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我的“搭子”婶娘

隆鸿讲小说 2024-05-29 07:2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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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在网上听到“搭子”这个词,我就想起了婶娘。

婶娘是我家的东邻。她肤色黝黑,唇角上有一颗米粒大的黑痣。一条腿走路时有些跛,听说是去山里拾柴摔的。村里调皮的孩子喊她“黑瘸子”。

婶娘从不与那些调皮的孩子计较,有好吃的还分给他们吃。喜子说其实婶娘挺好看的,尤其是婶娘的笑,又慈祥又温暖。

喜子是邻家小孩,是我们这一片的孩子王。他下令手下不许再喊婶娘黑瘸子,而是和我一样喊她婶娘。

婶娘的儿子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城里,婶娘倾其所有,给他在城里付首付买了一个80平的房子。

村里人说婶娘的儿媳妇是城里的姑娘,长得又俊又时尚。

婶娘的儿子很少回来。婶娘的家,常年是她一个人。可她出来进去,总是带着笑容。

婶娘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有婶娘,就没有我的今天。

说起我的童年,很像一首歌:

小白菜呀 地里黄呀 两三岁呀

没了娘呀 亲娘呀 亲娘呀

跟着爹爹 还好过呀 只怕爹爹

娶后娘呀

…………

当然,我的母亲没死,却比死更残忍。因为,母亲不喜欢我,甚至是憎恨。是我的存在,阻止了母亲与相爱的人在一起。

母亲是一位城里姑娘,那时她和父亲是职专同学。

他们的婚姻来自于一场算计。同学都说母亲漂亮高傲,没人能征服。父亲说他可以,还和人打赌,很快就会摘了这朵花。

于是,他设计了一场英雄救美,他在母亲危难之时救下了被下药的母亲。就在那一夜,在药物的支配下,母亲委身于父亲。

一场意外的偷欢,有了我,一个不被他们期盼与喜欢的人。

母亲不想留我,却因为身体原因无法做手术。于是,父母辍学,别别扭扭地结了婚,离开县城回到了小村生活。

父母从结婚起家里就成了战场。母亲怨,父亲烦,俩人成了彼此心底最厌恶的人。

我十岁那年,整天吵架的父母在大吵一场后终于离了婚。在财产分割后,就是谈关于我的抚养问题。

母亲说:“她是你的种,归你。”

父亲说:“她是你生的,你带走,我不要这个赔钱货。”

母亲看都没看我一眼,拎着她带来的皮箱离开了。

父亲冲着我冷哼一声,自顾自地哼着曲回到了屋里。

几年前,他就与村里的寡妇好上了,寡妇的肚里已有了他的崽。这回,他可以接寡妇进门了,他即将有儿子了。

我站在门口,不知自己该去哪里,是住在偏房的奶奶把我拉进了她的屋里,我开始与奶奶一起生活。

奶奶病了,腰痛。本来挺直的身体弯了下去,身体成了九十度。

喜子说:“丫头,你奶是不是现在进屋都是头进去一顿饭后身子才进去呀!”

我狠狠地瞪着他,说一句“要你管”跑进家。其实,我是害怕,害怕奶奶死。要是连奶奶都没了,我可怎么办。

我和奶奶过了两年,从村里人嘴里,知道了母亲的境况。

母亲离婚后嫁了那个当初喜欢她的男人。男人对她很好,她给男人生了一个女儿,她把那个女儿当作眼珠子一般的疼。

父亲也把寡妇娶进来了。寡妇有个女儿,又给父亲生了一个儿子。父亲对寡妇的一双儿女特别好,买好吃的,穿好看的衣服。

寡妇为了维持她这个好后妈的形象,在人前故意很亲切地称呼我是帆丫头,给我吃的。等人一走,立即抢下我手里的东西,冷着脸,让我去烧火做饭。

那一天,我煮好了粥,给寡妇母子三人盛好。她的女儿说粥太烫了,把滚烫的粥扬到了我身上。

然后,在我的耳边阴森森地说:“你好看也没用,你爸听我妈的。”

眼泪,顺着我的眼眶滚滚而下。那是烫伤的疼,还有伤心的疼。

父亲回来了,寡妇哭着对他说:“我知道这丫头不待见我,可宝儿是咱老杨家的根,她怎么能嫉妒呢!”

父亲不问青红皂白,给了我一个响亮的大耳光。他说:“这孽种,跟她妈一样有心机,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我的手臂起了泡,我的脸被打得又红又肿。可父亲还不解恨,狠狠地说:“滚出去,别吃饭了,看到你就烦。”

那一刻,我在父亲的眼里看到的没有一丝父爱,只有厌恶。我恨恨地望着他,说了一句:“我没让你们生我。”

父亲没想到我会顶嘴,他操起身边的碗砍向我。我闭着眼睛,心想打死我吧,反正也没人疼。

可我还是被刚进屋的奶奶拉开了。奶奶摸着我起泡的胳臂,心疼地说:“丫头,怎么不躲着点。”我看着奶奶,只是摇摇头。

奶奶带我来到院子里,在墙角寻来一把菜,奶奶说这叫蚂蚁菜,擦上可以管烫伤。

奶奶把菜揉碎,挤出一点菜汁,擦在我的水泡上,菜汁碰到水泡,灼得我生疼,可我心里却感到一种暖。

可是,上苍对我太苛刻了,就这仅有的一点儿温暖,在半年后,我也被剥夺了。

父亲娶的寡妇只会搔首弄姿,特别懒。父亲带着工人进城找活干了,她指使奶奶做饭。年龄大的奶奶在烧火起身时摔倒了。

在城里工作的小叔听说奶奶病了,来村里接奶奶去城里养病。

奶奶临行前拉着我的手说:“丫头,奶走后你也离开家吧!那个女人心术不正,你爹心也坏了,他们不会善待你的。”

我拉着奶奶的手眼泪像串起来的珠子一颗接着一颗的掉。我不舍得奶奶,可奶奶不离开就得死,我不想奶奶死。

那时候,我恨死了那个无良的父亲,那个对母不孝对女不慈的男人。

后来,奶奶在小叔的再三催促下上了车。车启动了,我哭着跟在车后面跑,直到车子出了村子。

奶奶走了,我一天的三顿饭都成了问题。

我住在奶奶住过的偏房里,那里有一个破门帘子,就是我的床和被。饿了,我去厨房找饭,若是他们剩了一点,就是我的幸运,若是没剩,我只能去隔壁婶子的菜园子里摘菜吃。

因为长期吃不饱,十二岁的我瘦得像七八岁的孩子,脸色蜡黄,头发干枯,摸一把像稻草。衣服又脏又破,鞋子漏了大大的洞。

那一天,饿得东倒西晃的我又钻进了邻家的院子,偷摘婶娘家的油菜。

就在我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填油菜时,婶娘回来了。

婶娘看起来神色疲惫,白头发好像多了不少,拖着一瘸一拐的跛脚,走到了我的面前,问:“你是西院的丫头吗?”

我点点头。她抱住我,拍着我的后背,说:“可怜的孩子,以后你就跟着婶娘吧!”我的脖颈,有水滴掉落。

婶娘进屋后就开始引火烧水,给我洗脸洗手,还把家里的旧衣服拿出来,改给我穿。

她边踩缝纫机边念叨:“没事,以后咱娘俩搭伙。”

婶娘绝口不提她的城里生活,也没再提过她的儿子孙子,她的儿子也再没回来过,我和婶娘两个没有血缘的可怜人一起过起了日子。

她等我放学煮面吃,我帮她干些力所能及的活。

周末,她拿着镐头,我拿着种子,我们俩一前一后去田地里劳作。

干完活儿,她教我识别哪些野菜可以食用,哪些野菜只能喂牲畜。

我在婶娘的支持下读完了初中。

考上高中的那一年,我去了父亲家,跟他说要点学费。

寡妇说:“家里就你爸一个人打工挣钱,今年小玲也读高中。宝儿也上了学,家里实在拿不出钱。”

我没管寡妇,看着父亲:“爸,你一点都不能给我拿吗?”

父亲点了一支烟,说:“你后娘不是说了,家里没钱。女孩子读啥高中,嫁人得了,还能换点彩礼钱给你弟留着买房子。”

我看着父亲那理所当然的样子,冷笑一声,说:“你只有给我花钱是浪费。”

父亲看到我的态度,很是生气,拿起身边的茶缸子就甩向了我,我的额角被茶缸子打破,流出了血。

我用手指沾了沾血,对他说:“我今天以这血对你发誓,以后我们父女全当是陌生人。我不会再找你,也请你以后别认我这个女儿。”

父亲说:“我有儿有女,不差你一个。”

“好,杨志国,咱们两清。”说完,我愤恨地离开。

回到婶娘家,婶娘看我流血了,很是心疼,骂我父亲不是人,是牲畜。她给我止血,告诉我已给我准备了学费。不用找我父亲,以后我读书她会供。

就这样,我彻底地与父亲断绝了关系,没再打听他的任何消息。

高中毕业后,我考上了省内的大学,我知道婶娘养我已经很不容易,我不想再拖累婶子,把录取书偷偷藏了起来。

我告诉婶娘,我没考上大学,我去外面打工。

婶娘不想我去,怕我一个女孩子遇见坏人。可在我的坚持下,还是同意我走了。

在大学开学的前一周,我接到了婶娘的电话。婶娘说:“丫头,回来吧!快开学了。”

我假意笑着说:“婶娘,我没考上。”

婶娘说:“丫头,我找到了你的录取通知书。皮箱和行李我都给你准备好了,我还给丫头准备了新衣裳,我要送我家丫头去读大学。”

放下电话的那一刻,我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我何其不幸,遇见那么糟糕的父母。我又何其幸运,遇见这么好的婶娘。

到了大学后,我努力读书,课余时间做兼职,我努力自己赚学费,不想让婶娘太辛苦。

每次通电话,婶娘都说:“丫头,好好吃饭,身体是本钱。婶娘的猪卖了,辣椒田也出了不少钱,供你读书完全没问题。”

一晃儿,我大学毕业了,学校推荐我保研。我不想再读书了,我想赶紧赚钱,我要回报我的婶娘。

可是,婶娘来了,她拖着她那遇见刮风下雨就疼的伤腿来看我了。

她说:“丫头,咱接着读,多好的机会,婶娘有钱。”

就这样,我在婶娘的支持下读了研究生。毕业后,我留在了省城工作。认识了一个优秀阳光的男孩子,我们恋爱一年后成婚。我把我和婶娘的故事讲给他听,他说:“他会和我一起给婶娘养老送终。”

结婚那天,婶娘穿着我给买的新衣服,与我公婆一起,接受了我和爱人的行李,我也在那一天,当着众人的面唤了婶娘“妈”。

至于我父亲,听说他的寡妇媳妇舍弃他搬到城里的女儿家带孩子去了。

而宝儿,那个被父亲看作眼珠子的儿子,早就被他的亲爹接走了。原来,我父亲只是寡妇设计的可笑的接盘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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