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首经典秋日唐诗,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点墨漫诗意 2024-09-12 06:29:50

秋夜曲

【唐】王维

桂魄初生秋露微,轻罗已薄未更衣。

银筝夜久殷勤弄,心怯空房不忍归。

夜幕初临,一轮清月满满地挂在天边。银筝拨动着闺中女子的心弦,单衣枯坐良久,不觉已然斗转星移。秋夜一曲,道出良人的绵绵情意。

秋露虽生,却还是微薄稀少,秋气寒意愈来愈浓,虽不至寒冷,然而一丝丝凉意穿过轻盈细软的罗衣,拂过每一缕肌肤。秋凉欲更衣,忽想起远方的丈夫,沉睡在记忆中的那些欢乐的相处时光翻涌到心头,不觉凄然一笑;回转神,孤灯下依然孑然一身,寂寥之意更远更深。

银筝之声在夜空中骤响,惊动了一片寂静。良久良久的回响一直弥漫至深夜,一遍遍重复着曾经熟悉的旋律,那些旋律弹拨出一个女子从古而今的款款深情;沉浸在对丈夫的思恋中久久不能自拔,生怕音落筝停,无边无际的孤寂又将吞噬这空房,这空房又将提醒自己当下的凄凉之境,蚕食着漫漫孤夜里饱受煎熬的心。房空,心更空虚,其情悲切;唯有以曲寄情暂且排遣凄凉寂寞的情怀,话别无尽的相思情谊。

王维素以悠游做派示人,后在佛教禅理的熏陶之下,越发对世间悲喜之事有了一番近乎禅意的解读,常常于庸常处发现风景。一首《秋夜曲》更是将镜头凝缩到寂寞难寝、殷勤弄筝的闺中女子身上,细腻之情在委婉之语的锻造下款款流淌:独守空闺而沉于相思以致单衣裹身不觉寒凉;借以弹筝自遣孤寂,音远声长而难忍相思。这样的细节经过诗意渲染之后,在诗人王维笔下仿佛变作了一幅活灵活现的工笔素描,那“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境界再一次得到升华,形似之外神韵荡漾,令人仿佛沉浸其中,意味悠长。

《秋夜曲》源于乐府诗歌的《杂曲歌词》,幻化于乐府,又赋予了新意。含蓄之中而情态栩栩,思妇的心理活动一点点地铺展开来,顿觉无限幽怨之情跃然纸上。这般细腻生动的描述,让读诗之人无不为之动容,见识到诗佛王维情透纸背的深厚艺术笔力,在闺中女子的跌宕起伏的情感脉络里,隐隐地闪现出真实而纯粹的人性光辉。

一年又一年的秋日,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一夜一夜的明月,默默地望着银筝重复着单调的歌。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只是寄予在秋景之中的情感却迥然相异,每一个难眠彻夜里缠扰的思绪都万千百态。于是在这相似之中,又有了多样化的秋意阐释,黯淡秋思之中这个世界似乎也变得丰富起来。

秋夜曲里说秋思。穿越时空之限,犹见得,独守空房的女子弹一曲你侬我侬的相思别曲,月光依然是千年的月光,可是那沉浸在爱情中的人儿早已被岁月更易了容颜。诗歌之魅力亦在于此,它能记住那些古老的回忆,能记住那些永恒的瞬间。

宿建德江

【唐】孟浩然

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如果说“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是杜甫居无定所、万里漂泊的痛心倾诉;如果说“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是李商隐在漫漫长夜里对情人的凄苦企盼;如果说“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是王安石二次拜相途中内心的期许与挣扎,那么《宿建德江》里的一片秋色则是孟浩然愁苦灵魂的自白写照。

皇皇三十载,书剑两无成。山水寻吴越,风尘厌洛京。远远望去,一位老者身着长衫,眉峰紧锁,背手迎风立在舟头,江水浪花一遍遍追随着船艄顺波而前,江上的层层涟漪荡漾出一片又一片风景……

景不过是寻常之景,可是在失意人的眼中,所遇之景已经被沾染了一层特殊的色彩。此刻,孟浩然孑然一身,望着明月孤舟划过悠悠江水,一点点冲破朦胧烟雾,那仕途的失意、羁旅的惆怅、夹杂着对故乡的思念,往事如烟,一切都像是决堤之水喷涌而出。破碎了的理想无处悼念,人生的坎坷只能留在这诗中孤独品味。

日薄西山,夕阳渐晚,暮色一点点吃透天空的蔚蓝,江水上也铺开了灰蒙蒙的一大片。孤舟在水上轻轻泛起波纹,排开了江水缓步前行,在那笼罩着迷蒙烟雾的小洲边停下了脚步。在日与夜的交接处,泛舟之人越发显得凄凉突兀,此刻的景色倏地呼唤起千思万绪,种种感慨似乎都融化在江水中了。

一个“愁”字化不开浓浓的沧桑人生。执鞭慕夫子,捧檄怀毛公。感激遂弹冠,安能守固穷。出生在襄阳城中薄有恒产的书香之家,孟浩然自幼便苦读诗书,立下鸿鹄之志。当他终于决定从隐居已久的鹿门山出世谋职,不承想,惨淡的现实却给了他重重一击。

从吴越到湘闽,漫游了大半个中国,干谒公卿名流,以求进身之机。此时的孟浩然早已过了不惑之年,反顾自身,一面是滞游洛阳三年无所成,应进士举不第;一面是诗文成篇,名动公卿,倾服四座。高标理想与黯淡现实之间的鲜明反差,让孟浩然越发找不到自己真正的人生定位,迷惘与苦闷被嚼碎了生生地咽了下去。

记忆的链条被一路颠簸切断。人在舟中,放眼望去,漫无边际的天与地在极远处交叠,那渺远的天空似乎比近处的树木还要低,整个世界变得浑然一体。夜幕越来越深,月光将一缕青涩的目光投射到澄清的江面上,行舟滑过,碾碎了人影晃动。在这广袤而静谧的宇宙之中,竟有一轮明月此刻与他是那么亲近,天上孤月与舟中游子在这朦朦月色里互相慰藉寂寞的心。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每当日暮降临时,黯淡的景色格外能够触发人的忧思。《诗经》之中妇思归夫,《宿建德江》里失意游子的惆怅情绪也被点燃了。

孟浩然素来栖隐于鹿门山,可是他的隐不同于常人,是一种怀揣着诗意的“欲达愈隐”状态。正如当时许多有隐士倾向之人,孟浩然是为了隐居而隐居,为着对古人的一个神圣的默契而隐居,在隐居的背后孕育着一个士子的浪漫理想。无所不在的力量在左右着人的命运,他不知命运为何物,却被这无形的枷锁死死钳制。

曾经带着满满的雄心上下求索,想要用一身才情为大唐盛世增添一抹亮色,当他决定把隐居多载的人生沉淀转为实际所用,可是造化弄人,只一声“不才明主弃”让唐玄宗拂袖而起,大半生前程就这样枉枉断送,机遇一次次地擦肩而过,多年卧薪尝胆的精心准备付诸东流。

言虽止,意未尽,唐玄宗十八年(730),孟浩然带着被弃置的忧愤再次南寻吴越,喉咙里被塞满了委屈与愤懑,理想幻灭后的失落无以诉说,只能悄然化在这景物之中了。

旷野江清,秋色历历在目。在这众鸟归林、牛羊下山的黄昏时刻,一叶孤舟停泊在岸边,形单影孤,愁绪盎然,远离故乡的羁旅漂泊之感在未竟的事业面前分外扩大,似乎连这空旷寂寥的天地都被一颗愁心融化了。

登高

【唐】杜甫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夔州白帝城外的高台上旗山招展,青灰色的城墙在深秋里挺拔着,滚滚江水无情东逝,不知将归向何处。一位老者长衣飘飘,背手而立,念及当下终年漂泊,老病孤愁之态,眼神之中笼罩着一层层蒙蒙雾气。伴着入耳的呼啸秋风,如烟往事搅动着时光的涟漪,眼前的萧瑟凄凉渐渐沁入骨髓,人生的艰难苦恨重新在登高临远过程中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

此时诗圣杜甫已然五十有六,唐代宗大历二年(767)秋,入冬之前最后一丝绚丽的挣扎已经被渐渐浓烈的严寒之气击得粉碎。一场突如其来的安史之乱,让一直昏昏欲睡安于逸乐的大唐王朝幡然惊醒,此时盛唐恍如一艘饱经风雨之后开始渐渐倾斜的巨船。当然在这巨船上的人们也不得幸免,世风日下,生活飘零,时代的悲哀折射到个人身上,杜甫感到铺陈在生命底色里的无尽苍凉。

跨越了唐朝由盛转衰的关节过程,杜甫亲眼见证了一代盛世如何在时代浪涛中越是挣扎越是摇摇欲沉,目睹了处于水深火热中的百姓如何漂泊流离天地间。

九月九日重阳节,素有登高望远之习。犹记得王维在《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一诗中的名句“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登高一事放到诗圣的笔下,掺杂着多样的生命体验,越发显得百味杂陈。

风霜凄紧,天高远阔,一派肃杀的秋气。夔州向以猿多著称,峡口更以风大闻名,渺远的天空之中偶尔滑过飞鸟的痕迹,带来深秋的消息。猿啼哀鸣之声久久地回荡在天地间,悲戚而绵长,仿佛是对于秋日最后的告别。脚下汹涌而过的长江水浩浩汤汤,寂寥的河岸上偶尔闪现出一片白色的沙岸,落脚的飞鸟一个回旋又随着秋风远远地飞走了。风之凄急、猿之哀鸣、鸟之回旋,都笼罩着浓郁的茫茫秋气,仿佛万物都对这突如其来的寒意惶然无助。

仰首而视,秋叶带着最后的绚烂在空中画出凄美的弧线,盘旋而落,纷纷扬扬;萧萧而下的落叶一层层堆叠成积,覆过茫茫大地,漫无边际。俯首低眉,但见奔流不息的江水,澎湃着傲人的风骨,滚滚向东绝尘而去。韶光蹉跎,洗白了多少青年时的豪情壮志;岁月有意,却再也无法重染白发银丝。

满目生悲事,因人作远游。安史之乱已经结束四载有余,可是这场战争遗留的硝烟依然存在,为了争夺一方势力割据,地方军阀又乘时而兴,动乱纷争迭起。弃官寓蜀的杜甫原本已然依托严武幕府,暂觅得一方栖身之地。在一段又一段的流亡路程之中,所谓暂且的稳定不过是间隙的驿站而已。

严武的病逝让原本平静下来的生活重新覆了一层寒意,生活的天平失掉平衡,对于未来的希望随之覆灭。失去依靠的杜甫只好离开经营了五六年的成都草堂,顺江南下,想要落脚夔门,重新寻找生活的转机。然而舟车劳顿之苦加之心情苦闷积郁,缠身的病魔又让这一旅程雪上加霜。辗转到云安休养了数月之后,身体勉强恢复,才重新启程,奔波跋涉终到夔门。

来到夔门的杜甫幸得当地都督的照顾,尚且在这么久的艰难困苦之后终于找到了落脚之地。拖着年近六十的残躯病体,漂泊流浪了大半个西南,念及于此也难免唏嘘不已。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杜少陵所触动的不限于岁暮的感伤,更意识到将有限的生命置于无穷而永恒的宇宙之中的残酷和无情。终日奔波漂泊的生活让诗人对世间冷暖有着超乎寻常的敏感,今日登临夔州白帝城外的高台,于这萧萧落木滚滚长江面前,曾经带着满身疾病客居的他感到往昔一幕幕情景扑面而来,一生的颠沛流离与这深秋之景竟然有了某种意义的关联。

时世艰难,倾言难尽;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恨那些悄然流逝的蹉跎岁月,恨自己两鬓斑白只剩苦恨,可是覆水难收昨日难再;哪怕想要在这潦倒困境中把盏自斟,聊以几杯浊酒自慰,念及狼狈困顿的生活不忍将酒杯停在半空,觉得酒入愁肠更加颓唐。

春去秋来,一年一年的秋日在时光中回旋流转,而那位在夔州白帝城外高台上叹秋伤逝之人却不再,不过他留下的这首《登高》以独特的文学魅力在历史长河中永生,给予一代又一代的读诗人以深刻的人生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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