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梆子《钟馗》剧照，田春鸟饰演杜平。 河北省河北梆子剧院供图
文戏好听，绕梁音韵荡气回肠
身着戏服、头戴冠帽，扮相俊美、目视前方。
在88岁高龄的河北梆子小生泰斗田春鸟家中，有一张半身照被摆放在显眼的位置。
“这是2016年我登台演出时饰演杜平的照片。”2024年12月4日，田春鸟拿起相框，一边用手轻轻擦拭，一边细细端详。
2016年10月19日，在石家庄举行的全国梆子声腔优秀剧目展演闭幕式上，河北梆子剧院的保留剧目《钟馗》作为展演的压轴戏倾情上演。剧中饰演青年杜平的正是时年80岁的田春鸟。
“千里孤坟一片青，寂寞荒野不闻声”，两句唱腔一出口，就把观众带进了一个冷清凄凉、荒无人烟的环境中。田春鸟在《钟馗》片段“荒祭”中的这段演唱堪称经典。
在专家和戏迷们眼中，80岁还能演小生很难，能演河北梆子的小生更难。田春鸟无疑创造了奇迹。
“因为调门高啊！”河北省文化和旅游研究院原副院长赵惠芬说，这是河北梆子在唱腔上最鲜明的特点。尤其是河北梆子里的小生，其调门高耸，音域横跨双八度，且男声与女声同宫同调，对演员是一个很大挑战。受此限制，许多河北梆子剧团的小生常由女演员来扮演，或由老生兼顾。
“河北梆子诞生时，百姓受困于生活的压抑困苦，慷慨悲歌的燕赵文化符号在这种情况下很容易被唤起，河北梆子高亢激越的唱腔、悲怆炽烈的音调由此而来。”赵惠芬表示。
此外，河北梆子初期一般在平原地带演出，少有舞台，需要提高嗓门才能让观众听清，久而久之，形成了河北梆子独特的高亢激昂的演唱特色。
受这方水土哺育，河北梆子似乎是燕赵大地的歌唱。唱腔中雄山厚水、刚劲舒展，让人每每聆听乡音，无不耳热心沸。
“绕梁音韵动心怀，金喉三两彩满台。”这是著名戏剧家李超专门为河北梆子旦角演员张惠云演出的《陈三两》所写的诗句。张惠云的“金喉”之名也随之远扬。
张惠云的音质纯净无瑕，高音清亮而不刺耳，低音沉稳而不压抑，唱腔个性鲜明，善于大嗓（真嗓、本嗓）用腔，俗称大口梆子腔。
张惠云将河北梆子唱腔的分支大口梆子腔推进到了一个新层次——她的很多唱段，唱得慷慨激昂、荡气回肠，特别善于在表现激情时纵声一放，嗓音宽厚结实，达到意想不到的艺术效果。
张惠云在《陈三两》中饰演陈三两。 河北省河北梆子剧院供图
“至今我还记得，大学期间听张惠云主演的《陈三两》，那清澈悠扬、激情四溢的唱腔瞬间将我吸引，仿佛一股强大的力量直击心灵。”河北省河北梆子剧院院长赵涛由衷称赞。
另一位河北梆子名旦齐花坦，擅长对演唱细节的把控。
“齐花坦是我老师的老师。”河北省河北梆子剧院青年演员孙娜说，“她根据人物情绪变化对唱腔进行合理调整、创新，就像一位肩挑千斤重担的姑娘，却能走出风摆杨柳的婀娜，走出举重若轻的从容。”
在《蝴蝶杯·投县》这场戏中，饰演胡凤莲的齐花坦把“悄悄地放公子离开了渔船”这句融入情感创意，唱为“离开了……渔……船……”，字句间的喘息停顿，注入了表演者的万般情感，饱含着胡凤莲的千思百念，是齐花坦对旦角唱腔的大胆改造。
除唱腔外，齐花坦对戏剧人物的念白也有独到创新。《窦娥冤》中，窦娥在刑场上“要二尺白绫，旗枪高挂”这句念白，如果按旦角的道白说出，似乎缺乏一些打动人心的力量。齐花坦吸收了老生的念白，声音苍劲而略带沙哑，加强了在特定情景下的语言感染力，使其更有河北梆子悲怆、悲凉、悲壮的本味。
作为河北梆子小生唱腔的代表人物，田春鸟自20世纪80年代起，就对唱腔技巧进行反复推敲、练习。他从著名音乐家林俊卿的著作中找到灵感，同时借鉴京剧叶（盛兰）派和姜（妙香）派的“龙凤音”“虎堂音”等演唱技巧，又吸收陕北民歌混合用声的方法，形成了独树一帜的真假混声演唱特色。他的唱腔高亢圆润，行腔韵味悠长，刚柔并济又清新健美，极大地拓展了河北梆子男声演唱技艺，填补了河北梆子小生专用腔的空白。
“她（河北梆子）的高亢激昂像极了我们巍峨的太行山，她的粗犷宽阔像极了我们平坦的华北大平原，她的婉转华丽像极了我们碧波荡漾的渤海湾。”中国戏剧梅花奖获得者、河北艺术职业学院学术委员会主任彭蕙蘅这样深情描述河北梆子的唱腔特色。
在她看来，燕赵大地上的天籁之音几乎都融入了河北梆子那些既朴素又华丽的板式和唱腔里。唱腔种类丰富而又特色鲜明的河北梆子，是当之无愧的燕赵之声。
武戏好看，刚柔并济酣畅淋漓
系紧衣摆，拧起旋子，一个两个三个……不一会儿，汗水就浸透了衣衫。
2024年12月2日午后，石家庄市河北梆子剧场，武生演员郝士超正在舞台上练习。
“这不算啥！”郝士超念念不忘的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河北梆子代表性传承人、中国戏剧梅花奖获得者裴艳玲主演《宝莲灯》中的“沉香下山”时，以拧40多个旋子演绎跨越山谷的艰辛，每次都引得观众热血沸腾、叫好不断。
技艺高超的武戏，是河北梆子独特的优势。
河北梆子《野猪林》中饰演林冲的郝士超。 河北省河北梆子剧院供图
相较于其他剧种，河北梆子以更为张扬奔放的表演风格独树一帜，其武戏设计动作刚劲有力、干净利落，演员的一招一式如蛟龙出海，似猛虎下山。在《宝莲灯》《钟馗》《哪吒》等代表性剧目中，武戏占比都很大，其精湛的技巧，令人叹为观止。
河北梆子具有极强的包容性，对一切有利于提高舞台表现力的艺术兼收并蓄，武戏也不例外。
20世纪80年代初，由裴艳玲主演的《哪吒》，不仅承袭了传统戏《乾元山》的精髓，还巧妙融合了舞蹈的柔美、杂技的惊险与艺术体操的灵动——火尖枪舞得虎虎生风，乾坤圈掷得精准无比，混天绫更是翻飞自如，将河北梆子激昂、炽烈的风格表现得淋漓尽致。
文戏好听，武戏叫绝。河北梆子的这一传统，让武戏表演中经常出现高难特技，但这些特技又往往无统一规范，因人而异。
裴艳玲超凡脱俗的技艺，将河北梆子武戏带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辉煌高度。
在《钟馗》中饰演钟馗一角时，裴艳玲现场书写《梅花诗》、下高接劈叉、单腿朝天蹬、三起三落拾扇等，其表演的观赏性、丰富性和爆发性，让这一版的钟馗成为经典。
齐花坦饰演的《宝莲灯》三圣母。 河北省河北梆子剧院供图
“在河北梆子舞台上，武戏能渲染舞台气氛、调动观众情绪。”河北省文化和旅游研究院原副院长赵惠芬认为，当戏剧冲突发展到一定程度时，节奏性和观赏性很强的武戏上演，能很好地推动情节演化，激发观众热情，将演出推向高潮。
在一代代演员的传承中，河北梆子的武戏优势延续至今。
“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两天不练同行知道，三天不练观众知道。”梨园行的这句老话，对武生演员来说可能更苛刻——一天不练，观众就知道。
凭借独到的过硬功底，2023年5月，河北省河北梆子剧院优秀青年武生郝士超摘得中国戏剧梅花奖。“武戏是武生演员安身立命之本。”他说，以旋子为例，此动作为短打武生所必习，讲究“打起时身体与头脚成个一字”，在戏剧中代表飞檐走壁。
为了练好这一武技，郝士超曾一度练到头晕呕吐，终于达到了在舞台上拧旋子时腾空高且举重若轻、流畅美观的效果。
武生表演，自古就有南北之分。南方武生以技术花巧为佳，而北方武生则讲究功架稳健、手脚干净。
郝士超吸收南北所长，在折子戏《血战瓦桥》的表演中，从长靠、箭衣再到短打，动作干净，不拖泥带水，精湛展示了中国戏曲南北两派武生艺术特色的交融。
河北梆子的武戏表演并非只求刚劲，根据剧情需要，要刚则刚，要柔则柔，刚柔并济表达情绪。
在《野猪林·大雪飘扑人面》选段中，郝士超饰演的林冲突破了程式化的演绎——林冲内心苦闷压抑，痛恨激愤，却仍有阖家团圆的期盼和继续报效国家、施展抱负的念想，因而一直忍耐。在得知妻子已逝、家破人亡之时，情绪宣泄、怒杀陆谦，这一番打斗酣畅淋漓，畅快不已。
这段表演，用武戏的内敛和释放，表现林冲被“逼”上梁山的复杂心境及其矛盾的人物性格。也展现了河北梆子武戏的特色——不仅有高超的身法动作，还有对人物精神内核细腻的把握和演绎。
高亢嘹亮听梆子，文武带打赏技艺。正是这些独到的要素，让河北梆子成为极具美感的视听盛宴，也让这一剧种拥有众多粉丝，至今不衰。（河北日报记者 王思达）
相 关
早期名家助推河北梆子发展
名角儿对剧种的发展，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曾经名噪一时、如今却少为人知的河北梆子早期名家，为河北梆子的形成、传播、发展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2009年5月，年过花甲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河北梆子代表性传承人裴艳玲凭借在新编京剧《响九霄》中的表演，第三次获得中国戏剧梅花奖。
《响九霄》一剧在全国叫响后，不少人问：响九霄是何许人？
响九霄，原名田际云，河北省高阳县人，生于1864年，卒于1925年，是一位在河北梆子发展早期起到奠基作用的重要演员。
关于其艺名响九霄之由来，有这样一段故事：清朝末年，慈禧太后听闻田际云戏演得不同凡响，于是下旨让其进宫表演。因他的演唱高亢洪亮、响彻云霄，故而得名响九霄。
响九霄主工花旦，表演艺术精妙绝伦，同时对青衣、武生、老生、小生也无一不精，在中国戏曲史上，这样的全才演员十分少见。
值得一提的是，田际云还在中国戏曲发展史上留下了很多首创——他创办了北京第一个梆子、京剧合演戏班，开京梆同台演出（即“两下锅”）之先河；他用传统戏表现现代生活，进行开创式大胆尝试；他还首创了女子戏曲科班。
可以说，在河北梆子发展早期，田际云的贡献无人出其右。
在河北梆子发展史上，女演员的出现是一个重要转折点。
清朝末年，河北梆子舞台上第一次出现了女演员。在此之前，北方戏曲舞台上从没有女演员登台演出的记录。
“闪亮登场”的河北梆子女演员唱腔高亢华丽、酣畅淋漓，伴奏音乐火热激烈，将河北梆子推向了一个新高峰。
清末民初的“五霸”和“四杰”，是这一时期河北梆子女演员的代表人物。“五霸”是指刘喜奎、鲜灵芝、刘菊仙、金玉兰、杜云红；“四杰”是金刚钻、小香水、小荣福、张小仙。
在表演艺术上，相较于男演员，女演员在塑造女性形象时，身段更显自然、轻盈与柔美，化妆与表情亦更为细腻、生动且丰富，极大地增添了舞台人物的造型美感。
女演员的加入，使河北梆子这一剧种在大江南北迅速传播，成为在全国范围内都颇具影响力的地方剧种。（文/河北日报记者 王思达）
关注河北新闻网，了解河北最新新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