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京城第一美人。
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可我什么也不记得了。
我一睁开眼,人就躺在了揽月楼里。
揽月楼是京城里最大的青楼。
张妈妈告诉我,我是她花了五百两银子买来的新头牌,叫虞娘,从今往后要好好听她的话。
她派了专门的人看管我,我无法离开揽月楼,也不知道若是逃了能去哪里,就在揽月楼里住下了。
这些日子里,张妈妈教了我许多,从狐媚诱术,到琴棋书画。
我没有心思学,也没学会多少。
不过她并不计较,总是笑呵呵的说:“哎呀,你看这张风华绝代的脸,这双清澈碧蓝的眼睛。光是往那一站,就能把人的魂都勾了去,算了,不学也罢。”
我听了她的话,没有半分欣喜,总会望着铜镜里的脸感到迷茫。
我的眼睛,看着干净澄明,实则空洞洞的,旁人的目光透过来,看到的我就像是丢失了魂魄的人偶。
我想要记起过去,因为我总觉得,我忘了些很重要的东西。
鲜少有人是碧蓝色的眼睛,真实的我,究竟是什么身份?
我在等一个时机,带我去揭开前尘。
而今天,就是个难得的时机。
我在揽月楼住了一个月后,张妈妈打响了我“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号。
每日慕名而来的公子商客,多如过江之鲫。
但都被张妈妈拦下了,就是为了吊足那些人的胃口,等着今日,我所谓的“出阁之日”,将我卖个高价。
刚到卯时,我就被拉了起来,由丫鬟们伺候沐浴更衣,梳妆打扮。
我低眉顺眼的任由她们摆弄,趁人不注意时,在腰带处塞了一包迷药。
那是我偷偷托外人买的,为的就是被卖后能逃出去。
到了酉时,我的拍卖会就正式开始了。
几十名侍卫早已做好准备,团团围住了水中楼台,楼台的四周也都放下了半透明的帷纱。
我带着面纱,脚系铃铛,坐在缀满鲜花的秋千索上从天而降,落在楼台中央。
四周顿时响起一片高昂的欢呼声,我才发现揽月楼里挤满了人。
过了一会儿,欢呼声渐渐停歇了,台下的歌伎开始奏乐,我踏歌而舞,扭动身姿,铃铛随着舞步叮当作响,十分悦耳。
听说这是苍楼国的舞蹈,唯有这支舞,我学了一遍就会。
一曲毕,张妈妈堆了满脸笑意,缓步来到我身边,高声道:“欢迎各位贵客赏脸揽月楼,想必各位都是为了虞娘而来,我就不多废话了。”
“现在叫价开始,起拍价一千两银子,给价最高者,就可以带走虞娘!”
张妈妈话音刚落,二楼贵宾席位就有人竞价了。
“一千五百。”
“两千两。”
“五千两。”
……
我站在楼台中央,默默的听着,过了一阵,就只剩下两个人叫价了。
“一万两黄金。”
这是最后的叫价,高得离谱。
男子的声音低沉沙哑,却铿锵有力。
台下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猜测着此人的身份。
张妈妈也很激动,扯着手帕强装镇定,最后手用力一拍,喊道:“成交!”
喧嚣落幕,张妈妈让我换了一件更轻薄的衣衫后,把我带到了那人的厢房里。
(二)
男人身形高大,着了一袭玄色长衫,背对着我,立在窗前,看着就气度不凡。
屋内站了一圈带刀侍卫。
厢房的门关上后,男人转过身来,目光定定的落在了我的脸上。
张妈妈笑得合不拢嘴,麻利的伸手替我摘下了面纱。
男人仍定定的看着我,静默不语。
那视线太过于灼热,我敛眉低下了头。
他不知从哪里取了件披风来,动作轻柔的替我系好,遮住了我裸露的香肩。
我面无表情的说了句:“多谢公子。”
张妈妈在一旁打趣道:“公子啊,回去可以慢慢看。”
“您看,这一万两黄金?”
“一万两黄金。”公子冷笑道:“我给了你,你有命花吗?”
张妈妈闻言一怔,换了副嘴脸,“公子,您这是什么意思?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按规矩办事吧。”
“规矩,什么规矩?”
那公子忽然伸手用力的掐住了张妈妈的脖子,道:“她长得如此貌美,你为何会着急把她卖出去。”
“你知道她什么身份吗?敢放到青楼里拍卖!我没有屠了揽月楼,你就该感恩戴德了!”
他强压着怒气般说得咬牙切齿,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大。
张妈妈的脸扭曲得可怖,我被吓了一跳,颤着声喊了一句:“公子!”
听到我的声音后,他马上把手松开了。
回过身来看向我时,还顺势挡住了张妈妈的身影,他柔声对我说:“吓到你了。”
“别怕,我带你走。”
他给我重新戴上了面纱,拉着我的手径直往外走。
路过在拼命喘气的张妈妈时,他淡淡的说了一句:“要是不想死,就别声张。”
我心口一滞,张妈妈能在京城立足,必然是后台强硬的。
可这人显然毫无顾忌,实在是太猖狂了。
公子把我带到了一架简约大气的马车上,让我坐在他身旁。
他告诉我,他的名字叫楚暮。
“楚公子,你唤我虞娘就好。”
楚暮摇头,“不,虞娘不是你的名字,以后,你就叫玉清好不好?”
玉清?我嘴里喃喃的念叨着,觉得比虞娘好听多了。
“好,就叫玉清。”
我微微扬起嘴角,一抬头,发现他也在看着我笑,眉目柔成了一汪春水,与方才快要掐死人的狠戾模样完全不同。
“那我的姓氏呢?”我问。
楚暮说:“我以后再告诉你。”
“楚公子,我们从前认识吗?”我犹豫着说出了心里的疑惑。
如果不是从前就相识,我实在无法理解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深爱了很久的人。
楚暮望着我,眼里闪过一瞬的茫然,“你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
我点了点头,“是。关于从前,我一点记忆都没有。”
楚暮苦笑了一声,道:“也好,不记得了也好,玉清,我们可以重新认识,我们可以好好过日子。”
他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头发,“以后叫我楚暮就好。”
我不死心的问他:“那你知道我的身世吗?可以告诉我吗?”
“知道。”楚暮突然将我揽在怀里。
我呆愣了一秒,奇怪的是,我并没有对他产生任何抵触的情绪。
他缓缓说道:“玉清,你是我的妻子,我们成亲已经两年了。”
“等等!”
我蹭的一下就坐直了,打断了他的话,“你骗我的吧?”
楚暮捧起我的脸,认真的说:“没有。”
“可我还未破身。”我的话脱口而出,说完才知羞,这种话好像不该说得如此直白。
我们两人之间的气氛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好在我的肚子不争气的叫了几声,打破了这阵尴尬的沉默。
楚暮轻笑道:“饿了?”
我嗯了一声,今天一整日,我都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只喝过几口茶。
“先吃几块点心垫垫,很快就到家了。”
楚暮轻笑着拿了块点心递到我嘴边。
我第一次发现,原来剑眉星目的人,会笑得如此温柔。
我张嘴抿了一口,甜甜糯糯的糕点入口即化,连同我这些天积攒的不安都一道化去了不少。
(三)
我跟着楚暮来到了一座豪华的府邸,上面挂着的牌匾上写了三个大字:逸王府。
“你是王爷?”我惊呆了。
“是啊。”楚暮挑了挑眉,好像在故意逗我。
“那我是你的王妃吗?”
他静默了一会儿,随后郑重的说:“是,你是我的王妃。”
“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我的妻子。”
我心中不免疑惑,我好歹是个王妃,怎么会沦落到在青楼被人拍卖的地步。
楚暮以为我是不满意这个名分,紧握着我的手说:“玉清,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你放心,我不会逼你的。”
“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你受半点委屈。”
面对楚暮的深情表白,我不知该说些什么。
但我还是笑着点头了,他的眼神,让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吃饱喝足后,楚暮给我安排了一处有些偏僻的院子,他说那是我从前住的地方。
院子布置得很精细,里屋有我的画像,有许多漂亮的衣裳和首饰。
有个站在旁边的丫鬟见了我,眼泪止不住的流,扑到我脚下哽咽着说:“王妃,你终于回来了。”
我不知所措的看向楚暮。
楚暮说她叫粟粟,是我的陪嫁丫鬟。
“王妃,你不记得我了?”粟粟泪眼汪汪的瞅着我。
我一时语塞。
楚暮对粟粟说:“好了,王妃受了惊,你好好照顾他,先替她沐浴更衣吧。”
将我交给粟粟后,楚暮转身就要走了。
临走时,他还把粟粟叫到了一旁,不知说了些什么。
回来后,粟粟的脸色好了很多,眼泪擦干了。
沐浴时,我把她叫到一旁,问了她许多问题。
她只告诉我,我和王爷是两年前成婚的,婚后就住在这里,我是两个月前失踪的。
其他的一概不说,我爹娘是谁?家在何处?为何会失踪?
我决定旁敲侧击。
“粟粟,我与王爷恩爱吗?”
粟粟躲闪着眼神,说:“自然。”
这个谎扯得很好笑,若是恩爱,我们都成婚两年了,怎么会还没住在一处。
我没有拆穿她。
那天晚上,我将屋子里外翻了一圈,开始相信我从前住在这里应当是真的。
屋中的布置我很喜欢,从前的衣裳也都很合身。
我安心在逸王府里住了下来。
府里的下人对我都很恭敬,皆称呼我为王妃。
只是我去到哪里都有一群侍卫跟着,不太习惯。
还有一点很奇怪的是,我一问起从前,他们就都支支吾吾的,什么也不说。
粟粟也总是劝我不要多想。
我知道是楚暮给他们下了命令,从他们嘴里问不出来什么了。
要想探知从前,或许只能从楚暮下手了,我不能着急。
楚暮对我很好,有什么好吃的都拿来给我尝尝,三天两头的送衣裳首饰给我,一有空了就陪我逛街解闷。
我想着礼尚往来,就绣了个荷包给他,外面绣了鸳鸯,里面绣了他的名字。
那天晚上用完晚膳后,我看楚暮心不在焉的,就把荷包塞到了他手里。
没想到楚暮拿到后满眼的不可置信,把荷包攥在手里又哭又笑,眼角都红了。
他哑着嗓子说:“玉清,这是你第一次给我绣东西。”
我被他的反应弄懵了,“我从前待你不好吗?”
“不是。”楚暮对我笑,笑中带有几丝苦涩,“只是没有现在好。”
他将我紧紧抱在怀里良久,而后说:“玉清,明日是清明,我要进宫忙几日,可能没空陪你,你就待在家中等我回来,不要出去,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