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街上捡垃圾时,我爸坐在迈巴赫后排凝视着我。
他无视身旁同学们的耻笑与侮辱,一双眼里满是赞赏。
不过片刻,豪车疾驰而过。
我看着车离去的方向,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推倒在地。
身旁传来恶魔般的嬉笑:「小土包也想当金凤凰啦?」
「不自量力盯着迈巴赫看,该罚。」
1
我爸一直信奉一条真理:
太轻易得来的,不会被珍惜。
金钱尤甚。
这句话充斥在我前六年的人生里。
直到我六岁生日那天,才明白它的真正含义。
我站在仰视才能看到顶的蛋糕面前,穿着上万元的公主裙,听他宣布:
「从今天开始,你的生活由自己负责。我将不再承担你的任何生活开销。
「别怪爸爸,你只有了解金钱的来之不易,才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我似懂非懂,眨着眼咽下嘴里的奶油。
现在回想起来,那似乎是我吃的最后一块蛋糕。
很甜。
甜到我每每回想,都会嘴中泛酸。
从那天起,我的生活天翻地覆。
不再有新的漂亮衣服鞋子,只能努力把脚塞进小码的旧鞋中;
不再有等在学校门口接送的汽车,每天跟随保姆步行五公里回家;
甚至,不再有崭新的铅笔橡皮,想借别人的,却又开不了口。
我哭过闹过威胁过。
可最后仍是被迫接受现实——
杂志封面上杰出的优秀企业家,我的爸爸,再也没钱给我花了。
2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小学六年的。
家里不提供午餐,因为这被划入我「自力更生」的范畴。
小学班主任看不下去我每天坐在教室里饥肠辘辘,把自己的工作餐让给我吃。
她偷偷和我爸沟通:「孩子正是长身体的年龄,学校有供应午餐,价格不算昂贵,总这么饿着怎么行?」
我爸敷衍两句,并未多说。
等我放学,转头问我:「这些天你中午是怎么过的?」
我并未设防,对班主任满口称赞:「她把自己的饭给我吃,是全世界最好的老师!」
可我爸忽然面色阴沉,大发雷霆。
他说,班主任是在阻碍他对我的培养。
他就是因为饿着长大,才有了今天的成就。
他决不允许有这样的绊脚石存在。
不久后,我爸以个人名义给学校捐了一栋楼,暗示学校逼走心软善良的班主任。
学校虽不理解,但仍是照做。
班主任不堪重负,坚持没多久就引咎辞职。
那天,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陷入自责的漩涡,后悔自己的无心之言。
可真正令我绝望的是,我什么也做不了。
羽翼未丰的年纪,除了受人摆布毫无选择。
新来的班主任吸取教训,正眼都不给我一个。
为了填饱肚子,我只得另寻他法,偷偷打包剩余的早餐带到学校。
保姆揭发了我,在电话里义正言辞将我的「恶行」转告给我爸。
他从外地急匆匆赶回来,罚我站了一夜。
「这叫作弊!
「你也自甘堕落,想当个纨绔子弟是吗?」
我哭着争辩:
「我不是!我只是饿得快要死了!」
我死死拽住我爸的西装袖口,乞求他:「我真的不想饿肚子,每天给我两块钱就行。一块,一块也行!」
我爸打掉我的手,冷冷看着我。
「只有在逆境中坚强生长,才有资格获得成功。不要总想着不劳而获,与其低声下气求我,不如靠你自己的双手去挣。」
「我去问过了,但没人愿意接受六岁的童工!」
我爸嗤笑一声,像是在嘲讽我朽木不可雕也。
「没人要你,你就去捡垃圾,卖废品。你身体健全,还用我来替你想赚钱的法子吗?」
3
我无路可走。
只得按他说的去做。
渐渐的,我有了强烈的不现实感和割裂感。
住在最豪华的联排别墅,却拿不出习题册的费用。
听我爸意气风发地讨论上亿的项目,脑子里琢磨的却是城南和城北哪家废品回收站的价格更高。
夜里,我总会梦到曾经另人艳羡的生活,再哭着醒来。
最磋磨人心的不是未曾拥有。
而是拥有过,再被决绝收回。
我总会想到自己曾是幼儿园孩子们目光的中心,想到曾感受过的短暂父爱。
想起孩子们围绕在我身边,羡慕我闪亮的裙摆,羡慕我最新款的书包,总有说不完的话。
想起父亲把我高高举过头顶,告诉我他会对我倾注所有爱意。
再睁眼,却是残忍的现实。
我变成了不合群的、沉闷的林沅。
小学三年级那年,隔壁班的男生发现我会在课后捡垃圾去卖,顺水推舟开始嘲笑我不合身的衣服,讽刺我曾经引以为傲的书包。
他当着众人的面,将我的书包扔下走廊。
「有人生没人养,样子看起来就臭烘烘的,恶心的要命。」
我羞得满脸通红:「我有人养,我有爸爸!」
「啧,」陈靖秩不耐烦的擦擦手,「那你爸也是个废物。」
我瞬间来了火:「他不是废物!他是公司老板,比你爸爸强多了!」
陈靖秩笑得大声,居高临下按住我的肩膀,逼问我爸的名字。
我缩缩头,不自信道:「林兆川。」
「你是说,电视上的那个林兆川?」
「嗯。」
男生的笑容更加恶劣:「行。下个星期家长会,你让他到场,我就信你。」
我咬咬牙:「一言为定!」
4
其实我知道,让我爸来参加家长会,希望渺茫。
但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出乎意料的是,我爸竟然主动问起了这件事。
「我确实对你疏于照顾了。家长会我会准时参加,看看你养活自己的同时,有没有兼顾学业。」
准备了一下午的措辞,完全没有派上用场。
不仅是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赌约,更是因为三年来的家长会上,属于我的位置总是空空荡荡。
所以我用力点头,期待极了。
家长会那天下午,我刻意将自己的桌子擦的发亮,想要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
站在教室门口张望许久,走来的却是一个衣衫褴褛且不修边幅的陌生男人。
他推开我,站在教室门口大声问:「我是林沅的父亲,我的位置在哪儿?」
几个留校帮忙的同学「唰」地望向我,他们都对我和陈靖秩的赌约有所耳闻,此刻判断出是我撒了谎,悲哀地摇摇头。
我有些茫然:「你是谁?你不是我爸爸。」
老师听到我的话,警惕地看过来。
却又忽然想起我背后有一只无形的手,多管闲事会不得善终,纠结片刻后,走下讲台替他指路:
「林沅爸爸,第三排的位置。」
男人默默走过去,刻意将脏兮兮外套上的破洞拽到身前。
我刚想开口质问,就被看热闹的同学拽到一旁。
整整一个小时,他们拉着我问东问西,让我无论如何也无法脱身。
我急出眼泪,同学们却说:「现在才知道急啊!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陈靖秩他家有权有势,你招惹上他,可有好日子过咯。」
好不容易挤出人群回到教室,家长会已经散场了。
我失落地站在原地,试图找出我爸的身影。
望眼欲穿瞧了半天,最后不得不承认,我爸骗了我。
教室关了灯,我拖着沉重的脚步无奈离开。
刚走出校门,就被方才自称我父亲的男人拦下。
他尴尬地摸摸衣服上的破洞:「完事儿了,结账吧。」
我错愕抬头:「结什么帐?」
「群演费用啊!两百。雇我的人说了,找我『女儿』结账。」
群演?
所以,我爸说参加我的家长会,是找个陌生人顶替他的位置?
男人看我不吱声,上前来扯我的口袋。
「抓点儿紧,我还有下一场呢。」
「我没钱!结不了帐!」我向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没钱你雇什么人?我这一身破烂都是专门买的,这费用还要报销呢!」
他不甘心,拉扯半天,只在我身上找到了一个一角硬币。
来往人群熙熙攘攘,他不敢更进一步。
半晌,自认倒霉道:「晦气。我自己去找雇主吧。看着是个大款,叫我找一个小孩子要钱,什么世道。」
5
我再傻,也能理解出他话里的意思。
我爸故意找来群演,让他扮上潦倒的样子,到学校来扮演我的父亲。
连群演的费用都特意要求我来支付。
心里一团怒火燃烧,等我爸回家,我急赤白脸质问他:「你不想当我爸爸了吗!你要把我拱手让人?」
我爸淡淡瞥了我一眼:
「今天这两百,算是你借我的。林沅,好好反思你的过错。」
在他转身回书房前,我大跨步走到他身前:「什么过错,你把话说清楚!」
我爸揉揉眉心,不耐烦看向我。
「整整三年,你一点长进都没有。你已经九岁了,应该能理解我所说的独立自主是什么意思。
「你在学校大肆宣扬我是你的父亲,是何居心?不过是想让同学对你另眼相看罢了。」
我有些不解。
学校里的事儿他怎么如此灵通?
但我无暇深究。
「我没有这样的想法。更何况,你是我父亲这件事,还需要我遮遮掩掩吗?」
我爸不回话,只用他一贯的威严姿态盯着我。
气场强大,像是上位者的审判。
半晌,才开口道:「为了磨练你的心智,我做了这么多努力。可你实在令人失望!你和你妈一样,爱慕虚荣,愚蠢至极!」
话落,他眯起眼睛警告我。
「拿着我的身份造势这种事,我不想瞧见第二回。
「从今天开始,在这栋房子以外,称呼我为林先生。
「我需要的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不要再有这种想要众星捧月的肤浅想法。」
6
我想辩驳,张张嘴又什么都没说。
因为我知道,再多的辩解也不过是白费口舌。
不如省点力气。
比起我爸的误解,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同学的讥讽。
家长会之后,我在学校的处境愈发艰难。
我有了新的外号——
「撒谎精」。
相处三年的同学笑得张狂,取笑我愈加不留情面。
他们说:「你爸是林兆川?倒是会碰瓷儿,知道找个姓氏一样的。」
「你但凡有件换洗的衣服,我们都愿意信你一次。」
「撒谎精,你那衬衫都洗包浆了,要不要点脸啊?」
其实我也不清楚,他们的恶意从何而来。
或许是对陈靖秩的忌惮。
也或许是想要借此融入集体。
又或者,是对「撒谎者」正义的审判。
陈靖秩首当其冲。
他指使别人画下侮辱我的海报,四处分发。又在厕所设置「保安」,阻止我的进入,美名其曰不允许道德低下的人使用学校的公共设施。
我原本是打算告老师的。
走到办公室门口,却正听到老师在和别人交谈。
「你那都是小事,哪有我提心吊胆?」
他叹息一声,「我现在看都不敢看林沅一眼,生怕步了后尘。说起来,她家长真是个奇葩,搞得我心惊胆战,就怕因为她丢了工作。怎么偏偏让我带这个班......」
有人回应他:「但是那小姑娘也蛮可怜的。我听说她总是被针对。要我说,你还是稍微干预一下。」
「干预什么啊!」他反驳道,「她的事儿我可不敢管,赔了夫人又折兵的。」
「更何况,招惹她的也不是一般人,家里有点权势,我可不想趟这潭浑水。」
我静静在办公室门口站了会儿。
落下正欲敲门的手,沉默地转身离开。
没人能为我撑起一把伞。
我想,那我索性在雨里生长。
7
我在这样的排挤和孤立中长大,渐渐变得麻木。
升入初中这年,我已经习惯了以捡瓶子为生,靠着馒头勉强维持温饱。
塑料瓶、易拉罐、废旧纸箱,我来者不拒。
只是生活像是轮回,经历的苦难总会重复上演。
初一开学不久,我就被人抓了个现行。
在烧烤摊将易拉罐踩在脚底,使劲压扁时,我爸的迈巴赫从远处驶来,缓缓停在了路边。
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吴清和几个同学不知从哪里窜出来。
她站在我身后,朝我的方向指了指:「看吧,我就说没骗你们。
「我第一次有会捡垃圾的同学,丢死人了。」
握住编织袋的手一顿,我回头看她。
她身旁的男生笑了笑:「我倒不是第一次。
「撒谎精在我们小学很出名的。你说是吧,林同学?」
顺着声音看去,我顿时身体一僵。
是陈靖秩。
怎么会是他?
明明小升初时已经尽力申请了更远的学校!
我攥着拳头,下意识朝汽车的方向看去。
我爸肯定听到了这些话,心底有一丝希冀,希望他来帮我撑腰,哪怕就这一次。
之前的种种,我尚可以当作他不够信任我。
但今天不同。
事实摆在他眼前,他总不能再袖手旁观。
可我爸仍是充耳不闻。
一双眼落在我脚底的易拉罐和手上破旧的编织袋上,笑容里充满赞赏。
好像在说:「放下自尊,磨练心智,做的很好。」
我在受欺负啊!
爸爸你看不到吗?
下一秒,后排车窗缓缓上升,将男人的视线隔绝开来。
随后,豪车疾驰而去。
我死死盯着车离去的方向,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推倒在地。
身旁传来恶魔般的嬉笑:「撒谎精也想当金凤凰啦?」
「你不会还做着爸爸是富豪的春秋大梦吧?不自量力盯着迈巴赫看,该罚。」
手掌硌了石子,沁出血来。
「你说,这次我该用什么办法惩罚你呢?」
我望向面前几张笑意盈盈的面孔,气血上涌。
有那么一刻,我甚至想同归于尽。
袋子里的易拉罐全被我掏了出来,用力朝他们扔去。
几人疯狂躲闪。
我却像是发了疯,将整个编织袋甩到他们身上。
啤酒飞溅,几人的衣服鞋子全部遭了殃。
「你们有什么资格取笑我?我的生活是比你们艰难,可我的心远比你们的纯净!」
我咬牙切齿,「贫穷不是原罪,肮脏的心灵和低下的品格才是!你们才是见不得人的丢人物件,你们甚至不配做我的同学!」
8
只可惜,我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抗衡不了他们。
我被几人围殴时,班主任周老师不知从哪里出现,救下了我。
联系几人的家长说明情况。
吴妈妈毫不留情扇了吴清一巴掌:「好日子你是过够了!学习差,人品也卑劣起来了,我怎么教出你这么个女儿?你有林沅一半懂事我也知足了!」
吴清没说话,只用痛恨的眼神盯着我。
陈靖秩的家长并未出现,只在电话里不痛不痒地道了声歉。
我知道的,他爸妈有得是人脉,倘若我执意要个说法,说不定会落得更惨的下场。
所以我压下情绪,不再追究。
待几人走后,周老师问我:「你平常就靠这个生活?」
我点点头。
她没再多问,仔细检查了我的伤口,「还好,伤的不重。跟我去医院检查一下,以防万一。」
我又摇头,坚定拒绝。
医院检查要花钱,可我最缺的就是钱。
这么多年,我从没进过医院。
生了病都靠抗。
周老师见我态度坚决,无奈地叹口气,「那你知道家长的联系方式吗?我联系他们接你回去。」
我不知作何回答,停顿了会儿才说:「谢谢您,但您就当我没有家长吧。」
周老师神情却严肃起来。
「没有家长?」
我低下头,绞尽脑汁编了个理由应付过去。
可我没想到,周老师的电话竟然打到了保姆那里。
截断点
我爸想隐藏自己的身份,学校里我的亲属联系人一直是保姆。
周老师提出,想来做个家访。
保姆生怕担上责任丢了工作,赶忙拒绝。
当晚回家,我爸罕见地推了工作,在家等我。
他质问我:「谁给你出的主意,让老师来家访?」
「……不是我的主意。我不知道这件事。」我如实回答。
我爸显然不信,眼神里尽是失望:「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放不下自己的那点小心思。
「林沅,你就一定要走捷径吗?一定要靠着我的身份,在学校招摇过市吗?」
从六岁那年开始,我从来没有依靠过他一分一毫。
可他依然会用最坏的想法揣测我。
我不明白,我是他唯一的亲生女儿,他也会为了我不再婚娶,可为什么获得他的父爱却难于登天?
我没再忍让:「你凭什么一口咬定是我的想法?
「我叫你一声爸,我也承认你很优秀,可做你的女儿为什么这么难?
「这些年,我靠着馒头顶饥,连咸菜的钱都不舍得花。我不敢生病不敢追求爱好,可你依然看不上我!
「就像现在,我明明身上有伤,但你为什么一句都不问,你看不到吗?」
话音落下,我才发现自己流了泪。
委屈倾盆而出,占满胸膛。
我爸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
等我冷静下来,才开口道:「你身上有伤,是因为你没有和同学建立良好的关系。你缺乏人际交往能力,理应受挫,才能有所成长。
「生意场上鱼龙混杂,你需要自己培养化敌为友的能力,而不是靠我的力量帮你解决一切障碍。
「就像今天,你明显在求助于我。可事实上,他们并没有对你造成什么过分的伤害。林沅,你过于软弱。
「我是为你好,你不要总想着和我对着干。」
拳头打在棉花上。
我气笑了,却又无可奈何。
陈靖秩那样以取笑同学为乐的人都有父母蔽护。
而我连被父亲关心的资格都被剥夺。
我忽然想,如果我没有爸爸,生活也不会变得更糟。
9
开学后,周老师核实了情况,严肃处理了围殴我的几人。
又召开班会,反复强调霸凌问题。
她格外关照我,班上的同学也不再敢拿我当谈资。
除了几位围殴的主角。
他们会在课后围绕在我身旁,笑嘻嘻开口:「要不我们搞个募捐,给你筹点钱?」
「一麻袋破瓶子能赚多少啊,不如靠大家的同情心过活。」
四周传来隐秘的笑声。
吴清回头看我,眼底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我站在目光的中央,一言不发,好似事不关己。
随他们说吧,反正也不会少块肉。
见我沉默以对,吴清他们自觉无趣,没多会儿就不再将话题停留在我身上。
人群渐渐散去,同桌宋盼握住我的手,眼神坚定明亮:
「该被嘲讽的不是你,而是他们。」
我受宠若惊。
回头看她:「......谢谢。」
「实话而已。」
她说,「如果真的想感谢我,就跟着我把成绩提上去。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好的成绩是改变命运最简单的方式。」
我定定看了她半晌,又看了看试卷上的分数,忽然有些羞愧。
迫于生活的压力,我总把精力放在对比不同垃圾站的回收价格上,学习向来是得过且过。
初中的入学摸底测试,宋盼是年纪第一。
而我只在中下游水平。
有这么好的同桌做榜样,我好像没什么为自己开脱的理由。
「好。」
我点点头,像是下定了决心,「我会努力。」
10
仅仅一句承诺,宋盼好像比我还上心。
她拿来许多套晦涩高深的题目,在每个课间和我一起思考解决。
我的错题被她整理成册,耐心为我讲解。
而我也卯足了精神,一点点夯实薄弱的基础。
比任何时候都要充实快乐。
渐渐的,我的生活好过了许多。
除了时不时出现在抽屉里的虫子尸体,和陈靖秩挑衅恶毒的眼神以外,再也没有其他的刁难围绕身旁。
只可惜,虫子尸体于我毫无杀伤力。
垃圾站里的虫子数量远比桌肚里庞大的多,我早就脱敏。
陈靖秩虽然不甘,但也拿我毫无办法。
除了赚钱,我将所有的精力放在学习上,发誓要追上同桌宋盼的脚步。
整整两年时间,学习几乎成为了我的本能。
好在,初中的知识算不上晦涩,追赶起来并不吃力。
初二的期末考试结束,我拿着成绩单又哭又笑。
年级第十名,班级第二名。
努力得到了回报,我很知足。
但我知道,还不够,远远不够。
宋盼依然是年级第一,她憧憬地望着窗外的绿茵:「还有一年,等上了高中,我们就是大人了。」
那时,我没能读懂她话里的意思。
只附和道:「那你一定会成为优秀的大人。」
11
一转眼暑假结束,我却没能在学校看到宋盼的身影。
心底隐隐有些不安。
可我没有手机,无法联系上她。
一个星期后,我终于按耐不住,跑去找了周老师。
周老师从暑假作业中抬起头来,似乎不想回答我的问题。
耐不住我实在坚持,她揉揉眉心,告诉我宋盼请假了。
随后从办公桌里拿出一摞练习册和笔记递给我。
每本书的扉页上,「宋盼」两字都写的潇洒飘逸。
「这是她托我转交给你的。」
周老师看起来颇为疲惫:「宋盼妈妈在坐月子,说她需要宋盼的照顾,需要请个长假。
「这些天,我去登门劝解过很多次,可他们并不欢迎我。这些笔记和练习册,是她细心整理出来的。
「她要我告诉你,空出来的年级第一,她预定给你,希望你不要拱手让人。」
书本沉重,抱的我胳膊酸痛。
连鼻子都酸涩起来。
「你已经很棒了,」周老师说,「别有压力。宋盼的父母我会继续说服,不用为她担心。」
我压下情绪,道谢后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又忽然顿住了脚步。
回头问周老师:「您的手机可以借我用用吗?」
12
虽然对宋盼的家庭了解不多,但从她的只言片语里,我也勉强能拼凑出她的处境。
妈妈难以受孕,爸爸有皇权需要继承,多年来为了拼个二胎花尽积蓄,三番五次要求她放弃中考。
可她不该有这样的人生。
为了摆脱命运的桎梏,她起早贪黑,在逆境中坚韧如雪莲。
我不能眼睁睁看她凋落。
我给我爸打了从出生起的第一通电话。
认真主动地向他求助。
只要给宋盼家里一笔钱,交换条件是让她回来上学,她家没有理由拒绝。
而我爸最不缺的就是钱,这对于他来说,不过举手之劳。
「就当是我借你的,行吗?」我小心翼翼问。
我爸叹息一声,只评价了一句:「愚蠢。」
他说,「你同学生在这样的家庭,是她的不幸。但你妄想拯救她,也未免有些狂妄自大了。
「我的钱不是风刮来的,我没有时间去帮助一个与我毫不相干的人。我劝你也收收泛滥的同情心。」
我忍不住出声:「可她与我并不是毫不相干!这笔钱我会还你——」
「把精力放在你自己身上,林沅。」
我爸打断我,「过度的仁慈不是继承人该有的品质。别再插手,否则我有能力让她过得更差。」
我想象到他会拒绝。
但没想象到竟是如此不留余地。
那边继续说:「又或者,如果你想用这个方法,把我是你父亲和你的家世公之于众,那未免有点太异想天开了。」
我攥紧手机,有许多辩解的话想要说。
又忽然觉得浪费口舌。
最后,只气愤地笑了笑。
「林先生,我从没有把你公之于众的想法。你是我的父亲,是我最丢脸的事情,没有之一。你大可放心。」
林兆川沉默了一会儿。
良久,传来一声轻笑:「随你怎么想。」
13
好在,周老师足够坚持。
她报警了。
半个月后,宋盼在她父母的陪同下回到了学校。
据说,宋父宋母在校长那里大闹一通,为周老师按上不少莫须有的罪名,要求学校给个说法。
校方迫于压力,取消了周老师竞选优秀教师的资格。
宋盼哭着向她道歉,她轻描淡写道:「今年不能竞选,还有明年。这对我无足轻重。好好学,别辜负我的期望就成。」
自那一通电话后,我再也没见过林兆川。
保姆转告我,只要我能坐上年级第一的位置,他会来陪我吃一顿饭。
我轻笑:「不需要。」
于他而言,一顿饭是对我的赏赐。
但是对于我,他已经无足轻重。
转眼中考结束,我和宋盼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市一中。
学校为我们免除了学费,同时还有一笔丰厚的奖学金,足以涵盖我的日常生活。
我申请了住宿,又用奖学金买了个手机。
把跟随我多年的破旧编织袋扔进垃圾桶的那一瞬间,我痛哭出声。
我终于可以,为自己而活。
14
高中学业压力紧张,一中人才济济,我一刻也不敢松懈。
有了奖学金作支撑,我终于能把全部的精力投入到学习上。
连周末都窝在寝室刷题背单词。
那栋豪华却令人窒息的别墅,我再也没回去过。
期间,我爸给我打过不少电话。
我一个都没接。
大概是感受到我的冷漠,他难得放下身段,给我发来短信,主动邀请我:
【今晚回家吃饭。有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另,这顿饭我请你。】
我只回去两个字:【不必。】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我没回去,他也没有回去。
保姆忘记做糖醋排骨的事,也就没人追究,无人知晓。
何其可笑。
与此同时,陈靖秩像是阴魂不散的厉鬼,进入了一中的国际部就读。
他照搬过往的手段,大肆宣扬我的「贫穷」和「虚荣」。
只可惜,这招已经伤不了我。
我再也不似当年羞红脸的小女孩,反倒淡淡回应:「公道自在人心。无趣又幼稚。」
一中同学都行色匆匆,忙着奔赴自己的未来,回应他的人少之又少。
最后,他不得不灭了气焰。
没多久,就转校去了学费昂贵的私立高中。
同学对此不出所料:「他说的那些话,没人相信。你是怎么样的人,我们都看在眼里。搬弄是非实在是令人厌恶,没人愿意跟他接触,他自然灰溜溜走了。」
被孤立的回旋镖在时光流转中,调转方向射中他的眉心。
终究是咎由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