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退休的正科级官员,人生经历大致如下:上世纪70年代,我通过推荐进入高中就读,完成两年学业后参军入伍,在河南周口服役三年。退役后回到家乡担任民办教师,随后考入市级教育学院深造三年。完成学业后,我正式步入政界,最终在县教育局局长的岗位上完成职业生涯,直至退休。
我的人生轨迹看似平稳顺利,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但实际上,背后的辛酸与挑战,只有我自己最清楚。
作为一个来自贫困农村的孩子,我的成就已经超越了大多数和我背景相似的同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主流的观点认为,正是因为我坚持不懈、努力拼搏,才取得了今天的成绩,这种看法也是合情合理的。
我心里很清楚,要是没有遇到能拉我一把的人,就算我再拼命干,顶多也就是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或者是个四处打工的民工。毕竟,我哪怕再有能耐,恐怕还没开始发展,机会就被掐死在摇篮里了。
有些人可能会猜测,我肯定有几位位高权重的亲戚朋友,或者有识人之明的贵人相助,假如我能算得上人才的话。
实际上,对我人生影响最深的是我的青梅竹马,她不仅是我的初恋,还是我们村支书的女儿。她叫小梅,比我大几个月,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在我成长过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大赵庄是个东西走向的长条村子,我家在村子最东边,离村小学很近,走过一座小石桥就到了。小梅家住在村子中间,她爸是村长,房子也是村里最好的。相比之下,我家是全村最穷的,住着三间又矮又破的草房,连头都抬不起来。
家庭经济状况拮据的主要原因在于:父亲因长期患有肺结核而过早离世,母亲身体虚弱,还要照顾包括我在内的三个尚未成年的孩子。其中,哥哥存在智力障碍,妹妹和我年龄尚小。在那个以工分计算劳动报酬的年代,这样的家庭处境可想而知。
尽管我们来自家境截然不同的家庭,我和小梅却在八岁那年成为同班同学后,逐渐建立了深厚的友谊。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份感情最终演变成了恋人关系,这或许就是命运的神奇安排。
小梅是个女孩,但她家境不错,吃得好,个子和我这个男孩差不多高,所以我们偶然成了同桌。因为她家有钟表,上学从不迟到,我就经常在院子里等她。一看到她从大路上走过来,我就赶紧跑过去,和她一起结伴去学校。
她若看不到我,便朝我家方向喊几声,我立刻放下碗筷冲出去,欢快地朝小石桥跑去。那时,我上学就带着一块破旧的写字石板和两本书,而小梅则背着一个用各色花布拼接的漂亮书包。
她的背包里总是塞满了各种零食,像糖果、饼干、柿饼、红枣和栗子之类的干果从来没断过。每次她吃东西时,看到我眼巴巴地盯着,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她就会大方地分给我一些。那时候我才八岁,这种慷慨让我感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有些人觉得小孩子只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根本不懂感恩。但实际上,孩子的感知是最单纯的,他们最能体会并珍惜别人给予的关心和好意。
我一直相信,人的善良和同情心是天生的,与生俱来的。有些人从小就显得自私、贪婪、冷漠,缺乏人情味。而另一些人,比如小梅,就特别看不得别人受苦受难,见不得别人受委屈。
那时候,我的衣服满是补丁,鞋子也破了洞,脚趾都露在外面,这让我在学校里成了同学们和老师嘲笑的对象。因为长时间没法换洗衣服,身上难免长满了虱子和跳蚤。
那天坐在我后面的同学突然大喊起来,原来他发现我的衣领外面爬满了虱子。这一下可好,全班同学都像避瘟神一样躲着我,就连体育课排队时,也没人愿意站在我旁边。
小梅对我特别照顾,完全不在意我的情况。她从家里拿了些治虱子的药给我,还提醒我让家里人也一起用。我听了心里特别感动,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我的班主任汪老师为了巴结支书的女儿,担心书记家知道后对她有影响,竟然找借口说我可能会把虱子传给同桌小梅,要求我家人在教室后面搭个土台子作为我的座位,否则就不让我继续上学。这种被区别对待的经历让我失去了上学的信心,最终选择了退学。
至今我仍然无法理解,作为一名教育者的女教师,竟然缺乏基本的同情心,甚至以伤害他人为乐,这种行为实属罕见。小梅发现我没有去学校,担心自己无法说服我返校,于是请来了我们的语文老师胡老师,希望能劝我重新回到课堂。
那天,胡老师和另一位老师走进我家,眼前是一片昏暗。炕上铺着破旧的棉被,锅里煮着瓜干和野菜的混合食物。看到这样的场景,他们忍不住落泪。胡老师紧紧抱住我,声音哽咽地说:“孩子,回学校吧,好好学习,也许能改变命运。”这句话像一盏明灯,照亮了我的人生道路,几十年来一直激励着我前行。在胡老师的葬礼上,我泪如雨下,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自那以后,每当小梅看到我饿得趴在桌上无精打采,她就会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馒头,强行塞到我手里。我总是含着泪水把这个馒头吃完。
学校组织学生参与农业劳动,具体任务随季节变化。冬季,学生负责收集粪便;麦收时节,他们在地里捡拾麦穗;秋季则要拔草,将草晒干后用作牲畜饲料。这些劳动任务对所有学生都是必须完成的义务。
在那个年代,捡大粪其实就是收集农户养的狗在街上排泄的粪便。令人惊讶的是,尽管村民连基本温饱都难以保障,几乎每家每户都养了狗,有的家庭甚至养了两三只。
小梅毕竟是个女生,做这种脏活确实不容易。我找她借了手电筒,半夜就起来捡狗粪。等到天亮,其他人也来帮忙,我们很快就干完了。
暑假期间,我每天在烈日下辛勤劳作,主要是在玉米地和高粱地里收割饲草。小梅负责帮我晾晒这些草料,等草料干透后,我再将其收集起来,带到老师那里称重。每次我都能超额完成预定的工作量。
每次小梅见到我,总是因为我被烈日晒得满脸通红、汗水淋漓而感动得眼眶湿润。她总是用充满感激的眼神注视着我,仿佛我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其实,我只是在烈日下奔波,为了完成一些琐碎的任务。小梅的感激让我感到有些意外,但也能理解她的心情。她的眼神中透露出的真诚和感动,让我觉得自己的付出是值得的。虽然我并没有刻意去做什么特别的事情,但她的反应让我意识到,有时候简单的行为也能带来深刻的感动。
我和小梅从同桌开始,慢慢成了好朋友。最巧的是,我们小学毕业后,整个班级直接升到了初中,连人都没换。这样一来,我俩整整坐了七年同桌。那时候小学是五年制,初中两年,所以我们的同桌时间特别长。
上世纪七十年代,大学录取名义上由贫下中农推荐,实际上决定权掌握在大队支书手中。小梅自然是首选,而另一个高中名额则与我无缘。然而,当小梅向她父亲提议让我填补这个空缺却遭到拒绝后,她采取了极端措施,拒绝进食,并坚称如果她的同学国栋(即我)无法入学,她也决不会去学校。
她父亲有两个儿子,唯独她是唯一的女儿。父亲原本希望她高中毕业后回村当民办教师,但女儿坚持要上高中,否则就不妥协。面对这种情况,父亲最终只能同意她的要求。
小梅清楚我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特意把她二哥在公社当通信员时穿过的旧衣服拿给我换上。看到她连内衣都为我准备好了,我忍不住哭了。她大概猜到,像我这样的人可能从来就没穿过内衣,怕我在宿舍睡觉时光着身子被同学嘲笑,那样我会羞愧得抬不起头来。
十六岁的我,正值青春萌动期,内心开始对爱情产生朦胧的渴望。当我看到小梅那初显少女魅力的身姿和光彩照人的容貌时,不禁面红耳赤,心跳加快,整个人都呆住了。小梅见状,脸上也泛起红晕,用她那纤细的手指轻轻刮了下我的鼻子,带着娇羞的语气说道:“瞧你这傻样!”
我在高中时脑子还算灵活,成绩一直排在前列,特别是文科方面,可以说是年级四个班里的佼佼者。我负责的学习园地,内容生动有趣,图文结合得特别好,连县教管组的领导都给予了高度评价。
看到小梅满脸兴奋,我却提不起劲,闷闷地回她:“学这些有啥用?毕业了不还是得回家种地。”小梅一听,立马来了精神,眼睛亮亮地劝我:“别这么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多学点总没坏处,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
“小梅姐,自从毕业我就这么叫她。我妈身体一直不好,整天病怏怏的,我哥都二十多岁了还在养猪。你说,咱们家还有希望吗?”我满心忧虑地向小梅倾诉,仿佛也在自问。
小梅一向积极乐观,她平静地对我说:"你这想法太幼稚了,哪像个即将成年的高中生?别轻易放弃,困难总会过去的。我建议你明年去参军,在军营这个大熔炉里锻炼一番,才能真正成长为一个有担当的男人。"
参军的过程挺顺利的。那时,小梅的父亲孙书记察觉到我和他女儿关系挺亲密,担心我们老待在一块儿会传出闲话,影响不好。
他其实另有心思,琢磨着我一个高中生去当兵,说不定能混个军官当当。要是真成了,他一个村支书的闺女嫁给军官,脸上也有光。万一我在部队混不出名堂,他觉得我也没脸继续纠缠他女儿,正好趁机给闺女找个新对象。
通过体检、政审等一系列程序后,我和大队副书记的儿子一起坐上了前往部队的火车。进入军营后,我每隔几天就给小梅姐写信,一方面是为了缓解想念,另一方面是因为我发现部队生活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美好,存在着不少不公正的现象。心里感到压抑,所以就在信里向梅姐倾诉这些烦恼。
梅姐察觉到我的情绪有些异常,接连给我写了好几封信。她在信里劝我,这世上根本不存在完全公平的事情,让我别太在意这些。她告诉我,只有踏踏实实、不计较得失地努力工作,才能真正取得成就。
梅姐在信里说,以后每个月写一封信就够了,整天谈情说爱、腻腻歪歪的,成不了大事,也做不了真正的男子汉。我读完她的信,觉得她说得特别对。为了不让她失望,也为了对得起她的付出和期望,我必须得努力奋斗,没理由不拼一把。
从那以后,我不再纠结于那些琐碎的个人利益,无论是训练学习还是参与农业劳动,我都全身心投入,专注认真。没过多久,领导们就对我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我是一个踏实、勤奋、值得信赖的战士。
由于我在文学方面的特长,协助连队文书处理了几次文字工作,表现不错,得到了连队领导的认可。他们有意培养我,因此在服役两年后,还安排我去鲁西南地区负责新兵的接收工作。
我被列为连队两名晋升候选人之一,于是向梅姐表达了结婚的意愿。然而,当上级政工部门来连队宣读任命时,我意外落选。由于某些不便明说的原因,我的名额被有门路的人顶替了。
那一刻,我彻底失去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心情跌到了谷底,仿佛世界末日就在眼前。梅姐通过信得知了我的情况,她提醒我,无论如何都要坚守岗位,勇敢面对所有的困难和挑战,这才是真正的男子汉该有的样子!
孙书记对我退伍返乡这事并没太在意。公社的郭副主任经常来大队视察,早就看上了小梅,觉得这姑娘举止大方、性格温婉。他直接跟孙书记提了亲事,孙书记也跟小梅提过这茬,不过小梅没答应。
我退伍回来一事无成,他担心小梅执意要跟我在一起,就趁这个机会逼迫她接受郭家的提亲。他坚决反对女儿嫁给我这个没出息的人。
面对父亲突然提出的问题,小梅没有直接反对,而是神情严肃地回应道:"只要你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可以接受任何婚姻安排。"父亲急切地追问具体条件。小梅随即提出:"让李国栋接替我在民师的工作岗位。"
孙书记一听就火了,直接跳起来吼道:“你脑子进水了吗?怎么老是偏袒那穷小子?上学的事我答应了,当兵的事我也同意了,现在你又来逼我,没门!这事我说了不算,村里其他干部的子女还盯着这个民办教师的位置!我总不能什么都依着他!”梅姐却只是平静地对她父亲说:“你要是不答应,我这辈子就不嫁了。”她父亲很清楚女儿的脾气,知道她是说到做到的人,无奈之下,只好再次妥协,答应了女儿这个有些过分的要求。
在我们过去常约会的那片松树林里,梅姐表情严肃地看着我,她说:“国栋,我要结婚了。”虽然我心里清楚,以我现在的状况,已经不可能和梅姐在一起,但亲耳听到她说要嫁给别人,我还是难以接受。我靠在梅姐的肩膀上,眼泪止不住地流:“姐,没有你,我该怎么在这个家里继续生活下去。”
梅姐严肃地告诫道:“别哭了,以后一滴眼泪都别流。你曾经是军人,必须学会坚强,眼泪帮不了你。你要清楚,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你还有母亲、哥哥和妹妹需要你振作起来,继续前进!”
梅姐目光变得恍惚,带着一丝哀伤,轻声说道:“弟弟,我知道我们之间的感情是真挚而热烈的。我甚至曾考虑过和你私奔,去过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生活。但你想过没有,这样真的能幸福吗?你的家人怎么办?我们好歹也是高中毕业的人,应该懂得顺应现实,才能有未来。说白了,爱情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父亲已经同意你担任民办教师,这是你改变命运的关键时刻。当前国家正大力推动教育发展,只要你能抓住这个机会,前途将一片光明,你的家人也会因此受益。她担心我继续沉迷于个人情感,用力擦去泪水,毫不犹豫地朝村庄方向迈步前行。
我的梅姐年仅二十一岁,却展现出超乎寻常的坚韧与果断,她的坚定品质让我这个性格软弱的人深感羞愧。即便在见过众多人物之后,我依然未曾遇到像她这样坚强不屈的女性。
在梅姐的指引下,我再次踏上了独自前行的旅程。随着新时代的来临,我在村里担任了几年的民办教师,随后考入市教育学院深造三年。毕业后,我进入教育行政部门工作,直到退休。每当工作中遇到挑战,我都会回想梅姐为我所做的一切,以此激励自己。每当取得一些成绩,我总是第一时间与梅姐分享,让她知道她的支持和鼓励对我有多么重要。
我全身心投入工作,不再考虑感情问题。直到梅姐多次催促,我才在三十五岁结了婚。这段婚姻没有太多浪漫,更多是平淡生活中的相互扶持,共同面对日常琐事。
梅姐的丈夫为人温和有礼,夫妻俩从未发生过争执,他们的儿子在省城工作,事业蒸蒸日上。然而,去年梅姐因胃癌离世,我和姐夫轮流在病床前照顾她整整半年,也算是尽了我作为弟弟的一份责任。
在旁人眼中,我拿着丰厚的退休金,儿子事业有成,生活看似美满。然而,自从梅姐离世后,我感觉自己仿佛失去了灵魂,只剩下一具空壳。如今的我,终日沉浸在苦涩的往事和痛苦的回忆中,觉得世上再也没有真正懂我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