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之北·河北非遗文化解读戏剧篇|河北梆子:慷慨乡音

河北新闻网 2025-01-09 08:51:41

河北梆子《南北和》剧照。 河北省河北梆子剧院供图

前语

传统戏剧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中夺目的宝藏。和静态非物质文化遗产不同,传统戏剧作为一种动态传承,用声、光、舞、打、唱等形式构成独特的艺术类型。

河北传统戏剧源远流长,剧种多样,有“北方戏窝子”之称。

既有植根燕赵厚土、独具腔调的河北梆子,有起源民间、自成一派的评剧,有活跃在特定地域、兼收并蓄的丝弦、哈哈腔,还有被称为“电影始祖”的皮影戏,更有被誉为“中国戏剧活化石”的武安傩戏。

在漫长的人类史上,传统戏剧曾抚慰过人们的精神世界,也发挥过崇德向善的教化作用。

绽放在大河之北的传统戏剧,是中华文脉浇灌出的艺术之花,也是燕赵基因培育出的文艺之果。它们相互影响借鉴,有着强烈的艺术个性。

今起《大河之北·河北非遗文化解读》推出戏剧篇,让我们跟随记者的笔触,品味河北传统戏剧的独特韵味,以及它们在艺术品类极大丰富的今天,如何守正创新。(文/河北日报记者 白 云)

非遗名片

河北梆子:梆腔尽染河北味道

河北梆子是河北省最具代表性的地方声腔剧种,又名京梆子、直隶梆子、卫梆子等。它形成于清道光年间,兴盛于清末民初,鼎盛时期曾北至今蒙古国,南至广东,东至今海参崴,西至新疆,目前主要流行于河北、北京、天津、山东及东北的部分地区。

河北梆子演唱时以梆子击节,以板胡、笛、笙等乐器伴奏,音调于高亢激越之中时时透出委婉凄楚的风格,擅长表现慷慨悲壮的情绪。

《杜十娘》《陈三两》《蝴蝶杯》《钟馗》《南北合》《窦娥冤》等是河北梆子传统经典剧目。

2006年5月,河北梆子入选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河北省河北梆子剧院《窦娥冤》剧照。 河北省河北梆子剧院供图

高亢激越,唱尽燕赵古今豪情

“但愿圣母多保重,有朝一日再相逢。恨不能将华山推倒,一刹时头昏眩无力支撑。”2024年12月6日晚,一段高亢的河北梆子响彻石家庄市河北梆子剧场。

“太过瘾了,这才是河北梆子!”这段《宝莲灯》中主人公刘彦昌多年后再登华山时的经典唱腔,悲愤激昂,令现场观众如痴如醉。

“听完浑身有劲儿,就是这个味儿!”直到落幕,许多戏迷仍意犹未尽,久久不愿离去。

戏迷们所说的“这个味儿”,正是河北梆子区别于其他剧种的最大特色——慷慨激越。

戏曲,是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瑰宝。它有着悠久历史,又有着鲜活生命力,是百姓精神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

在河北省文化和旅游研究院原副院长赵惠芬看来,每种地方戏都有地域文化的深深烙印,而河北梆子慷慨激越的演绎风格,渗透着燕赵文化的血脉,体现着燕赵文化的神韵。

唱不尽的燕赵风骨,和河北的地理区位密不可分。

这片区域自古便是中原农耕文明与北方游牧文明交锋的焦点地带,特殊的地理位置与发展历程,孕育了燕赵大地“慷慨悲歌、任侠尚气”的精神风貌。

“现存最早的梆子腔剧种是陕西的同州梆子和山西的蒲州梆子(蒲剧),早期的河北梆子就是由山陕梆子演变而来。”河北省河北梆子剧院院长赵涛介绍。

明末清初,地方戏开始兴盛。当时北方战乱频仍,百姓生活困苦,节奏慢、唱腔平和的昆曲已难满足观众的口味,他们心中的愤懑需要通过新的艺术形式得到排遣。

恰在此时,质朴粗粝的山陕梆子随着晋商足迹,通过“东口”(即张家口地区)传入直隶。至清朝道光年间,保定产生了第一家培养梆子艺人的科班——祥泰班,这被视为河北梆子诞生的标志。

19世纪末,直隶名伶魏联升(元元红)、何景云(何达子)、訾桐云(小秃红)、李桂春(小达子)等,采用直隶语音演唱河北梆子,并对唱腔与剧目进行了诸多创新,极大地推动了梆子腔的本土化进程。

在本土化进程中,河北梆子逐渐形成独具特色的艺术特点。不同于“宽音大嗓、直起直落,凄切委婉、粗犷豪放”的秦腔,“尺调弦下哀婉情,起调拖腔意无穷”的越剧,更有别于“妙喉婉转唱出百转情思、吴侬软语唱出千般哀怨”的昆曲,河北梆子以“高亢激越、慷慨悲忍”的独特魅力,直接体现“慷慨悲歌、任侠尚气”的燕赵文化精神内涵,让人听后耳热心酸、畅快淋漓、荡气回肠。

作为燕赵家乡戏,河北梆子无疑是河北人文化精神的重要代表,是燕赵文化独特精神内核和美学范式的艺术表达。

赵惠芬表示,慷慨悲歌是一种心理情结,它经过历史的积淀和演绎,逐步升华到一种群体性格。天长日久,就形成了燕赵儿女独特的审美情趣,而这种审美情趣也会自然而然地通过河北梆子这种艺术形式展现出来。

回首历史,河北梆子的风格演进,和清朝末年女演员的出现密不可分。这是戏剧领域堪称“开天辟地”的重要革新。

1914年,河北梆子女伶小香水应邀到上海天声园演出时,正值京剧名家梅兰芳在上海丹桂戏园登台。梆子和京剧的两位名角大唱“对台戏”,受欢迎程度不相上下,被称作“梆黄竞雄”。

河北梆子女演员的出现,终结了北方戏曲中女角男扮的历史,对河北梆子旦角艺术的发展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也奠定了河北梆子形成不同表演流派的基础。

在唱腔上,河北梆子女演员既继承了老派梆子慷慨悲壮、苍凉凄楚的风格,又根据自身特点增加了高亢激越、酣畅淋漓的韵味,震撼人心。这些改变使河北梆子“破茧成蝶”,完成了在唱腔风格上的飞跃,也使河北梆子这一剧种迅速传播。

清末民初,在京津冀的广大农村地区,河北梆子成为最受欢迎的剧种。在北京城区,它更是能与皮黄(京剧)相媲美。

在河北梆子最为鼎盛的20世纪二三十年代,由老晋隆、百代等公司录制的戏曲唱片中,河北梆子比京剧还要多。

如今,当“河南梆子”改称“豫剧”,“山西梆子”改称“晋剧”,河北梆子却依然坚守着“梆子”这个传统名称,在这一艺术形式中延续着燕赵人古朴厚重的民风。2006年5月,河北梆子入选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融合了燕赵地域文化、风土人情、审美情趣等诸多因素,河北梆子成为戏曲舞台上璀璨夺目的艺术明珠。

壮怀激烈,彰显浓厚家国情怀

“杨延昭领圣命重任在肩,去鄚州戍边疆御敌当前。为社稷保黎民不畏艰险,挥长枪跨战马奋勇当先……”高亢的唱腔,激昂如长风浩荡,震撼人心。

2024年11月29日晚,河北梆子剧场内,伴随着铿锵鼓乐,大武生精彩亮相。北宋名将杨延昭守边关、战辽兵、保家卫国的故事,在河北梆子《瓦桥关》中徐徐展开。

杨家将是河北梆子塑造最多的角色,《辕门斩子》《南北和》等40多出剧目,几乎个个是经典,至今常演不衰。剧目中饱含的强烈批判精神和家国情怀,使其一直深受百姓喜爱,也是对河北梆子特点的最好诠释。

中国古代戏曲在整体上而言,无论从文化形态、情感表达还是审美意趣上,都体现出“中和文化”的鲜明特征,即充满“团圆之趣”。近代著名学者王国维曾对此评价:“吾国人之精神,世间的也,乐天的也。故代表其精神之戏曲小说,无不著此乐天之色彩……”

在戏曲舞台上,创作者会调动各种因素,采用不同艺术手段,来营造赏心悦目的艺术效果,而非撕心裂肺的人生痛苦。

但河北梆子在历史演进中,却对“中和”美学理念表现出颇为显著的叛逆姿态。这突出体现在其对悲剧和具有悲剧色彩的正剧剧目的偏爱。

“其实在河北梆子形成初期,也像如今的评剧、豫剧一样,有很多充满了生活情趣的生活小戏。”赵惠芬介绍,随着河北梆子慷慨悲歌艺术风格的日渐成熟,悲剧与正剧作品愈发受到青睐,它们不仅触动了观众内心深处的情感洪流,更彰显了对自由意志的追求,使得现实批判精神得到广泛传播与弘扬。

《钟馗》,便是戏迷心中最能体现河北梆子批判精神和戏剧冲突的“经典中的经典”。

《钟馗》讲述了穷书生钟馗考场中受压制,愤然撞柱身亡,好友杜平冒死为其埋尸立碑,死后的钟馗被封为捉鬼大神。钟馗感谢杜平埋骨之恩,将小妹许配杜平,夜间率众鬼卒送嫁,而后去终南山赴任。全剧剧情跌宕起伏,戏剧冲突极为强烈。

在《钟馗》第三场“科场痛骂杨国松”中,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河北梆子代表性传承人、中国戏剧梅花奖获得者裴艳玲饰演的钟馗,唱腔高处如扶摇直上,低处又如泣如诉,痛骂时句句是血,感叹时字字皆泪。

河北梆子的大开大合、酣畅淋漓,以及鞭挞丑恶、讴歌正义的批判精神,在这部戏里得到了充分体现。剧评人张敞观后评价:“河北梆子《钟馗》,真是一曲燕赵悲歌!”

从古代到现代,一种英雄情结深深融入燕赵人的血脉中,这种民族豪情也铭刻进河北梆子的声腔里。

讲述南宋爱国词人辛弃疾抗击金兵、收复失地、报效祖国的《长剑歌》,展示土地革命时期革命者在困难与斗争中坚守理想的《洪湖赤卫队》,展现志愿军战士英勇无畏斗争精神的《好南关》……这些经典剧目,无不彰显着河北梆子意蕴中的忠义精神和家国情怀。

中国戏剧梅花奖获得者、河北艺术职业学院学术委员会主任彭蕙蘅将河北梆子的文化特质总结为两个字:激励。

这种激励作用,在彭蕙蘅看来,来自河北梆子剧目的文化表达——苦却不柔,悲中含壮。即使是悲剧题材,河北梆子也不止于哀怨哭泣,更无半点忍气吞声之态。

“表演每到高潮之处,演员胸腔深处发出的‘夯音’拖腔,犹如重锤砸夯,心底无尽的悲愤一泻千里。”彭蕙蘅说,河北梆子的这种特点恰如时代之声,展现了主人公绝不向命运低头、绝不向邪恶屈服的精神,给予人们无穷的激励和鼓舞。

这正是河北梆子延续200多年,仍备受观众喜爱的根源,也是激励燕赵儿女砥砺前行的蓬勃艺术力量。(河北日报记者 王思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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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京、梆两下锅”

“作为由山陕梆子演变而来的剧种,河北梆子在形成、发展过程中有一个鲜明特点,就是开放性和包容性。‘京、梆两下锅’,就是这一特点的具体体现。”河北省文化和旅游研究院原副院长赵惠芬认为。

河北梆子和京剧,一直有着紧密联系。河北省河北梆子剧院首任院长是著名京剧大师、位列“四大名旦”的荀慧生;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河北梆子代表性传承人、中国戏剧梅花奖获得者裴艳玲,在河北梆子和京剧领域均登上艺术高峰……类似案例,不胜枚举。

事实上,早在清光绪中叶,在河北梆子著名演员田际云(响九霄)的大力倡导下,京剧、河北梆子两个剧种曾长期同班演出、互相借鉴,谓之“京、梆两下锅”。

两大剧种的早期交流,首先体现在剧目上。

比如,京剧花旦戏《送灯》《卖胭脂》《遗翠花》《杀嫂》《乌龙院》《翠屏山》以及青衣戏《芦花记》《血手印》《双断桥》《走雪山》等,其剧目均来自京梆子(河北梆子的一个派别)。京剧大师梅兰芳于民国元年,也曾学过河北梆子名角崔灵芝的两出戏《春秋配》和《宇宙锋》。

河北梆子中源于京剧的剧目也不少。如《白马坡》《华容道》《战长沙》《古城会》等关羽戏,大部分来自京剧和昆曲;以黄天霸为主角的梆子“八大拿”戏,基本是京剧剧目的翻版。

在表演风格上,梆子和京剧也相互影响、融合。在形成初期,京剧和梆子一度风格迥异。对此,戏曲理论大家齐如山曾评价:“一为坐立之歌唱(京剧),一为行动之歌唱(梆子)。”

在“京、梆两下锅”期间,京剧艺术家们对梆子的特技表演——绝活儿进行了摄取,并根据剧种风格与个人的审美情趣,加以移植化用。

清末民初的京剧花旦韩海亭、赵桐珊、荀慧生、尚小云以及女伶鲜灵芝、张小仙、雪艳琴、董兰亭等诸多名家,均以婀娜多姿、妩媚灵巧见长。他们早年都是梆子演员出身,之后或改二黄(京剧的主要声腔之一),或兼唱二腔,使京、梆二腔出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情况。

荀慧生曾说:“早年学习梆子得到的一些技巧,对我演京剧有很大的帮助,尤其在表情台步方面……说我丰富了花旦表演,那是由梆子来的。”

“当年的‘梆(梆子)黄(京剧)合演’,使河北梆子和京剧在互相交流中获得了营养,丰富了彼此的演出剧目和表演行当。后来,京剧逐渐演变为全国性剧种,成为中国国粹之一,而河北梆子则成为河北最具代表性的地方剧种。”赵惠芬说。(文/河北日报记者 王思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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