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九十九回
小桃红再次登台,引起戏迷们的极大热情,场面非常火爆,大舞台里所有的桌子都被人占了,过道上也挤满了人。演出结束后,许多热心的戏迷围在戏院大门外不肯散去,等着见小桃红。
当她和陈笑天、翠花等人走出剧场时,观众发出一片欢呼。小桃红十分感动,原以为两年没登台,观众多半会忘记她,没想到有这么多的戏迷仍然像过去一样追捧她。
在陈笑天等人一再劝说下,戏迷们终于陆续散去。她站在台阶上,不停地向离去的观众挥手打招呼。众人散去后,她发现谢杨柳抱着熟睡中的小女儿,站在不远处的街灯下远远看着她。
“杨柳!”她大步向他走去。“竹韵!”谢杨柳低声叫她。小桃红发现丫丫趴在他肩上睡着了,伸手将自己外套披在她身上,忍不住在她小脸上亲了一下。
“报上说你在这里唱戏,我不信,特意跑来看看。”他听说竹韵要在大舞台登台,不相信,后来在海报上看到她的名字,忍不住早早抱着女儿赶来,站在过道上看了她的演出。
听丁大为说,她想回清风班,他对此非常不赞成,散场后,特意站在大门边等她出来,想当她面劝劝她。
他本想问她有关回清风班的事,话在嘴边突然换了另一个话题,提起陈巧妹的不幸遭遇:“真没想到,成天与你作对的巧姑娘是你亲妹妹,她死得太惨了!”
“她太好强了,所以被朱顺利用……”她神色黯然地说。“如今朱顺和黄家山全被抓起来,要是秀莲还活着,看到这班人的下场该多好啊!”他不无感叹地说。“朱顺也好,黄家兄弟也好,不过是帮凶,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刘剑雄。”
“说得对。你说,他会逃到哪里去?”她摇摇头说不知道。两人站在街边说了一会儿话。她说夜深天凉,让他快带女儿回家。分手前,他犹豫了再三,终于提起她回清风班的事,问有没有这回事。
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提问,表示江湖上跑惯了,在家里闲不住,出来散散心。

“竹韵你唱得再好,总不能唱一辈子戏。听我一句劝,吴少爷是个大善人,对你又那么好,你应该回他身边。”“也许我天生是唱戏的命呢?”她反问。
“你原是汪京堂的二小姐,要不是汪家出了事,你也不会被邓老板收养,更不会唱戏了。如果秀莲还活着,相信她不会赞成你回清风班。”
“你来这里就为了跟我说这个?”小裁缝尴尬地一笑:“那倒不是。我过几天就搬家了,你要是有空,找个时间把那幅画取走,要是没空,我送过来。”
“送到清风班就行了,我这些天都在那边。”
“竹韵,我走了,有关回清风班的事,你千万要慎重啊!”他说完转身离去。小桃红站在戏院大门边,望着街灯下他们父女俩远去的背影,心里说不出什么地沉重。
刘镇邦躺在床上。昏黄的灯光下,面色显得格外惨白。妻子蒋氏站在床头一边抹眼泪,一边轻声叫他:“镇邦,镇邦……你醒醒。”
过了好了一会,他终于睁开眼,吃力地问:“雄儿呐?”妻子告诉他:官府四处通缉他,他已经离开安庆逃到外地。他不明白妻子说什么,从喉头发出一串含混不清的声音,问官府为什么通缉他儿子。
蒋氏深深叹口气,不知该说什么好,有关儿子情况已经说了无数遍,丈夫似乎总也不明白。
一个人影悄悄溜进睡房。蒋氏听见身后有响动,转身一看,发现儿子站在面前,身着短装,头上戴一顶旧毡帽,一付码头搬运工打扮。她惊喜地抓住他双手,眼泪夺眶而出。
“妈!父亲病情怎么样了?”
“医生说不行了。”她趴在他耳边低声告诉他,他爸脑子糊涂了,成天吵着要见他。尽管她说话非常轻,还是被刘镇邦听见了,或许他根本没听见,仅仅出于某种直觉,问是不是雄儿回来了。
刘剑雄连忙走上前,跪在床头说:“爸!是我,不肖儿回来给您请安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父亲嘟嘟囊囊地说。
“好什么呀好!应该躲得远远的,万一被他们抓住就完了。”母亲打断父亲的话,劝他赶紧离开。
“现在我不过暂时处于下风,用不了多久,我会再次抬头,一定要与吴家斗到底!他不让我们安宁,我也不让他们好过!”他站在床头,双手捏紧拳头,咬牙切齿地说。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能保住命就不错了,还斗什么?”母亲一边抹眼泪一边劝儿子。
“妈!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想好了,到上海投奔大洋公司威尔斯先生。不过走之前必须拿到《夜宴图》,否则绝不离开安庆!”
“不愧是我儿子!”刘镇邦突然两眼放光,从枕头上抬起脑袋看着儿子,不但头脑变得清醒,说话声音也变得非常清晰。他非常清楚,生命正渐渐离他远去,儿子说的那幅画,恰恰是他心里最放不下的。

一大早,吴雨声乘车赶到清风班住处,准备接小桃红回家。他放回家已经好几天,她仍然住在清风班,母亲一直催他来接她回家。
小桃红不置可否地看着她,表示过几天再说,想一个人留在这里好好想想,由于情况变化太快,许多事还没来得及想清楚。
“这两年多,我好像做了一场噩梦!”她坐在床头低着脑袋说。“竹韵!我从心底里感激你,如果不是你……”“过去的都过去了,不说这些了。”
“妈希望你尽快搬回家。如果你暂时不想回家,我尊重你意见。过几天我再来接你回去。我想好了,带你离开这里一起去上海,到了那边我既不当官差,也不做生意,到大学教书。你看怎么样?”拉着她的手说。
“雨声!我打听到潘姐下落。”她没有回答他,突然提到潘娴雅。“是吗,她在哪儿?”吴雨声吃惊地问。自从吴家抄家,娴雅接到他写的离婚书后便悄悄离开安庆,不知去向。
她告诉他,她人在九华山:“雨声!她是个好人,这些年来也不容易,为了救你,她把自己私房钱全都拿出来,现在吴家翻过身来,应该把她接回来。”
“过去你赞成我跟她分手,现在为什么改变看法?”“经历了这么多事,自然有许多改变。想来想去,觉得这世上我最对不起的是秀莲姐和杨柳,我欠他们的太多了……秀莲姐被人害死,我没法回报她,最大的心愿便是帮她照看好丫丫,将来培养成人。”
“可以把丫丫带到上海,和我们一起生活。”
她低着脑袋不说话,显然不赞成他的想法。杨柳与女儿相依为命,如果将丫丫从他身边带走,对他太不公平。他见她不说话,问她有什么具体想法。
她抬头看他一眼,他比刚放出大牢时身体好多了,脸色红润,显得很年轻。两年多前她认识他时,他便是这个模样,她情不能禁地回忆起他们刚结婚的那段时光,心里涌动着说不清的痛。
他离开大牢后,她没有跟他回家,一直暂住在清风班。秀子、笑天和翠花,包括谢杨柳都劝她尽快回吴家,她迟迟不肯回去。
吴家给她留下太多的痛苦回忆,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家族里里外外的矛盾,巧妹的悲惨遭遇,以及装在竹笼里的屈辱,令她无法面对这个家。
离开这个家,也就意味着离开雨声。当这个念头从她心里冒出来时,她自己也感到吃惊。毕竟她对雨声有很深的感情,在汪家被害真相大白的情况下,她没有任何理由离开他。
没有理由,却想离开,也许是最大的理由。
记得那天在大舞台演出结束后的晚上,她在街边遇见杨柳,看见他抱着丫丫站在灯下的情景,心里顿时充满一种深刻的悲凉。
与此同时,她眼前浮现出养父、养母、秀莲和巧妹的面孔,他们的死都与她有关。就凭这一点,她必须离开吴家,离开安庆,重新开始另一种生活。
吴雨声站在那儿,面对她迷茫的神情,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从她突然提起潘氏下落,以及对林秀莲和巧妹之死的深切愧疚来看,她似乎不愿意回吴家。
想到这儿,他本能地联想起那天晚上,为了庆祝袁世凯倒台,她在大舞台演出。

演出结束时,他特意乘黄包车赶到大舞台,准备接她回家,无意中见到她与谢杨柳站在街灯下说话。当小裁缝抱着女儿远去的一瞬间,他心中有涌出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
谢裁缝不仅是竹韵过去的相好,而且他妻子因为替吴家伸冤惨遭毒手,当这二者联系在一起时,他心头不由得微微一阵颤栗。
从他离开大牢的那一刻起,他一直想着如何报答林秀莲,帮助谢裁缝和他们的小女儿,至于具体该做什么,他没想好。
此刻,他突然明白了:也许他应该离开她,让她回到从前,回到谢杨柳身边……
下午,谢杨柳匆匆向清风班住地走去。他挑着一副担子,前箩筐里坐着女儿丫丫,后箩筐里放着一只麻袋和一些杂物,麻袋里放着《夜宴图》。
由于他与秀莲没有正式举办婚礼仪式,黄家兄弟被抓后,秀莲留下的家产没有判给他,考虑到丫丫是她和他的女儿,将黄家大院和石牌镇的房子分给他。
他决定带女儿搬回石牌,在那儿他与秀莲一起度过了婚后一段值最得回忆的时光。回石牌之前,他决定将画亲手交到竹韵手中,完成青云法师的遗愿。
小桃红昨天接到他口信,一直在堂屋等他。听说他准备搬回石牌镇,估计他来这儿多半是为了送画。她正低头想心思,谢杨柳来了。
他放下肩上的挑担,说画送来了。小桃红伸手抱起竹筐里的丫丫逗她玩。他站在一旁,看见她和女儿玩得非常开心,准备从麻袋里取出画筒。
翠花领着几名刚学戏的小姑娘走进堂屋。翠花见到谢杨柳,拉住他问长问短,然后抱过丫丫,带她到后院耍一会儿,让他们在一起说说话。
翠花带着女儿离开后,谢杨柳随小桃红进了房间,从麻袋里取出装有《夜宴图》的画筒递给她。
她接过画筒,发现画筒上贴了封条,上面封了蜡,封条上有一枚青云法师的印章。
“法师在封口盖了蜡印,显然不想我打开。”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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