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父亲

故居行人物谈 2024-04-17 03:37:43

父亲与我

我的老父亲,并不是正经八百的庄稼人,这源于我们胥各庄地区的猪鬃。

猪鬃,最早的加工发起人,是我们胥各庄附近王禾庄的赵新。起初,赵新在天津一家英国人开设的“高林”洋行当杂役。该洋行原以收购马尾为业,也叫他回家乡收购马尾进行加工。后来“高林”洋行见猪鬃有利可图,又改收购马尾为收购猪鬃,进行加工。这下赵新便开启了收购猪鬃、加工猪鬃的先河,直至后来影响到我们胥各庄地区加工猪鬃,如雨后春笋,蜂拥而起。

父亲九岁就开始钻猪鬃案子,给师傅们捡猪鬃,学做猪鬃活儿。父亲的手笨,好长时间揉搓不好猪鬃活儿,多是半成品。父亲的手又很巧,他抓一把猪毛,揪巴揪巴,就能知道出多少鬃、几寸鬃。于是,就开始跟着东家出外到各地去买猪毛。时间一长,父亲在猪鬃行业就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赶到天津解放之前,已有了自己的买卖。一看天津要打仗,父亲惦念家中老的少的,就把自己的猪鬃变卖给我们村同行的一个人,然后徒步赶往家乡。

父亲年轻时

父亲回到家乡,已经解放,接着是国民经济恢复时期。父亲如鱼得水,抓住时机,在胥各庄六街开办了猪毛场——宏益洋行。好多亲戚邻居,连我三姐在内,都在猪毛场——宏益洋行上班。那几年可红火了,也把爷爷乐坏了,扛了一辈子活儿,没有地,爱地如命的他,这回有了钱就买地。幸亏入高级社前爷爷去了世,要不然入社就麻烦了。

也就在这个期间,1954年,我们家在院内盖起了三间西厢房。其实,原本是准备在小园(买的房基地)盖三间正房的,因爷爷不同意,才改建为院内的西厢房。

到了1956年,公私合营,父亲的宏益洋行也合营了,变为胥各庄猪鬃工厂。本来他上案子干猪鬃活儿就不行,岁数大了更不行。猪鬃工厂成立后,买猪毛的活儿也用不着他了,几经周折,父亲竟成了烧锅炉的锅炉工。

到了1962年,国民经济调整时期,父亲都57岁了,还被下放回村。一辈子没种过地的他,开始参加生产队劳动。那时一天,男整劳力10分,女整劳力7分,父亲辛辛苦苦劳动一天只记6分,队里还说照顾他呢!后来,队里干脆让他看西红柿园子。

1962年父亲下放时,父母与我们小哥仨

父亲看西红柿园子也看不好,他心眼太好,临西面沟旁的三畦西红柿架里没有一个红的,都让小孩摘跑了。有的小孩凫水过来,摘了西红柿还喊:“大爷——追追吧!”就跳到水沟里跑了。

父亲很少去蹲坑。一次相挨的八队看西红柿园子的老叔,躺在西红柿架下蹲坑,一个小孩一伸手摘西红柿,就被他用手抓住了,小孩抽手又抽不回去,吓得直哭。父亲听见了就过去,一见这种情况,就说老叔,“你把手撒了,吓坏了孩子”。老叔说:“谁让他们总来呢!”这才把孩子放了。

父亲确实是个老好人,那时队里分粮食,突出是两大块,一是按人口,一是按工分。一般孩子多劳力少的,愿意“人九劳一”,而劳力多人口少的,愿意“人七劳三”,往往一开会就僵持起来,形成两大阵营,谁也不让谁。

这时,父亲就当起了和事佬,“都是接壁临右的家里爷们儿,互相谦让着点,劳力多的吃的多,孩子多的也不容易,我打个圆盘儿,看‘人八劳二’行不行?”僵持已久的人们,见父亲调和,也都松了口气,这样,队里的分配方案就定了下来。

村里1966年的“四清”与“文革”初期基本连了起来。父亲还被当选为生产小队贫协副主席。接着不久,父亲当年卖给本村猪鬃的那个人,却从天津被遣返回来,爷俩儿见面哭笑不得。“大叔,你把猪鬃卖给我,回了家,干了几年又下放,成了贫协副主席。我到成了小资本家,被遣返回来。” 日月轮回,世事沧桑,人世间的事还真是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等到后来落实政策,人家一家又回了天津,父亲依旧在地里劳动。

父亲在新疆与五姐一家

这就到了1971年9月中旬,“九一三”一级战备,我们部队已疏散到介休宋古公社一带,宣传教育是:“苏修亡我之心不死,有数架飞机侵入我领空------要准备打仗。”就在这时,我却收到家里一封来信,说父亲去了新疆五姐家,走时是9月14日。急得我马上给五姐去信询问,因为我以为就要打仗了,那里太危险。等过了十月份一传达教育,才知道是林彪“仓皇出逃,叛党叛国,折戟沉沙,自取灭亡”,我悬着心才算放了下来。

父亲在新疆五姐家,并没有待多长时间,1972年11月初,就往家乡返。11月6日傍晚,乘坐的火车经过介休站,就专门下车到部队看我。我们爷俩特意在介休照相馆照了一张相留念。待到13日早晨,父亲才乘坐火车去了北京二姐家,然后返回丰南老家。

也就是在这一次,我们金副教导员去看他时说,叫我在部队多干些时间行不?父亲说,“行!干多长时间都行”。其实,我的提升报告已经打了上去,但我没有与父亲说。等父亲走后不久,我提为营部书记的命令就下来了。后来我穿着四个兜的的确良军装回家探亲,父亲一见我就说,“其实,你们副教导员一跟我说,我就明白了,你有希望提干,只是副教导员没有把话挑明。”父亲老实巴交,还是很睿智的,好多事他心里都明白,只是嘴上不说。

1976年7月初,我回唐山丰南老家探家时的“军人通行证”

父亲也是个很刚强的人,多么艰难困苦的时候,都没有流过泪,但唐山丰南大地震后见了我却哭了。

1976年7月初,我回丰南老家探亲。7月27日下午4点钟,我和我家属骑着自行车离开我们家,到胥各庄中学后身东跨院岳父家。吃完晚饭,我和我家属便骑着自行车离开岳父家,经唐胥公路,穿过唐山市区,奔唐丰公路,到丰润铁路工房——我家属新分的家。就在这天夜里凌晨3点42分,发生了唐山丰南大地震。我们住的铁路工房侥幸没有倒,我和我家属躲过了一劫。

因我家属该白班,我们就直接奔了丰润火车站。在车站,我整整往车厢里抬了一天伤员,直到天黑了,抬了一名从胥各庄火车站转来的伤员,才知道胥各庄也都平了。这才随着一辆到唐山火车站抢险的汽车奔往唐山。那时部队抢险的军车已经到了,唐丰公路上全是军车。等我到了唐山,就徒步往家跑,到了我们村已是29日早晨,天已经亮了,全村房倒屋塌,夷为平地,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倒塌的家。

父亲见了我就哭了,“我以为你死了呢?昨天去了几拨人,到胥各庄中学后身扒你,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说:“爸,那天晚上我们俩就骑自行车走了,都没事。”父亲抹拭眼泪。母亲说:“哭啥!孩子这不好好的吗?”父亲说:“我哭呢?我这不是高兴吗!”说得我两眼也湿漉起来,父亲对我寄托着多大希望,这时,我才知道哥哥负了重伤,用门板送到津唐公路上,等待救援。我又向胥各庄跑去------

父亲与母亲

等到了1979年10月份,父母地震后恢复性盖房,我与杨干事出差安排唐秦地区的转业干部,回到了家。母亲说:“房子窗户还没有玻璃呢,你到秦皇岛,想法让小孩她大舅给买点玻璃,他不在玻璃厂上班吗?”我说:“行!有了我就买回来。”接着拿出了照相机,说:“妈、爸!我给你们在新房子前,照张相吧!”母亲说:“行!照吧!”我说:“不换件衣服了?”母亲说:“换啥,这不挺好的吗!原汁原味。”

其实,父母就没有一件好衣服,整日跪着爬着捯扒倒塌的压面石、磉石、碎砖、破瓦------再让老妹夫抽空用拖拉机拉到新划分的房基地上,把我们姐弟几个邮来的钱都用在盖房子上了。我拍下了这张照片,破旧的衣服代表的并不是贫穷,而是一种精神,一种寄托,要不然我们村就不会留下我们这温馨的家。

姐姐们特别痛爱父亲,父亲在猪毛场——宏益洋行当经理的时候,是抽香烟的,下放回家后,才开始学抽旱烟,但他还不会用手卷,慢慢就不抽烟了。姐姐们回家看到眼里,每当走的时候,除给母亲钱外,也悄悄给父亲钱。父亲从不自己花,上街——到胥各庄买了油条,也大老远的拿回家。

在地震后盖的房子院内,父母与我大侄和我女儿

母亲见了就生气,“又是谁给你的钱?给我的钱是留着过日子,给你的钱净瞎花。”父亲只好交代、充公。姐姐们再来,母亲重申也没用,照样悄悄给父亲钱,父亲还是暴露。等母亲手里真没有了钱,还得问父亲,“你还有体己钱没?”父亲说:“哪儿还有哇,不都给你了吗!”老两口就这么相依为命。

父亲还是没能赶上好时候,1982年就去世了,享年77岁。其实,父亲也没有病,只是吃了不洁的香肠,中毒性痢疾,“好汉子搁不住三泡稀”,父亲岁数大了更禁不住,加之农村医疗条件有限,没能医治好,就走了。

特别遗憾!要是父亲能多活几年,我会给父亲买好多烟、好多酒,让他抽个够、喝个够。记得,父亲刚下放那年,他不会用手卷旱烟,我就用三合板给父亲做了一个卷烟机,不过,卷出来的烟卷,父亲不愿意抽。后来,我才知道卷的太紧了,不通气,父亲吸不着就不抽了。

父亲就是这么一辈子辛辛苦苦、坎坎坷坷,没能像母亲那样享过福,所以,我特别怀念父亲!更怀念我们那艰苦的岁月!

九口 2024、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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