式上,身着红色婚服的陈怀川扶着刘珂出来,在所有人期盼的目光下,他们签下了订婚书,正式与彼此紧密相连。
刘珂穿着特地改大过的婚服,拿着敬酒茶走到南忍冬面前。
“都说长嫂如母,嫂子,这杯茶,我敬你。”
她说着,轻抚自己的孕肚。
“而且,我和怀川的第一个宝宝也很喜欢他的婶婶呢。”
南忍冬与她对视,脸上笑意寡淡。
“你去过陈家墓园吗?”
刘珂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她愣了一下,低头羞涩。
“刚回来的那天怀川就带我见过爸妈了,连同肚子里的宝宝,也跟着一起见过爷爷奶奶了。”
南忍冬忍不住想起那个胎死腹中的孩子,如果平安长大,也该是在长辈怀里撒娇的年纪。
思及此,她的眼神一凌,抓住了刘珂的手。
生前没有享过半点福气,死后连墓碑都被破坏,他是何其无辜可怜啊。
“你看到那块墓碑了吗?”
“嫂子,你抓疼我了。”
她不停喊疼,可对方还是不放手。
“南忍冬,你发什么疯!”
清脆声过后,南忍冬捂住自己疼得发烫的手,狠狠瞪着陆怀川。
“你们对那块墓碑做了什么?它的后面为什么会有条裂缝!”
他思索了好久,仿佛那是一段毫无意义的回忆。
“你说的是那块野碑吗?我推轮椅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
南忍冬冲上去揪住他的领子。
“真的是你!”
他一脸莫名。
“怎么了吗?那不就是块没有名字的碑吗?连它的家人都不在乎它,你在这管什么闲事?”
看着他那漫不经心的脸,差一点,她就要说出所有的事情。
但余光瞟到刘珂即将临盆的肚子,她又止住了话头。
“陆怀川,你以后千万不要后悔。”
他笑道。
“我现在有妻有子,生活美满,哪里会后悔?”
6
夜幕降临,南忍冬窝在自己房间里整理行李。
刘珂挺着大肚子走进来,极具孕相的脸上挂着不屑的笑容。
“那个墓,是你死去的孩子吧。”
在看到刘珂从背后拿出一个拨浪鼓,南忍冬再也维持不住体面的表情。
“你是故意的!”
“只是可惜呢,死得那么早。要不然我家宝宝就有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了。”
惊怒之下,南忍冬起身去抢泼浪鼓。
却被赶来的陈怀川踹倒在地。
“你是想把小柯害得流产吗?!你这个毒妇。”
南忍冬瘫软在地上,眼睁睁看着他把拨浪鼓扔到火盆里。
刘珂依偎在他怀里,泫然欲泣。
“我只是想和嫂子分享生孩子的喜悦,我不知道她会这么生气。”
南忍冬忍着火焰的高温,把手伸进火盆里。
最后拿出来的也只剩被烧得面目全非的柄杆。
“真是个疯子。”
陈怀川盯着她被烧得起皮血红的手掌,冷冷审判。
因为她伤害到陈怀川的宝贝,他不提供给她任何的交通工具。
十几里的雪路,南忍冬捧着自己起水泡的手,一步步走向医院。
无尽的雪白后,是陡然响起的自行车铃声。
陈怀川载着刘珂从她身边呼啸而过。
飞扬的雪水溅到她的手上,引起难以忍受的灼烧感。
她足足走了两个小时,才在凌晨时分到达医院。
当南忍冬坐在烧伤科的诊室时,对面的医生却没给她好脸色,下手也是极重的。
“嘶。”
她忍不住痛呼出声。
医生瞬间黑了脸。
“真不知道你有什么脸在这里喊疼。”
南忍冬被这突如其来的恶意搅得心神一乱。
“钟医生,我和你没有过节吧。甚至你侄女的难产手术也是我亲手做的。”
钟医生猛地拉扯绷带。
南忍冬疼得蜷缩起身子,脱力从板凳滑下。
“一码归一码,我承认你在专业方面的能力突出,但是品德才是一个人最起码的东西。”
说完,她便摔门离开。
南忍冬好一会才从地上爬起来,刚走出门外,她听见了刘珂的声音。
“也许是大哥没能留下一男半女的原因,嫂嫂好像很不喜欢我肚子的宝宝。”
她向围观的护士们展示手上的细小伤痕。
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让护士们心疼,纷纷开口讨伐。
“我看她还是对自己的小叔子有非分之想呢。”
“就是就是,这种红眼怪见不得你们俩幸福!”
“你得管着你丈夫,千万别被她勾引过去了。”
陈怀川出现,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我的心是属于小柯的,其他人我看不上,也看不起。”
霸道的发言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捂住嘴巴惊呼。
除了坐在地板上的南忍冬。
她抬眼注视陈怀川,双手止不住颤抖。
他也看到了她,但只是一眼,他就扭头搂紧了刘珂。
像是忘了曾经无数个相爱的日夜,拥着她入怀,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人,是他,陈怀川。
因为那双二级烧伤的手,南忍冬被迫推迟了去往西藏的计划。
7
呆在家里养伤的时日里,南忍冬经常坐在院子里的板凳上发呆。
一天,她看到了天边卷起的浓黑乌云,耳边是广播里传来的天气预报。
“北平将迎来十年一遇的大雷阵雨,雨量集中在城南区。”
她毫不犹豫地站起了身,拿起雨伞往外冲去。
城南是陈家墓园的所在地,那里有她最爱的人。
来到陈家墓园的时候,雨水已经积到膝盖上。
南忍冬咬牙在冰冷刺骨的积水中行走,拿起木棍去疏通墓园的下水道。
不远处的山上有两个人走下来。
是陈怀川和刘珂。
两个人都没带伞,径直向南忍冬冲过来。
“把伞给我们!”
陈怀川的双眼充血。
她躲过他的手。
“凭什么?你们赶紧找地方避雨就是了。”
可女人的力气终究敌不过男人的,他还是抢走了伞。
罩在衣物下干燥得过分的刘珂看着全身被淋湿的南忍冬。
“多谢嫂子了。”
话音刚落,一道闪电闪过,劈断了墓园的桃花树。
巨大的枝干砸下来。
陈怀川把刘珂拉到怀里,另一只手无意将南忍冬推出去。
重物把南忍冬压在了水里。
她挣扎不出来,只能绝望地在水里呼救,咕噜噜的,呛了好多口水。
陈怀川脸色一变,将要移动树干,却被刘珂拽住。
“怀川,我的肚子好疼。”
没有任何犹豫,他背对南忍冬,扶住刘珂,慢慢踏水离去。
渐渐模糊的视线里,她只能看见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
生机被雨水夺走,她丧失了意识。
在醒来时,南忍冬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房里。
手上还在挂着点滴。
“谁把我送过来的?”
护士上前给她换药。
“墓园的工作人员,他发现的时候,你就剩最后一口气了。”
劫后余生的喜悦还没有消失,脑袋的刺痛感让她半边身子都麻了。
“怎么给我用这个药?我记得我们医院不是有特效药的吗?”
护士写完观察报告,轻叹一口气。
“特效药全被陈团长包圆了,他的妻子感冒了,他说不忍心看她怀着孩子受苦。”
听完这话,南忍冬觉得自己要吐血了。
她咽下嘴里的血腥味。
“我出十倍的价格,劳烦你问他卖不卖。”
护士点头出门,不一会,她就回来了。
双手空空回来。
“他说,反正死不了,用什么药不是用。”
南忍冬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拿起床头的病历本,上面密密麻麻的病症触目惊心。
这场闹剧过后,受惊的刘珂就住进了医院的待产室,陈怀川也跟了过去。
南忍冬落个清闲,她养好了手上的烧伤,准备出发去车站。
陈怀川逮住了她,还想强制把她带到医院。
“小柯早产了,你去给她接生。”
大有她不同意就把她打晕送过去的架势。
南忍冬想到七个小时后就发车的绿皮火车,心中默念不节外生枝,便同意了他的无理要求。
一场接生手术下来,她累得靠在门边喘气。
巡回护士问她。
“南医生,你不是要走了吗?怎么还来做手术?”
她无奈。
“日行一善。”
说话间,陈怀川一把把她扯起来,面色不善。
“孩子是熊猫血。”
早产儿常常会伴有缺铁性贫血,需要人为输血。
而她正好也是熊猫血。
输完血后,她单手抵住额头,消化着难耐的眩晕。
一道阴影笼罩住她。
是陈怀川,他手里还端着一杯糖水。
“都是为了孩子着想。”
他坐到南忍冬的旁边,被糖水温过的手覆在她的肩上,传来一片热意。
“其实……”
“宝宝睁眼了!”
产房里传来一声惊呼。
陈怀川毫不犹豫地冲出去,匆忙之下,失手打翻了糖水。
黏腻的液体撒到她的裤腿上,带来一阵刺骨的寒冷。
南忍冬站起身,望向在产房里小心翼翼托起婴儿的陈怀川。
她提起了角落里的行李箱。
踏上了火车的台阶。
衣角突然被一个小妹妹扯住了。
“姐姐,买朵忍冬花吧。”
她接过了花,清淡花香下,她紧绷的神经开始放松。
她终于,也能像这朵忍冬花一般,独自有力地盛放在寒冬。
她,南忍冬终于自由了……
火车的汽笛声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跟着人群涌入火车里,坐在了座位上。
透过车窗,她看见熟悉的建筑物不断后退。
万籁俱寂中,毛毛细雪落在地上,把一切过往都掩埋了。
8
整夜的连轴转让陈怀川趴在桌子上睡起午觉。
梦里的南忍冬穿着碎花袄子,站在雪地里,怀里还抱着一束盛开的忍冬花。
“陈怀川,我走了。”
他忍不住质问她。
“走?你要走去哪里?别和我玩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你在我这里已经没有任何信用了。”
她笑着摇头,语气坚定。
“陈怀川,我会去到一个你找不到的地方,我们不会再见了。”
他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因为他知道,南忍冬只是看起来没有棱角,但一旦她决定的事,便所有人都改变不了。
他想扯住她,却发现自己的手从她的身体穿过,吓得他从梦里惊醒。
病床上的刘珂也探出脑袋。
“怀川,发生什么事了?”
他摇摇头,披上沙发上的外套出门。
一路上,他从一开始的快走变为快跑,医院到家一个小时到家脚程,他只花了二十分钟。
推开院门的第一时间,他敲响了南忍冬的房门。
回应他的只有风铃残破的声音……
三天三夜的车程,南忍冬终于来到被称为“日光之城”的西藏。
一下车,她就被一群穿着藏服的人围住了。
为首的小姑娘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用蹩脚的普通话和她对话。
“你是新来的曼巴吗?”
南忍冬提前学过藏语,她知道这是医生的意思,她笑着点头。
这一动作让人群更加躁动,他们每个人都想挤到她的面前,和她对话。
就在她有些焦头烂额时,一道清亮的声音随风而来。
她下意识探出视线。
身着雪白僧袍的年轻男人躬身,手里是一条白色的哈达。
“抱歉,他们好久没见过新面孔了,没有吓到你吧。”
竟是标准的普通话。
南忍冬摇摇头,和赶来的驻藏医生交接。
“这是益西顿珠。”
前往驻扎地的路上,同事热情地和她介绍。
“别看他年轻,藏区的老老少少都听他的话。”
南忍冬的目光从益西顿珠眉间的红痣移到他伸过来的手上。
纤细如玉,骨节分明。
益西顿珠注意到她的眼神,嘴边生出淡淡的笑意,把哈达搭在她的手臂上。
另一边的北京。
陈怀川觉得自己快疯魔了,他已经是把整座城都翻了过来,找了南忍冬三天三夜。
可她就像是人间蒸发,毫无影踪。
精疲力尽下,他又回到了医院,靠在南忍冬的柜子边休息。
“怀川,发生什么了?”
刘珂走过来,想触摸他的额头,却被他一把甩开。
“你已经越界很多次了,我只是看在沈大哥的面子上才没有当众揭穿你。刘珂,适可而止吧。”
看着他冷下来的表情,刘珂悻悻地收回手。
他没再理她,起身走出去,在楼梯的转角处遇到了和人聊天的院长。
“南医生已经到西藏了?”
“嗯,他们已经交接好工作了。”
仿若晴天霹雳,陈怀川被这消息打击得浑身瘫软,他冲过去质问。
“南忍冬去西藏了?”
9
院长认出了他,一脸莫名其妙。
“你不是她的小叔子吗?这都不知道?”
一时间,陈怀川所有的担忧和慌乱都化作满腔的怒气。
南忍冬这个女人,又一次抛弃了他!
回家的途中,陈怀川脑子里不断重复着院长的话。
“大概一个星期前南医生就讨走申请书了,她说家里的事情都处理好了。”
“她交上申请表的那天,我当时还劝了她几句,毕竟西藏山高路远的,可是她非常坚定自己的想法,我就没劝了。”
迈入院子,他“砰”地一下推开南忍冬的房门。
那曾经被南忍冬装饰得满满当当的房间,如今彻底没了她的痕迹。
唯有漫天的灰尘在阳光的照耀下无处遁形。
他靠在门边喘气,突然想起那晚他在翻抽屉时南忍冬欲言又止的双眼。
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她早早就计划好在何时何地离开他,毫无留恋,冷漠无私。
就像五年前她抛弃了还是穷小子的他,毅然地投进陈深的怀抱。
那这次的理由又是什么?放不下陈深,想去散心忘记他?
光是想到这个,陈怀川就快嫉妒地发狂。
忽地,一双手从后面抱住了他,他下意识想挣脱开。
“西藏有个大昭寺,是朝圣圣地。”
刘珂的一句话让他呆住了。
“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近你的温暖。”
“怀川,忍冬放不下陈大哥,你不要再想着她了。”
刘珂见男人没有阻止她,便更加贴近他温热的身躯。
还把头靠近陈怀川的心口,那里的心跳声强健有力。
“和我在一起吧,我们一家在北京好好生活……啊!”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一股大力推倒在地。
陈怀川双眼猩红,拿起墙边的火盆,直接砸到了房间里所剩无几的家具上。
“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被困在这段感情里,她就可以放手地如此干脆!”
他拉起在地上瘫坐的刘珂,怒吼。
“我比不上陈深吗?”
她被他这副疯癫的样子吓得眼泪直流,只会摇头。
他被气笑了,向前走了几步,脚下却被一个东西硌住。
——是那枚被烧得发黑的戒指,他蹲下身捡起了它。
“这是什么?”
戒指内侧的痕迹被碳灰沾染,显得尤为明显。
“怀……川……”
读出字的那一刻,他踉跄了一下,紧接着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好像全身上下的血管都被这简单的两个字紧紧抓住。
“这戒指里面怎么是我的名字?”
陈怀川呆愣住了,连第三个人走进来都没有发觉。
“怀川?忍冬的房间怎么空了?”
亲戚阿姨环顾着熟悉又陌生的房间,转头对上陈怀川破碎的双眼。
“你怎么了?”
陈怀川像是看到救命稻草一样。
“阿姨,你知道这个戒指上为什么会有我的名字吗?这不是南忍冬和陈深的婚戒吗?”
他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大堆话,阿姨却只是摇头。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快窒息得晕过去了。
“唉,我还是告诉你吧。”
陈怀川猛地抬头,看见了阿姨不忍的神情。
10
西藏。
南忍冬坐在驻扎地的小马扎上,面前是排起长队的人。
“西藏医疗落后,妇产科方面的更是欠缺。很多孕妇不能及时接受医治而死在产床上。”
同事在一边帮她记录。
她呼出一口气,和上一位孕妇拜别。
“我会尽力的。”
余光中,她又一次看到了益西顿珠。
他走过来,依旧是眼眸含笑。
“结束后我请你们喝酥油茶。”
夜幕低垂,南忍冬躺在有些坚硬的石地上,仰望那盛满了星星的天幕。
真美啊。
她的鼻尖萦绕着野草和泥土的本味,自然而令人神往。
“你为什么会来西藏?”
她扭头,和坐在石头上的益西顿珠对视。
“除了来支援我们的医疗这个理由。”
她收回目光,抿了一口酥油茶。
“是我越距……”
“我想来散心。”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她和他的视线再一次撞上。
这一次,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
南忍冬把双手枕在脑袋后面。
“西藏是个好地方,这里的山林树木,湖泊雪山,我都很喜欢……”让我可以忘却北京的烦恼,只做自己。
益西顿珠饶有兴趣点头,正期待她的下文,却听到了轻轻的鼾声。
——她睡着了。
他失笑,解下自己的围巾,盖在她的身上。
几天几夜的车程,陈怀川觉得自己就没合过眼。
阿姨的那番话一直梗在他的心间,像一根尖刺一样刺得他无法入眠。
“五年前,是你爸妈以你的前途要挟忍冬,让她嫁给你大哥。”
“你没看到,当时忍冬已经把刀横在自己的脖子上了,血珠都出来了。”
“但是一听到你不能参团,她就妥协了。”
“我本来想告诉你这些事的,忍冬她把我拦住了,她说你现在生活美满,那就让过去的事过去吧。”
“忍冬……去西藏了?挺好的。在北京她只会伤心。”
他坐在火车上,脑中反复复盘着自己回到北京后对南忍冬做的混事。
一声哀嚎后,他用手掌不断地拍打自己的脑袋。
“我到底做了多少错事啊。”
五年来,他都认为南忍冬是放弃他们感情的懦夫。
所以他恨她入骨,用尽一切手段来折磨折辱她。
他就是想看到她后悔到无法自拔的样子。
所以她每一瞬的异样神情都会让他兴奋到战栗。
“复仇”的快感掩埋了他心底的爱意,他不断地说服自己是恨她的。
他以为他们会这样一直纠缠到老,不死不休。
可现在有人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南忍冬没有抛弃过他,反而为了他的前程献祭出自己一生的幸福。
一切都是他自己错得离谱。
陈怀川终于忍不住了,趴在狭小的桌板上嚎啕大哭,引得旁边的人纷纷驻足围观。
直到这时,他才明白了自己汹涌的爱,明白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在掩藏内心重逢的雀跃和不想再次被抛弃的害怕。
他眨着朦胧的泪眼,一遍遍抚摸无名指上的戒指。
这一次,就让他坚定地向南忍冬走过去吧。
11
又是一天艳阳高照,南忍冬艰难地从被窝里爬出来。
她揉揉眼,穿好了衣服。
出门的时候,她看到了衣架上挂着的围巾,上面还隐约有香火味。
迟疑了一会,她望向窗外的飘雪,还是空手关上了门。
微风拂过,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双手伸进来,拿走了围巾。
“肯定是西藏太冷了。”
南忍冬一边系上围巾,一边喃喃自语。
到达驻扎地的时候,已然是人满为患。
她艰难地从人群里挤进去,开始今天的工作。
“曼巴曼巴,今天是我们的葛登阿曲,你要不要来参加?”
卓玛陪她的母亲来看肚子,顺便邀请这个和善的曼巴来参加她们藏族特色的“五公节”。
曼巴头也不抬地问她。
“葛登阿曲?是干什么的?”
卓玛兴奋地拍掌,冲出人群。
等南忍冬再一次抬头时,她看见了益西顿珠被卓玛拉了过来,一脸无奈。
“葛登阿曲是为了纪念伟大的佛教改革家,宗喀巴大师的。晚上我们会在寺庙里点上上千盏酥油灯,祈愿大师的慈悲和智慧可以长久留世,帮助我们脱离苦海。南医生,你会来参加吗?”
南忍冬来了兴致。
“好啊,我会来参加的……平时多走走……”
她和卓玛的母亲讲了一大堆注意事项。
最后在卓玛一声声“再见”中送别了这对母女。
“南医生下午有时间吗?”
南忍冬应声望去,发现益西顿珠迎上来的视线里,透着一股子不易察觉的期待。
她伸伸懒腰,莞尔一笑。
“可以有时间。”
西藏的无名街头。
陈怀川在人群中匆匆穿行而过,他那搜寻的目光,扫过街头无数个擦肩而过的路人,从一张张神色各异的陌生面孔上掠过,试图找到那个令他牵肠挂肚的人。
可惜上天没有眷顾他,他失败了。
他靠在墙角,再一次压下高原反应带来的不适影响,转身走入人来人往的街。
而南忍冬和益西顿珠坐在街边的小摊上,桌上是两碗糌粑和两杯甜茶。
她拿起糌粑,往上面抹上一层蜂蜜。
“这里的食物和北京真的很不一样。”
益西顿珠放下手中的甜茶。
“那你最喜欢北京的什么食物?”
这是她来西藏的一个月来,他第一次主动问她有关北京的事情。
她咬了一口糌粑,慢慢陷入了回忆。
“酥饼。”
益西顿珠重复了一遍,宽大的衣袖为她挡住了呼啸而来的风夹雪。
“酥饼?听起来很好吃。”
她为他的体贴道谢,却在
一个熟悉的背影闯入了她的视野里,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睛,那背影便消失了。
益西顿珠发现了她的异样,询问她看到了什么。
南忍冬摇摇头。
“没事,我看错了……我们走吧。”
陈怀川找遍了整条街,热心的路人看不下去,告诉他今晚在寺庙有个极为盛大的宴会,他要找的人也许会在那里。
他顺着路人指的方向上山,羊肠小道边是点燃的酥油灯,在夕阳的余晖下发出微弱的光。
在来的路上,他想象过无数次和她重逢的场景,但从未会是如今这般。
她穿着特色的藏族服饰,怀里抱着新生的羔羊,笑得开朗而明媚。
他灰尘扑扑带着截然不同的狼狈和尴尬。
“南忍冬……”
他低低喊了一声,对方没有听见,依旧是低头逗着羊羔。
陈怀川鼓起勇气上前一步,提高了音调,又喊一声。
这次,南忍冬转头了……
时过经年,他站在同样热闹喧嚷的山头,看着她的靠近,四周的人声好像在这一时刻都远去消散。
记忆里那个青涩的少女逐渐和眼前的人影重合上。就像时光回溯,又回到了幼时的初见,少女带着光闯入他的生命。
这一次,她却从自己身边错开,走向了另一个男人。
12
南忍冬有些局促,不自然地整理身上这套特色藏服。
她只是陪益西顿珠来准备今晚的祷告,就被热情的藏民拉去换了一套衣服。
益西顿珠瞧着她发烫的侧脸,轻轻笑。
“小羊很可爱。”
她不好意思,笨拙地转移话题。
“那个五公节快开始了,我们快去吧。”
“好。”
错开人流的时候,她的手被拽住了。
没有任何防备下,一股大力将她拉出了人流。
“南忍冬!”
她与一双血红的眼睛对上了。
原来她今天下午没有看错,真的是他。
再次见到陈怀川的时候,南忍冬的心没有再起一丝的波澜。
一如说起城南酥饼时,她的脑海中已经不再会浮现出那个为她徒步十几里,只为买一包酥饼的青梅竹马了。
拉出人流的五分钟里,陈怀川似乎是在竭力控制着什么,一直没有反应。
只隔着微弱的烛光低头看着她。
过了好久,陈怀川终于试探着抬手,
似乎是想触碰她的脸。
这个动作把南忍冬吓了一跳,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躲开,整个人一连退了好几步。
看见她的动作,陈怀川呼吸微滞。
他放在侧边的手忍不住用力几分,
突兀开口。
“那个男人是谁?”
"啊?”
这话问得南忍冬一愣,反应片刻,意识到他说的是益西顿珠。
她不由得更为震惊。
“和你有什么关系?”
陈怀川被这漫不经心的态度刺得心脏一痛。
一时间,得知真相的懊悔,几天几夜的忐忑,以及遇上强劲情敌的自卑,数种情感涌入他的大脑。
让陈怀川再一次口是心非。
他哑着嗓子质问南忍冬。
“所以你就这么快找好姘头了?”
“真是好本事啊,南忍冬。”
“果然,像你这么缺爱的人,男人是断不了的。”
啪——
一声清脆声后,他的眼神从疯狂变为清明。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南忍冬边揉手腕,边说。
“你是什么意思不关我的事,但是你说出来就别怪我不客气。”
陈怀川上前一步,她就退后一步。
“我已经知道五年前的真相了,你从来没有抛弃过我。”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她。
就算是这样,他也没在她的脸上找到一丝的触动。
“陈团长,旧事重提没意思,那都已经过去了。”
陈怀川看着她那张脸,被围巾包裹,坦率而真实的眼睛望着他,心里浮起两个字——报应。
“忍冬,自己拿刀划破脖子的时候,疼不疼啊?”
疼吗?
她早就不记得了。
当时只想着非陈怀川不嫁,哪里管什么疼不疼呢?
“你为什么不同我说呢?五年啊,你瞒了我五年…我生生恨了你五年啊…我好悔啊。”
南忍冬抬头看向从云层探头的明月。
是她不说吗?她又不是什么做好事不留名的圣人。
“所以我一解脱就去找了你啊,可那时你已经佳人在侧了,而我不做夺人所爱的事。我们现在都如愿了,不是吗?”
陈怀川痛苦极了,他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快变成凉的了。
“我和刘珂不是你想得那样,我都是有苦衷的。”
南忍冬讥笑。
“苦衷?我的苦衷比你少吗?”
她见他没说话,继续道。
“那你是专程过来想和我重归于好的吗?我想你不会有那么幼稚吧。”
他立马接话,字句间是明晃晃的期盼。
“不可以吗?忍冬,五年前你没有送出去的那枚戒指已经在我的手指上了,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他再一次抓住了南忍冬的手腕,坚硬的戒指硌得她生疼。
“那又怎样?难道你一来服个软我就要原谅你吗?那我是不是太廉价了一点?”
“陈怀川,我也有自尊心,我也是个人。”
她用力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往更高处的寺庙走去。
陈怀川连忙跟上去。
“别过来。”
冷冷的一句,斩断了他所有不切实际的念想。
他阖了阖眼,忍住酸涩感,略微沙哑的嗓音带着轻颤。
“那我在下面等你。”
13
益西顿珠站在原地,目睹了全过程。
从只言片语中,他拼凑出来了一段跨越五年的爱恋。
他想,与昔日恋人的重逢总归是不好受的。
所以,他便落后南忍冬一大步,跟在她的身后,提供她一个无人打扰的环境。
可。
“快点走吧,你不是说节日快开始了吗?”
益西顿珠看到南忍冬主动放慢了脚步,和自己并肩走。
语气一如往常。
就连平日里那双水波潋滟的眼,现在也是盛满了平和。
他好像见到武侠小说里那些敢爱敢恨的女主角了。
“怎么愣住了?你没事吧。”
静止的时间长河里,他的耳边只有呼呼作响的幡声和自己加快的呼吸声。
“幡动了。”
南忍冬四处张望。
“你在说什么?现在没风,幡怎么可能会动。”
他快走几步。
“动的不是这里的幡。”
他抿了抿唇,让未尽之言淹没在自己胸膛。
南忍冬虽有疑惑,但还是跟了上去。
“修行之人讲话就是非常奇怪,听也听不懂。”
寺庙里。
陈怀川站在远处,静静地注视着南忍冬和益西顿珠在酥油灯旁虔诚地祈福。
圈圈酥油灯围成不同的形状,他也闭上双眼祷告。
这一次,他会用实际心动来抚平忍冬身上细密的伤痕。
……
第二天一大早,陈怀川提着一袋早饭来到南忍冬房门前。
而有人比他起得更早。
“真、真巧,你也在呢。”
院门边的益西顿珠站的笔直,目不斜视。
而空气中隐约传来有后槽牙咬断的声音。
“陈团长还没走啊。”
益西顿珠像是没看见陈怀川咬牙切齿的表情,和他和善点头示意。
过了几分钟,门开了,南忍冬走了出来。
“外面还挺热闹。”
陈怀川迎上去。
“忍冬,我向组织申请了调职,我陪你在西藏一起生活吧。”
她挑了挑眉,不甚在意。
“益西顿珠,我们走吧。”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从他身边错开,旁若无人开始聊天。
“今天卓玛……”
“我会和她们说的……”
他们两个人之前有一种特殊的氛围,可以隔绝一切外人的打扰。
不光是上班路上的随意聊天,还是坐诊时默契非常的配合。
像一张编织严密的网,陈怀川完全插不进去。
他一瞬间发现自己是多余的,但却舍不得离开。
思及此,他深呼吸一口,落在身侧的手紧握。
一双稚嫩的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叔叔。”
卓玛昂着小脸,脆生生叫。
“阿婆让我跟你说,强扭的瓜不甜。”
就诊的队伍中间,一老一少站在他的面前。
他从藏区阿婆似笑非笑,看破一切的眼神中移出目光,蹲了下来,与卓玛平视。
“甜不甜的,摘了才知道。”
卓玛扭开头,避开了他的抚摸。
“哼,阿妈拉说过,只有很固执的人才会不听阿婆的话,”
“哎,你这小鬼头。”
一转眼,卓玛嗒嗒地跑到了南忍冬桌前,撑起手臂。
“曼巴曼巴,那里有个固执鬼,非要吃不甜的瓜。”
她还没有笑,倒是一边打下手的益西顿珠发出明显的“噗嗤”一声。
“你笑什么?”
就连南忍冬自己都没发现,她说话的时候眼睛都是弯的。
“我在想要不要给陈团长送个甜瓜,毕竟他也是藏区的客人,我得尽下地主之谊不是吗?”
益西顿珠一本正经的样子成功把对面的人逗笑。
看见她笑的样子,他也忍不住跟着笑。
卓玛的目光在两个人身上来回移动。
小小的小女孩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在曼巴和顿珠身上看到她阿玛拉和爸爸的影子。
14
夜晚,南忍冬的房门被敲响。
她推开门,陈怀川端着一个盘子站在门口。
盘子里是成色金黄的酥饼。
“我想着你在西藏这么久了,肯定很想念城南酥饼,所以我就叫人打听来了酥饼的配方。”
“可能我的领悟能力比较差,这是个酥饼我做了两天才成功。”
南忍冬没有丝毫的惊喜,只觉头疼烦躁。
“谢谢,我没有胃口,你去给别人吧。”
委婉而肯定的拒绝,她不相信陈怀川听不出来。
可在发现陈怀川用脚尖抵着门的时候,她内心的无名火更甚。
“我尝了一块,虽然和城南的有所差别,但还是不错的。”
在陈怀川期盼的目光下,她拿起盘子中酥饼,丢到了地上。
圆润的酥饼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沾满了灰尘,才停下来。
“啊呀,脏了,不能吃了,你快走吧。”
他低头注视了它们很久,舌尖舔过干涸起皮的嘴唇。
“没事的,这里不是还有好几块吗?忍冬,尝尝我的手艺吧。”
她手扶住额头。
“适可而止吧,陈怀川。”
“我知道是我做错了,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吧。”
他从衣兜里掏出一枚银色的戒指,捧到了她面前。
借着皎洁的月光,戒指内侧的“忍冬”二字尤为明显。
“我来西藏的第一天,就找了一家银饰店,这枚戒指是定制的。”
“虽然这种程度还是比不上五年前的你,但是我会好好努力的。”
见南忍冬不说话,他的手指搅在了一块。
“我和刘珂已经断绝了往来,你放心,我和她之前从来没有过格的事。”
“嗯,然后呢。”
得到了她的回应,陈怀川的眼一下子亮起来。
“然后我陪你在西藏工作完,一起会北京,白头偕老。”
南忍冬是真的被逗笑了。
该是多么不要脸的人才会说出这么恶毒的话。
“陈怀川,我不想把话说得那么狠,我们可以和平体面地结束的。”
他呆住了,丝丝密密的心疼让他喘不过气来。
“你走吧,别来我面前烦我。”
这时,陈怀川恍然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在南忍冬心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这种烙印,比身体上的伤痕还要持久,还要疼。
持久到仅凭他的几次示好服软是远远不能消除掉的。
但就算是这样,他还不想放弃。
一连好几天,南忍冬的窗户边都会放上各种各样的北京特色小吃。
“团长转行当厨师了?”
她无语瘪嘴,转手将这些东西带给贪吃鬼卓玛。
“哇,谢谢曼巴。”
卓玛坐在阿玛拉旁边,两条小短腿不停地晃荡。
送别了她们,她熟练地翻开下一本病历。
“你好,你哪里……”
“忍冬,好久不见。”
这熟悉的声音,让南忍冬直接愣住了。
坐在对面椅子上的刘珂穿着简朴的衣服,双颊因为高原而微微泛红。
“你怎么来了?”
陈怀川也出现了,看到刘珂,他的脸上也是不加掩饰的震惊。
“我不是给了你一笔钱,让你带着孩子回老家了吗?”
刘珂的眼泪砸下来,扑到他的怀里。
“我们孤儿寡母怎么独自生活啊,你怎么这么狠心啊。”
这时,南忍冬才看到了刘珂背上的婴儿。
这个疯子!居然把刚出生不久的婴儿都带到高原上来。
陈怀川也看到了,他一脸不可置信。
“你怎么把孩子也带过来了?这是高原!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怎么受得了!”
刘珂没有回答,只是趴在他的怀里哭泣。
陈怀川因为孩子的原因也没把她推开。
这一幕引得后面看诊的人探头围观。
“他还和别人有个孩子?”
诵经回来的益西顿珠走到南忍冬身边,在她的手边放了一杯温水。
“谢谢。”
她喝了一口。
“是啊,情债都追到这里来了。”
她站起来,顺便伸了个懒腰。
“请问,你们能不能到外面叙旧,我这里有病人要看。”
话音刚落,她就看见陈怀川向她投来委屈的一眼。
她不明白,明明是他自己惹来的人,他却要在这里装可怜。
他拉过刘珂的手臂,对着她说。
“我会回来和你解释的。”
南忍冬写上下一个病人的病状。
“慢走不送。”
15
“你现在很得意吧。”
刘珂又一次坐在了她的对面。
“什么?”
这次,南忍冬连病历都不想翻开。
“陈怀川围着你转,还低声下气地求你原谅,求你回到你身边。实话和我说吧,你现在是不是每天做梦都会笑醒。”
又是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她不想要陈怀川所谓的“解释”,她只想要他把刘珂拉得离她远远的。
这几天上班的路上,刘珂总是想鬼魅一样出现在她身后,说一些无关痛痒,但又令人烦躁的话。
“你如果是来和我说这些闲话的话请离开,后面还有很多病人等着。”
刘珂讥笑。
“别装了,你那些手段我都明白。欲情故纵,谁不会呢。”
南忍冬吐出一口浊气,露出职业假笑。
后面这么多病人看着呢,她不能真的把她扫地出门。
“现在是我的上班时间,私事等我下班再说好吗?”
但她低估了刘珂蹬鼻子上脸的程度。
“你现在看到这个还会吃醋吗?嫂子?”
刘珂拉下了自己的衣服,大片雪白露出来,上面都是些暧昧的痕迹。
她期待着对面的反应。
毕竟南忍冬之前那委屈又压抑的表情着实取悦了她好久。
“祝你们早生贵子。”
是一句她从未预想过的回答。
刘珂的眼底滑过一抹狠毒,觉得她的演技精进了不少,又把衣服往下拉。
“昨天晚上我和怀川干柴烈火,好不快活。你想听听具体的吗……啊,怀、怀川……”
她的肩膀被大力一掰。
陈怀川就站在她的身后,不知道听了多少。
“怀川,你听我解释。”
“滚!”
诊室里一片死寂,除了南忍冬以外的人都被陈怀川突然拔高的音量吓到了。
“还不滚!”
一声怒吼,刘珂慌张地拉好衣服,逃了出去。
陈怀川只觉无力极了,他刚要张口。
“私事等我下班。”
南忍冬打断了他。
“好,好,我等你。”
徬晚,南忍冬和益西顿珠在路口分别后,她插着兜,慢慢踱步回家。
一团缩在墙角的黑影在看到她之后起身。
“忍冬,刘珂是我队友的老婆。”
她站住了脚。
“‘一年前,我队友死前把她托付给我,我想着不能让一个刚经历丧父之痛的女人独自怀胎十月。所以我就将她接到了身边。”
“我发誓,我真的没有和她有过任何亲密的行为,那些痕迹不是我弄出来的,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污蔑我。”
从他嘴里听到这些话,南忍冬忍不住笑了笑。
“污蔑?拍婚纱照时的亲吻,初雪时的打闹,注定举办订婚仪式,除此之外,还有很多,都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这些你也要赖在她的身上吗?”
陈怀川陷入了沉默,很久没有说话,久到南忍冬觉得他是无言以对。
于是她将钥匙插入锁孔。
推门的一刹那,一道黑影落在她的头顶。
“是因为我……我当时想让你后悔,想让你知道五年前抛弃我是多么错误的决定。”
“我只是怕了,怕你再一次抛弃我,所以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验证你对我的在意。”
“对不起,我不该那么做的,是我做了错事。”
滴答滴答,滴滴液体随着陈怀川颤抖的哭腔落在她的头顶。
“所以,你还在意那些事情的对吗?”
南忍冬知道他又曲解她的意思了。
他以为她是在不满他和刘珂的亲密行为,可她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的事实。
陈怀川没有拒绝刘珂的主动亲昵,刘珂也没有在污蔑他。
“你想太多了,就算你们两赤裸地躺在床上,我都不会在意。”
这一句话像一罐农药,将他复燃的希望扼杀在摇篮里。
她已今非昔比,在他面前丝毫不伪装,彻头彻尾的可恶又坦荡。
南忍冬关上了门,没有再理会他的默然垂泪。
16
咚咚咚——
清晨的敲门声伴着面条的香味一齐飘入南忍冬的鼻尖。
“醒了?”
她揉揉眼睛,看清了门口拿着一碗素面的益西顿珠。
“来尝尝我的手艺?”
直到她允许,他才进入她的屋子。
南忍冬饿得离谱,来不及吹凉就把大口的面塞到嘴里。
“豪赤豪赤,依稀炖煮,你阔以去开店。”
面吃了大半碗了,她才得空评价一番。
“好吃就行。今天山那边有个集市你去不去逛逛?”
他递给她一条帕子。
“去吧,最近的病人不算多,下午两三点能结束。你去吗?”
益西顿珠点点头。
“你可以先去逛逛,我祷告完来找你。”
果然,今天的工作提前结束了,南忍冬背上自己的包开始向山上走去。
“忍冬……”
陈怀川站在山腰处,叫了她一声。
她没理,径直走过去。
一件冰冷坚硬的东西被他放在了她的手心。
是一个风铃。
“好久没做了,手有些生疏了。不过它的声音还是很好听的。”
似乎要证明给南忍冬看,他用手指轻拨风铃的叶片。
叮铃铃。
在无边无际的雪山上,铃声在风中飘摇。
携带着过去的记忆,慢慢而来。
它似乎也想以这种迂回委婉的方式,走进南忍冬的未来。
南忍冬手一松,风铃砸到地上,陷入雪地,没了声响。
“我不需要。”
“陈怀川,你不要再这样了。我不是一个怀旧的人,这些记忆的旧物只会让我想起那些荒诞的时光。而且,我也不是一个走回头路的人,你的小恩小惠打动不了我。”
她看到陈怀川的指尖蜷缩。
“回北京吧,在这里你只会浪费时间,赶紧放弃吧。”
他没有回她的话,只是蹲下来捡起了风铃,紧紧拿在手里。
南忍冬背紧了自己的包。
“不要那么固执。”
山路很窄,加上天气升温后的积雪融化,可供行人走路的地段就更小了。
南忍冬小心地走着,身后跟着一言不发的陈怀川。
“怀川!”
刘珂怀里抱着孩子,跑到两人中间。
“你怎么又把孩子带身上?驻扎地又不是没有阿姨在。”
陈怀川放低了声音。
瘦弱的孩子在她的怀里安稳地睡着,小鼻子一耸一耸的。
“我不放心她们,孩子总是带在身边才放心,而且,我想让他陪我逛逛集市。”
刘珂挽住他的手臂。
他怕她带着孩子不好走路,便默认了她再一次的亲密行为。
又爬了一段路,南忍冬刚蹲下来,脚踩在一个光滑的石头上,整个人滚了下去。
强烈的失重感袭来,她掉进两米多深的捕兽坑里,背重重砸在坑底的石头上,瞬间眼冒金星。
更糟的是,她的脚正好砸在了捕兽夹上,大量的鲜血流出来。
“忍冬别怕,我把你拉上来。”
南忍冬的面前模糊一片,她只能分辨出一只手伸在半空中,对着她招手。
“忍冬,抓住!”
出于对生的渴望,她努力伸出手,想要抓住救命稻草。
可,那只手咻地一下收回去了。
坑顶传来陈怀川气急败坏的声音和婴儿声嘶力竭的啼哭声。
“孩子刚刚不是还在睡觉吗?!怎么就醒得那么巧!”
刘珂嘤咛哭泣。
“我也不想的啊,怀川,宝宝的额头有点烫,怎么办啊。”
“怎么办?你赶紧下山找医生不就可以了吗。”
“可是我不知道医生在哪,求求你,陪我一起下山吧。”
“可是,忍冬她。”
“陈怀川!南忍冬是个成年人了,她在这个坑里死不了。你再慢点宝宝就要发高烧了,他可是沈知的遗腹子!要是弃他不管,你对得起沈知的在天之灵吗?”
沈知,就是刘珂的亡夫,陈怀川的队友。
陈怀川最终妥协了,他抱起刘珂怀里滚烫的孩子,大步跑下山。
“你一定要等我。”
17
南忍冬脱力躺在地上,四脚朝天,笑声从胸腔里传出。
她真的,在期待什么。
是被抛弃的次数不够多吗?
“南忍冬,你贱不贱啊。”
她休息了一会,用手掰开捕兽夹,还拿布条把小腿绑了起来。
当血流变细后,她扶着坑壁起身。
在观察了几个突出的石头后,她那条没有受伤了腿踩上石头。
一步一步,如蜗牛攀枝。
豆大的汗水从额间流下来,滴入眼睛。
南忍冬眼睛火辣辣地难受,她干脆闭上了眼,单手摸索着坑顶的支撑物。
意外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她脚下的石头松动。
眼看着要摔下去的危机时刻,一双手拽住了她。
“抓到了。”
下一瞬,她被人抱了个满怀。
益西顿珠把她放到旁边的石头上,俯身为她上止血粉。
“你怎么在这。”
还没从生死一线反应过来的南忍冬禁闭双眼。
“我刚做完祷告,上山途中闻到了血腥味,以为是哪个孩子贪玩落在坑里面了。”
“谢谢你啊。”
南忍冬尝试睁开眼。
温暖柔软的手上贴上她的上半张脸。
“先别睁开,有血流进去了。”
她笑道。
“我就知道,普通的汗水哪有这么刺眼。”
益西顿珠把她背在了背上。
“还笑得出来?摔得全身都是伤。”
南忍冬紧绷的身体终于得到了可以庇护的港湾,她放松下来,鼻尖不远不近靠近他的背部。
“你身上有忍冬的味道。”
他笑了。
“鼻子还挺灵的,今天寺庙外有人卖忍冬干,我顺便买了一点。”
南忍冬彻底趴了下来,脸靠在他的肩上。
“春天,和我一起种忍冬花,好不好?”
“好。”
……
被益西顿珠背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夜幕降临了。
“哈哈,耽误你赶集市了。”
他拿干净的纸擦干净她眼皮上的血迹。
“说什么呢。”
医院的护士很快就来了,她拉起了帘子,开始为南忍冬上药上绷带。
“忍冬,你没事吧。”
陈怀川带着一身的风雪冲入她的病房。
“我刚刚回山上找你,我差点以为我把你弄丢了。”
益西顿珠挡在他面前。
“陈团长,她在上药。”
陈怀川瞪了他一眼,还是退后了几步,坐在座位上等待。
帘子拉开的时候,他冲了上去。
“忍冬……怎么、怎么伤这么严重?”
几乎是全身上下都被绑上了绷带,南忍冬感觉自己现在像极了古埃及金字塔里的木乃伊。
“都是一些小伤。孩子怎么样?”
南忍冬想起那孩子的哭声,瞳孔微动。
“孩子没事,就是有点着凉发烧。”
陈怀川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南忍冬最讨厌这副扭捏作态。
“如果又是来和我解释什么东西的话,就离开吧。我不想听。”
他眼见地慌乱起来。
“沈知有恩于我,他的孩子就像是我自己的孩子一样,我……我要好好照顾他。”
“那你现在就去好好照顾她吧,我这里不需要你的关心。”
南忍冬经过他的时候,用手重重地拍了他的肩膀。
“既然要决定对孩子好,那就不要让他受到任何伤害,就算是最亲近的人,也要看管好。”
刚刚那个护士在给她包扎的时候,说起了下午发生在儿科的事。
儿科医生诊断出刘珂的孩子是被喂食了退烧药才突然发烧。
医生们都猜测,这不是简单的误食,但并没有人直面提出来。
因为没有一个人会愿意猜测一个妈妈会对自己一个月大的孩子下手。
而南忍冬,她只是忽然想起了自己那仅有一月的孩子,这才多嘴。
陈怀川愣愣的看着他,思考着她话里的意思。
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他慢慢握紧了拳头,一言不吭的向外走去。
“好一个接盘侠。”
南忍冬抱着手臂,不轻不重评价。
18
医院的同事看到南忍冬脚受伤后,先是大肆嘲笑一番,接着大发慈悲的给她放了一场为一个月的小长假。
“哎呀,忍冬这一个月来你都没有好好玩过西藏,就趁这段时间多去逛逛吧。”
这是南忍冬第二十次在工位上被赶出来。
同事笑吟吟的和他挥手。
“他们就是故意的,他们这是在欺负一个残疾人!”
南忍冬的腋下夹着两根拐杖,向医院外走去。
“可是你看起来很开心。”
益西顿珠停下来,看着脸上笑意从未消失的南忍冬。
“是他们太缺德了,我才笑的。”
从前在北京的医院里,所有医生和护士都知道,她和所谓的小叔子有那么一段情。
所有人都疏远她,不和她来往,生怕靠近一点就会被人举报作风问题。
五年的职业生涯里,她从未感受到集体的温暖和热闹。
可这里不一样。
同事却是大相径庭,热情温暖的。
就连她腿上的石膏,都签满了每个人的名字和祝福语。
“一直呆在家里养伤呆得我都要长苔藓了,你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推荐。”
益西顿珠点点头,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牵出一头牦牛。
他让南忍冬坐上去试试。
从起初的不适应,害怕到害羞,再到后面的享受。
她的每个小表情都被益西顿珠捕捉到。
牦牛行进得很慢,大概是一个小时,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那是一个挂满了经幡的地方。
蓝、白、红、绿、黄五彩的经幡被连成一条线。
无数条线连在一起,跨越两个山头,传递着空间的讯息。
风吹过那些经幡,就像海浪一样涌动起来,发出呼噜噜的响声。
南忍冬被这壮丽的景象震撼了,她站在原地,眼睛一瞬也不离开面前的经幡。
益西顿珠递给她五色的经幡。
“我来挂吗?”
她拿着这些经幡,手心微微发烫。
“嗯,你来挂吧。”
她僵硬地转头,和益西顿珠的目光碰上。
那一瞬间,她感觉对方完完全全把自己看穿了。
她所有隐秘的心思,在对方平和的双眸面前无处遁形。
益西顿珠想起这几天陪南忍冬一起宅在家里养伤的时候。
她总是会对着窗外发呆,单手托着下巴,极目远眺,仿佛心中有千万斤重石。
“随风而舞的经幡飘动一下,就是诵经一次,在不停的向神传达人的愿望,祈求神的庇护。”
益西顿珠又递给南忍冬一个转经筒。
“世间的所有贪嗔痴慢疑都是源于内心,虽然说这些东西不会改变实质性的东西,但是它能给你带来精神上的慰藉。”
益西顿珠不知道南忍冬听进去了多少。
她只是沉默的将经幡挂在了线上,坐在草地边,慢慢地转动手里的转经筒。
他也坐了下来,从兜里掏出来一沓隆达和几颗糖果。
“你这兜里还真是什么都有呢。”
南忍冬笑他,拿了一颗糖含在嘴里。
“小时候苦怕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吗?”
她端正了身体,做出倾听的姿态。
“我在八岁时曾走丢过。”
“是被人贩子拐走的,就在那边的山头。”
“小时候的我太贪玩了,每天都在外面晃荡。我的阿妈拉和阿爸都说,我迟早有一天会摔跟头。”
“他们说的还挺对的,八岁那年我就被拐了,拐到了山涧的一个小山村里,当了一个瘸脚老头十年的儿子。”
“知道前些年才被藏区的人找回来。”
“你的爸爸妈妈呢?”
“在我被拐的第五年就去世了,听阿婆说,他们是抑郁成疾,阿妈拉和阿爸觉得是他们的话,让我走丢,所以那五年一直被困在愧疚里面,无法释怀。”
这个结果太过沉重,南忍冬有些不忍往下听。
“抱歉。”
19
“你有什么好抱歉的,这是我主动要说的,”
“他们愧疚,那我又何尝不愧疚?我一直把他们的死归结于我贪玩,出去后造成的以前的我时时在想,我那天我没有出去,或者那天早点回家,那我现在是不是有一个非常快乐的家庭?”
南忍冬笨拙的抚摸他的背。
“都过去了,爸爸妈妈他们不会怪你。”
“你心里那个人也一定不会怪你的。”
南忍冬心口止不住起伏了一下。
“如果他是爱你的,那他一定不忍心让你活在愧疚中,如果你爱他的话,就不要让他看到你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
戛然而止的话,是益西顿珠留给南忍冬思考的时间。
他知道南忍冬一定会想清楚并慢慢走出来。
又是一阵风吹过,他身侧飘起了无数隆达。
像无边无际的花一样涌到空中,落在地面。
“谢谢你,我明白了。”
……
有时候南忍冬真的会被陈怀川这种锲而不舍的毅力给震惊到。
他不明白,他已经说过无数次的放手和滚开。
但是陈怀川就像狗皮膏药一样,贴在他的身上怎么撕都撕不下来。
不光是医院里的同事们知道他有一个疯狂的追求者,连她经常去上门问诊的那些藏民,也知道他有一个非常火热的追求者。
因为陈怀川会提前到那些藏民家里,给那些藏民提供无偿的服务,比如大扫除,拖地,倒水。
以致有些不明真相的藏民老太太会语重心长的牵着她的手,告诉她:
曼达,遇到这样的好男人就嫁了吧。
这种时候,她总要费一番的口舌去澄清。
这天,南忍冬去一个不幸流产的产妇白玛家里检查她的身体恢复状况。
陈怀川又跟了过来,在产妇家里忙前忙后,窝在厨房里煮饭。
“曼达,我真是太难受了,明明这个孩子一个月前还在我的肚子里,那时,我都能感受到它的心跳。可现在它却从我的肚子里消失。”
“曼达,我有些接受不了这个现实。”
白玛哭得东倒西歪,眼泪直流。
南忍冬抱住她,拍拍她的肩膀。
“五年前的春天,我流失过一个孩子,我懂你现在的感觉。在很长的一段时光里,我都被那个孩子困住。”
白玛怔愣地看她。
哐嘡——
厨房里传来瓷碗被打碎的声音。
陈怀川走了出来,他的手指被锋利的碗边割破,正往地板上滴血。
“没事吧?”
男主人闻声而来。
陈怀川像是看不见其他人一样,死死盯着南忍冬。
“你流过产?陈深那个混蛋就是这么对你的吗?”
南忍冬觉得自己没必要和他解释那么多。
她拿着帕子轻轻擦了擦孕妇的眼睛。
“不久前有个人跟我说,如果你伤心的话,那宝宝的在天之灵也会不开心的,我觉得这很正确,你觉得呢?”
白玛的嘴巴瘪起来,抱住了南忍冬,哭得更大声。
“我明白了,曼巴,我以后一定好好生活。”
在整理出诊工具准备离开的时候,陈怀川从背后抓住了南忍冬。
“为什么那个孩子流掉了?是不是陈深他待你不够好?”
如果陈深本人在他面前的话,他一定会把他打个半死。
明明是他威逼利诱而来的妻子,为什么还会眼睁睁的看着她把孩子流掉?
南忍冬瞟了他一眼。
“这不关你的事。”
像是拳头打在棉花上,陈怀川升起浓浓的无力感。
“这怎么不关我的事。”
这时,益西顿珠从外面经过,陈怀川冲过去,抓住了他的衣领。
“你是不是也知道忍冬她流过产?”
20
益西顿珠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他把对方的手拿开。
“陈团长,不要这么激动。”
他接过南忍冬的出诊箱,和南忍冬进行了短暂的眼神交流。
居然是孩子吗?
南忍冬点了点头,和他并肩走远。
陈怀川站在原地,手抓着头发。
他知道流产对一个女人有多么大的伤害,不光是身体的,而且心理上更甚。
更何况刚刚南忍冬说她对那个孩子愧疚了很多年。
他很不想承认,他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嫉妒那个孩子。
因为就算是没有生下来,它还是能紧紧勾着南忍冬的心。
同时,他还有一丝不能对任何人提起的庆幸。
幸好那个孩子没生下来,要不然就凭南忍冬对孩子的在意程度,那南忍冬会用一生陪伴着与陈深的血肉。
心里阴暗的想法闪过了一个又一个。
突然,他脑海里浮现出他一直忽略的一个细节。
南忍冬说的是五年前的春天。
可他是在夏天才和陈深结婚。
五年前的春天,那不是他俩还在交往的时候吗?
电光火石间,所有的线索都被连贯起来。
他想起订婚仪式那天南忍冬对那块无名墓碑的在意。
他以为那只是她在吃醋,他带刘珂去见家长。
对于那块无名墓碑的真实身份,他从来没有想过。
一个难以置信,但却又处处实锤的想法出现在他脑中。
他心神大乱,思如潮涌,犹如深陷泥潭,挣扎不出。
……
雨夜,南忍冬和益西顿珠一起坐在房间里面抄经书。
“他跪了多久了?”
南忍冬突然出声。
“有两个小时了吧?”
益西顿珠停下手中的笔。
窗外电闪雷鸣,陈怀川就跪在院子中间的空地上。
“忍冬,我后悔了。”
无厘头的一句话,南忍冬却知道他是在回答他几个月前的诅咒。
“我不知道你当时怀孕了,要是你告诉我的话,就算是他们把我的腿打断,我也一定会娶你。就算让我放弃一切,我也一定会好好保护你们的。”
泪水和雨水一起落下。陈怀春快分不清楚脸上的是泪还是雨。
“我更不知道那是我们孩子的墓。”
一道闪电闪过,把房间内照的雪亮。
益西顿珠看不清南忍冬掩藏在阴影里的半张脸。
“我已经让人去把那块墓碑给加固了,我还单独给那块墓碑旁边种了满簇满簇的忍冬花。”
南忍冬抄经书的手不停。
“可是最让我伤心的是你对这孩子五年来的愧疚。”
“我真的很后悔,如果有重来的机会,我不会让你承担失去孩子的痛苦,我宁愿没有这个孩子。”
又是一道闪电闪过。
南忍冬放下了笔。
他打开了门,无数的雨水被风裹挟着吹进来。
陈怀川跪着前进,匍匐在南忍冬的脚边。
“我现在已经不求什么,重新来过了,忍冬。我就希望你能好好补偿你,好好补偿你这痛苦的数年。”
南忍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都是我自己的决定,就算重来一次也会是这个选择,你不用为此感到羞愧。”
陈怀川不敢抬头瞧他,听完她的话就沉默离开。
回到屋子里,南忍冬又开始抄经书,他的旁边已经堆满了厚厚一本的经书。
都是他为孩子祈福用的。
“你是在可怜我吗?”
21
安静的房间里,陡然响起一道声音。
益西顿珠认识到这是南忍冬在跟他讲话。
“没有。”
“那你为什么抄经书都抄错了?甚至你的本子都不是正的。”
他尴尬一笑,摆正了经书,挺起腰杆。
“我没有在可怜你,我只是有点钦佩你。”
“钦佩我?”
南忍冬有些不可置信。
益西顿珠坚定地点点头。
“就算是我走出那段难熬痛苦的时光,都用了十多年,而你现在已经恢复如初了,你是我见过第一个心理如此强大的人。”
南忍冬整理好经书放回架子上。
“谢谢你,其实如果没有你那番话,我也很难做出来。”
讲到最后,两人相视一笑。
……
其实承认她曾流产这件事情,南忍冬并不是想从陈怀川身上获取一点关于后悔的报酬。
她自始至终都只想让他知道,作为一个父亲,他伤害了那个没有出世的孩子。
可陈怀川好像就觉得她受到的伤害远远比那个孩子要大。
如果把从前的追求当做是温热的水,那他现在的补偿便是汹涌的岩。
让人有些招架不住了。
终于,南忍冬敲响了他家的门。
“陈怀川?”
他和益西顿珠对视一眼,又敲了敲门。
好久,门才慢慢打开。
刘珂穿着浴袍出来。
“你们俩过来干什么?陈怀川他不在家。”
益西顿珠急忙背过身。
南忍冬说。
“哦,请你转告陈怀川一下,他已经被我们医院列为严禁进入的人员之一,让他以后不要出现在医院了。”
刘珂撩起头发,淡淡一笑。
“又是什么新把戏?”
南忍冬毫不在意。
“话我已经转告到了,希望你和他说明。不然下次他再被保安拦在外面,双方都会很尴尬。”
正要离开的时候,陈怀川回来了,他的手里还提着两只土鸡。
“你怎么在我家里?”
这是他对刘珂的话。
自从他知道是这个恶毒的女人给孩子喂食退烧药导致孩子发烧后,他一直都没给她好脸色看。
“怀川,我家热水器坏了,就借你家的用一下。”
陈怀川直接将她推了出去。
他进到屋子里,一股脑的把她的衣服都丢出来。
“你从哪里来的我家的钥匙,我记得我没有给过你。”
刘科靠上去。
“是上次宝宝生病的时候给我的,你忘记了吗?”
他这才恍然大悟,从他衣服兜里拿出了那把钥匙。
“以后没经过我的允许,不许进我家里。”
刘珂看着他冷若冰霜的脸。
这是他这个月第九次拒绝了他的嗜好。
人都是有耐心的,既然她得不到的东西,那南忍冬也休想得到。
刘珂抱起地上的衣服,眼里的狠毒再也隐藏不住。
这一天,南忍冬一如往常的去医院上班,可是她明显感觉到医院的氛围不一样。
她走在路上时,旁边的小护士不敢跟他对视。
要是放在前两天,那些小护士们早就迎上来跟她甜甜地打招呼。
这是发生了什么?
“忍冬。”
陈怀川拿着保温盒走过来。
“你怎么又来了,不是和你说不要来了吗?”
南忍冬现在正烦躁,尤其是看到那些护士对她和陈怀川接触时露出来的异样神情。
她推开了自己的诊室,里面坐着她的几个同事。
“今天是发生什么了吗?”
南忍冬坐过去,那个同事却闭口不言。
“真是奇怪。”
不光是医院里的同事奇怪,连今天来问诊的病人都是扭捏的。
当她触碰到他们的手时,他们会迅速的把手收起来,然后舒一口气。
“曼巴,以后减少肢体接触吧。”
南忍冬的心缓缓下沉。
一股不好的预感,从她心里升起,她仿佛又回到了北京,那个被众人排挤的地方。
22
一天的谜团都在晚上和刘珂的见面中被解开。
“感受到他们的变化了吗?”
刘珂轻轻说。
“听闻藏族人民的信仰是最纯洁的,我把你曾和小叔子在一起的事情告诉他们,他们今天的反应你也看到了吧?”
“你看,哪里有人会有人同情你。”
南忍冬甩开了他的手。
“你真的是很无聊的一个人,就为了一个陈怀川,你跟我作对了这么久?”
刘珂摆摆手。
“怎么可能是因为他?我看中的,不过是他的身份,如果不是团长的话,他啥也都不是,我只是见不得你比我过的好。”
“凭什么你人见人爱,我就要人人漠视?”
“好好享受现在的时光吧,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时候。”
南忍冬看他离去的背影,头又一次痛了起来。
益西顿珠外出祷告去了,她一个人山间小路上,旁边的鸟儿不停的叫着。
忽然,他听到了小女孩的哭声。
定睛一看,是卓玛蹲在地上哭。
“卓玛,你怎么了?”
听到南忍冬的声音,卓玛抬起头来,眼泪流得更凶。
是被她吓到了吗?
她又被人讨厌了。
“我去给你喊妈妈,”
“曼巴,你站住。”
一双小手拉住了她的裤子。
“曼巴,你怎么这么好。”
“啊?”
南忍冬蹲下来轻轻抱住她。
“为什么突然夸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