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给园中的紫藤修剪枝桠时,发现那些虬结的老根仍在萌发新芽。刀锋划过褐色的表皮,忽然觉出手腕的力道不似二十年前那般利落,却多了几分游刃有余的从容。原来岁月并非单行线,当韶华沉淀为琥珀色的年轮,生命自会呈现出另一种丰饶。

案头的汝窑茶盏盛着半盏凉透的龙井,茶叶在杯底舒展出中年特有的姿态——不再剑拔弩张地悬浮,而是笃定地沉潜。这多像我们此刻的境遇:不再执着于悬在浪尖的荣光,却能在静默中酝酿回甘。想起那日整理旧书,泛黄的《陶渊明集》里滑落一枚银杏书签,叶脉间还残留着年轻时抄录的诗句:"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如今方懂得,这份淡然不是妥协,而是与时光和解的智慧,总在暮春时节格外留心楼下的樱花树。看那些粉白的花瓣告别枝头时,竟比初绽时更显壮丽。

它们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仿佛在书写中年独有的浪漫——不是初见的炽热,而是深知别期将至,仍要把谢幕舞成诗行。某夜读到辛弃疾"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忽然对着窗外的梧桐笑出声来。原来山水与看山人,都在彼此的凝视中悄然蜕变,近来偏爱在雨日擦拭祖父留下的铜镇纸。器物表面的绿锈里,藏着三代人指尖的温度。就像我们此刻的时光,既有父辈皱纹里的月光,又浸润着子女笑声中的朝露。那日在美术馆看《千里江山图》,十八岁的天才笔下山河壮阔,可站在画前最久的中年人,却在青绿褶皱里读懂了留白的深意。

衣橱深处还挂着大学时的碎花裙,丝绸上蜿蜒的褶皱如同凝固的青春河床。如今更常穿亚麻衬衫,让阳光在粗粝纹理上作画。某次同学会,当年最俏丽的班花指着我的银发惊呼:"怎么舍得任它白去?"我抚过发梢新雪,想起苏东坡"飞雪似杨花"的词句。那些月光漂染的痕迹,何尝不是光阴颁发的勋章,总在夜半听见老房子木梁的叹息声。起身添衣时,望见镜中人眼角漾开的细纹,恍若看见母亲年轻时的模样。终于理解她为何总在深秋腌制桂花蜜——有些芬芳需要时光的陶罐来封存。

前日收到学生寄来的明信片,挪威的极光在卡片上流转,背面写着:"老师当年教的‘留得残荷听雨声’,今年看雪时忽然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