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有因果,生活亦如此,万事万物大抵皆是如此。
所以我们看待问题的时候,尽量要找到其源头,这样最大可能地明白其所以然。跟抽丝剥茧是一个道理。
北魏历史上的六镇之乱、武川军事集团以及后面衍生出来的关陇集团这些名词应该是广为认知的,但是很多人却不太了解这一切的源头是什么?其衍生逻辑是什么?
这一切,追根溯源,还是得从拓跋焘北上消灭柔然说起。
公元429年,拓跋焘通过内部激烈的战略辩论统一了北征柔然的思想,于四月二十九于平城正式发兵。
进兵路线是自己率兵向东取道黑山,另派平阳王长孙翰向西取道大娥山,相约在在柔然王庭会师,有点军备竞赛的味道。
五月十六,拓跋焘行军至漠南,然后又开始放大招了,跟当初攻打统万城一样,同志们把所有影响速度的东西都给我原地放下,我已习惯性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轻松洒脱了,我要轻装前进、闪电出击了。
还别说,拓跋焘的运气真不错,相比于一辈子找不到敌军踪迹的李广将军,他跑到栗水时,就找到了柔然纥升盖可汗。
游牧民族的习性早已固化,春季得跟给牲畜下崽子,夏季得逐水草放牧,不然秋冬季就没有足够的动力去满世界抢劫。相当于我们现在要跑长途,先得提前给车子加满油的意思。
此时正值盛夏,所以柔然正在给自己加油,所以其部落正处于散装放牧的状态,根本没办法迅速集结。
所以,纥升盖遇到这种突然袭击,只能想办法逃命。
纥升盖烧王庭西逃,由其弟匹黎先主持东部。但匹黎了解实际情况之后,也不想留在东部顶雷,率众去跟随他哥哥的步伐了。但运气不太好,遭遇了长孙翰那支队伍,被暴揍了一顿,中高层干部被杀了好几百人。
拓跋焘沿栗水一直向西追杀到菟园水后,然后分散部队去搜索柔然的残部。
反正当时的北部大草原成了北魏军随意策马奔腾的后花园,纵横东西五千里、南北三千里,遇到啥收割啥,跟打野升级一样酣畅痛快。
然后,一直受柔然欺负的高车诸部也趁机闹腾起来了。
也就是说,柔然在一瞬间就让全世界都可以当他不存在了。
拓跋焘疯狂地对柔然可汗进行地毯式搜索,一度沿着弱水向西直达了涿邪山。但将士们担心跑太远了会被伏击,于是赶紧劝拓跋焘,领导,咱们差不多就行了,别再冒进了。
拓跋焘觉得同志们说得有道理,毕竟意外和奇迹指不定哪个先来,于是便同意回军了。
但是,回军不久之后,拓跋焘听到凉州的匈奴商人说:“柔然当时就还剩一口气了,魏军如果再前进两日,柔然就该被彻底消灭了。”拓跋焘当时就差没把肠子悔青,可是事已至此,只能作罢。
拓跋焘北征柔然,其实过程和细节乏善可陈,这就跟突然去收租差不多嘛。重点来盘点一下拓跋焘此行的收获。
据统计,此役柔然各部先后投降北魏多达三十余万落,魏军缴获战马高达一百多万匹,牲畜、车辆、帐篷,漫山遍野粗略估计在数百万之多。
柔然种类前后降魏者三十余万落,获戎马百余万匹,畜产、车庐,弥漫山泽,亡虑数百万
总而言之,除了没有歼灭敌首,其他方面的收获是达到甚至超出预期的。
但拓跋焘可不是一个见好就收的主,他本质上是要大小通吃的。八月,拓跋焘至漠南,听说高车东部屯在已尼陂(贝加尔湖),人畜甚众,距魏军千余里。于是由遣左仆射安原等率万骑去千里偷袭了,最后把毫无防备的高车诸部给黑吃黑了,各部投降魏军的有几十万帐落,魏军缴获牛羊百万头。
高车诸部迎降者数十万落,获马牛羊百余万
不好意思,高车部的朋友们,柔然是我碗里的肉,你们帮我抢劫他们的,得连本带利还给我。
一句话,北魏经此一战成为北境的觉得霸主。放心吹牛逼,以后一个能打的都没有了。
拓跋焘此次北伐的最大历史意义其实解决了后院起火的安全隐患和马匹供给永不枯竭的供应链问题。这也为拓跋焘和刘义隆这对各方面都神同步的“北乔峰南慕容”南北对话清除了外围干扰因素。
但是,咱们接下来就要探讨一个常规而又深刻的问题——幸福的烦恼问题。
这次满载而归,拓跋焘俘虏了柔然三十万落和高车数十万落,还有牛羊无数,怎么去处理和安排这笔巨额财富呢?
按照以前的常规操作,牛羊可以用来犒赏三军,而人口可以打散发配到各地去充当苦力。可是,这次俘获的人口太多了,不好安置嘛!比如全部迁往平城或者其他任何一个城市去充当廉价劳动力,你得当心人家反客为主的问题,也不一定有这么巨大的安置空间。
最后,拓跋焘权衡再三,决定将这归降的这数十万部众迁到了漠南,安置在东到濡源(张家口)、西到五原阴山的三千多里草原上,命他们在这里半定居式的耕种、放牧,给他们定的考核指标是定期向他们征收马匹牛羊。
徙柔然、高车降附之民于漠南,东至濡源,西暨五原陰山,三千里中,使之耕牧而收其贡赋
大家看懂拓跋焘的操作逻辑了吗?其实就相当于漂亮国搞西部大开发的时候,专门设置了西部的军事殖民管理区。咱北魏的腹心地区没办法吞食你们这帮战犯,所以只能安排你们给咱北魏建设边疆了。但是因为你们柔然和高车都是马上民族,天生能跑,还特么天生敢于战斗,所以必须也给你们安排绝对的镇压武装。拓跋焘留下了长孙翰、古弼等代人集团镇守各地安抚统治这数十万牧奴。
命长孙翰、刘、安原及侍中代人古弼同镇抚之
至此之后,北魏民间马牛羊及毡皮的价格被彻底打下来了,畜力再也不愁了。
自是魏之民间马牛羊及毡皮为之价贱
大家是不是觉得拓跋焘这波操作堪称完美?别急,万事万物皆有两面性,世上就没有绝对完美的事情!拓跋焘这波操作下来,其实已经悄然打开了军镇制这扇大门——每个军事殖民管理区都成了一个有独立基础的小单元。
拓跋焘留下的军镇,在岁月演化后剩下了六个名气最大的军镇,自西而东分别为沃野、怀朔、武川、抚冥、柔玄、怀荒六镇。这六镇之名最早出现在拓跋焘延和年间(432-434)的历史记载:
延和初,车驾北伐,大千为前锋,大破虏军。世祖以其壮勇,数有战功,兼悉北境险要,诏大千巡抚六镇,以防寇虏。
这六镇最开始其实就是六个军事殖民管理区,相当于咱们今天的企业兼并中,母公司兼并了一帮外围资产,但又因没有空间打散安置,只能派核心团队去监管、消化。再说得直白点,这就是六个看守所、集中营。六镇的本职工作是殖民,是看管好牧奴防止其成为反魏势力并确保给平城输送马匹牛羊的能力。
也就是说,六镇本质上并不在北魏的常规军事编制之内,甚至连预备队都算不上。就纯粹相当于地主家的护院。
但是大家要想明白一个问题——帮老板看场子的时间久了,这些保安队长心态会不会发生变化呢?
此时此刻的“北镇系统”是剥削牧奴的“人上人”,没啥绩效压力还享有高级政治待遇,属于上等人的上等岗位。六镇系统的同志们自然会乐呵呵的。但如果时过境迁之后,政策变了,他们的待遇变了呢?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们会憋火闹事的。
后来北魏因为想系统升级进行汉化,要去代人化,积极主动去拥抱中原和汉文化,曾经风光无限的六镇逐渐被边缘化,并慢慢沦为了“发配宁古塔之宁古塔”的垃圾回收站了。六镇将士成为了北魏的守村人之后,意难平地发出了心底的怒吼,我要恢复我们之前的荣光,我要让遗忘忽视我们的朝廷付出代价……
公元523年,怀荒镇暴动,轰轰烈烈、大名鼎鼎的“六镇之乱”拉开了序幕,也正式敲响了北魏帝国的丧钟。
尔朱荣引领的六镇(主要是武川镇)军事集团凭着剽悍的战力,一度成为北方的顶流和霸王。但是最后还是因为内讧而分化,最后形成了东西两个阵营——西边贺拔岳(宇文泰)、东边高欢。
而宇文泰成为武川军事集团在关中的扛把子之后,经过不断的消耗后,武川的老底子消耗殆尽,不得不构建以武川老兄弟为骨架(八柱国、十二大将军)的府兵制,跟关陇本土势力进行互相融合,从而衍生出著名的“关陇集团”。而关陇集团则是后面隋唐的祖源。
总而言之,历史永远是环环相扣的,有果必有因,有因必有果。但谁也不曾预料拓跋焘北征柔然大获全胜会不经意之间引发如此深远而剧烈的连锁反应。
一饮一啄,皆是定数!
有时候,我们说生活经不起任何设计,或者说计划永远没有变化快,其实也是同一个道理。
作为后世人,我们唯一应该去深思的是,既然因果永远存在、未来不可预测,那么就尽我们最大的努力去种一些尽可能善意的种子。种善因可能会因为土壤、气候以及培育方法等问题,不一定能结出善果,但种恶因肯定是结不出什么善果的。
如果拓跋焘知道最后是根在六镇的军事集团端走了北魏精心培育了上百年的花朵,连花盆都不带剩下的,他还会设置六镇等军镇吗?这就是我们要真正去读懂的历史问题——前世今生要兼顾、串联起来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