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夏天里的冰雹 ■素材：王建国
八九年的夏末，空气里飘着桂花香。我租住在李老师家的偏房，每天早上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都能闻到那缕若有若无的甜香。
李老师是我初中的语文老师，退休后一个人住在这个老旧的四合院里。说是四合院，其实就是一个带天井的老房子。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我住的就是西厢房靠里的那一间。
刚搬来那会儿，李老师还打趣我："建国啊，你这个学生能看得上这么个破屋子？"
我憨憨地笑："李老师，您这屋子多好啊，清净。"
确实清净。院子里种着一棵桂花树，树下有口老水井。井台上搁着个粗瓷缸子，缸沿都被岁月磨得发亮。每天早上，我去挑水时都能看见晨露在缸沿上凝成一串串的珍珠。
我在县城开了个小药铺，说是药铺，其实就是个不到二十平米的小门面。但这个小药铺，却是我这些年省吃俭用才添置起来的。
日子就这么平淡地过着。直到那个傍晚，我看见一个女人在院子里抹眼泪。
那天刚下过一场雨，空气里还带着泥土的腥气。我刚收了摊子回来，远远就听见院子里有压抑的抽泣声。女人背对着我站在桂花树下，肩膀一耸一耸的。
"谁...谁在那儿？"我犹豫着开口。
女人猛地转过身来，慌乱地擦着眼泪。借着暮色，我认出来那是李老师的大女儿小芳。
"建国啊..."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这么晚才回来？"
我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小芳比我大两岁，在我读初中时她已经出嫁了。印象里她是个爽朗的姑娘，总爱笑，没见她这样哭过。
她低着头往外走，经过我身边时，我闻到一股淡淡的中药味。那味道有些熟悉，像是...龙胆草的苦涩。
"小芳姐，你..."我刚要问她怎么了，她已经快步出了院子。
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小芳的眼泪里藏着什么秘密。她不是早就嫁到镇上去了吗？怎么会独自一人在这里哭？还有那股龙胆草的味道，龙胆草是清热泻火的药材，一般人家很少用到。
我从床上坐起来，点燃煤油灯。昏黄的灯光下，窗纸上映出桂花树摇曳的影子。忽然，我听见隔壁传来压低的说话声。
"爸，这事非同小可，您得想清楚..."是小芳的声音。
"我这不是想得很清楚吗？妹妹那边..."李老师的话音突然低了下去。
妹妹？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他们说的是小云吗？
小云是李老师的小女儿，比我小一岁。十年前...
窗外的蛐蛐叫声忽然停了，我的思绪却飘回了十年前。
那时我还在李老师家里补课。小云总爱坐在院子里的石阶上看书，长长的辫子垂在胸前，安静得像一幅画。每当我做完功课从她身边经过，她都会抬起头冲我浅浅一笑。
那个夏天，我们常常在晚饭后一起去后山摘野果。小云穿着碎花布裙子，蹦蹦跳跳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看着她的辫子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心里像灌了蜜一样甜。
可这些美好的回忆，在那年秋天戛然而止。
"建国啊，你是个好孩子，但是..."李老师站在课桌前，声音里带着歉意，"小云还小，再说你家里的情况..."
我懂事地点点头，从那天起再没去补过课。后来听说小云嫁到了省城，嫁给了一个做生意的。这些年，我埋头做生意，慢慢也就把这段往事压在了心底。
"咚咚咚。"突然的敲门声惊醒了我的回忆。
"谁啊？"我下意识地问。
"建国，是我，小芳。"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打开门，小芳站在门口，手里攥着一块手帕。昏暗的灯光下，我注意到她的眼圈还是红的。
"这么晚了..."
"建国，我有话跟你说。"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醒了谁。
我让出门口，小芳走进来，在煤油灯下站定。这才注意到，她比十年前清瘦了许多，眼角也有了细细的皱纹。
"建国，你还记得小云吗？"她开门见山地问。
我的心突然揪了一下："记得。"
小芳深吸了一口气："小云她...生病了，在省城住院。"
我愣住了："什么病？严重吗？"
"肝病。"小芳的声音有些发抖，"需要一大笔医药费。"
我下意识地说："需要多少？我这边..."
"不是钱的事。"小芳突然打断我，"建国，我知道你这些年一直..."她顿了顿，"一直惦记着小云。"
我有些尴尬："都是过去的事了。"
"不，不是过去的事。"小芳盯着我的眼睛，"建国，我有个提议...你要是愿意，我替小云嫁给你。"
煤油灯的火苗突然跳动了一下，在墙上投下摇晃的影子。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
"我替小云嫁给你。"小芳的声音很坚定，"你出医药费，我来照顾你。小云她...她现在过得不好，她丈夫..."
我打断她："这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小芳苦笑了一下，"我早就离婚了，你也一直没成家。这样，你能帮到小云，我也能..."
她没说完，但我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原来她是为了妹妹。
那天晚上，小芳走后，我一夜无眠。看着窗外的桂花树在月光下投下斑驳的影子，心里乱成一团。
小云生病了，需要医药费。小芳要替妹妹嫁给我。这怎么听都像是一个荒诞的梦。
可第二天早上，当我推开门看见院子里的一切，才知道这不是梦。小芳正在井边洗衣服，看见我出来，冲我点点头，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但我知道，从昨天晚上开始，生活已经悄然改变了轨道。
那些年轻时压在心底的情愫，那些以为早已风干的记忆，在这个桂花飘香的季节里，又开始悄悄发酵。
小芳的提议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我心里。我知道这事不对，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那天下午，我早早收了摊子。刚到家，就看见李老师在院子里踱步。
"建国啊。"他叫住我，声音有些沙哑，"小芳跟你说的事..."
我低着头："李老师，这事不妥当。"
"我也觉得不妥当。"李老师叹了口气，"可小云那边..."他的声音突然哽住了。
我抬起头，发现老人的眼睛红了。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李老师也是无奈，作为父亲，看着女儿受苦，却无能为力。
"医药费的事，我来想办法。"我说。
"不是钱的事。"李老师摆摆手，"小云她...她丈夫在外面有人了，要跟她离婚。她受不了这个打击，才..."
我愣住了。印象中那个爱笑的姑娘，现在却要面对这样的境况。
"小芳也是为了妹妹。"李老师继续说，"她觉得，如果你们成亲，起码能给小云一个安慰。"
我沉默着。夕阳的余晖照在院子里，把地上的影子拉得老长。
"建国，你是个好孩子。"李老师拍拍我的肩膀，"这事你好好想想。"
晚上，我去药铺清点库存。一边数着药材，一边想着这些年的事。
记得刚开始做药材生意时，我连个铺子都没有，只能在街边摆个小摊。那时候，街上的人都叫我"小药郎"。起早贪黑，省吃俭用，好不容易才攒下这么个小门面。
柜台上放着称砣，是黄铜铸的，被手汗磨得发亮。这些年，我就是靠这杆称，一钱一两地称出了自己的小日子。
"叮铃铃。"门口的风铃响了。
"不好意思，我们已经..."我抬起头，看见小芳站在门口。
她今天换了身素色的棉布衫，看起来比白天那身旧衣服体面些。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的，只是眼睛还是红的。
"建国，爸都跟你说了吧？"她开门见山地问。
我点点头。
"那你考虑得怎么样？"
我犹豫着："小芳姐，这事..."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她打断我，"你是觉得，我这是在利用你？"
我连忙摆手："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建国。"她直视着我的眼睛，"我知道你这些年一直惦记着小云。不瞒你说，那年你来补课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
我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小云也..."她顿了顿，"算了，不说这些了。现在小云病了，她需要你的帮助。我替她嫁给你，一来能帮她度过难关，二来也能给你一个安慰。"
我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心里突然有些难受。小芳为了妹妹，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可以这样安排。
"小芳姐，医药费的事我来想办法。但是..."
"你还是不愿意。"她苦笑了一下，"也是，谁愿意娶个替身呢？"
"不是..."我急忙解释，"我是觉得，这对你不公平。"
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建国，你知道吗？这些年，每次回家看见爸提起你，眼睛里都是光。他总说，建国这孩子，虽然家境不好，但是实在。"
我心里一暖。这些年，李老师确实一直把我当自家人看待。
"所以..."她深吸了一口气，"我觉得，如果是你的话，我愿意。"
夜色渐深，药铺里只剩下一盏昏黄的灯。我看着小芳的侧脸，突然发现她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岁月的沧桑。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或许，这就是命运给我们开的一个玩笑。当年没能修成的姻缘，如今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完成。
夏末的风带着桂花香，吹散了一天的暑气。我坐在药铺的柜台后面，手里摆弄着那个老算盘，心不在焉地拨动着算珠。
这些天，我答应了小芳的提议。说不清是为了什么，可能是为了小云，也可能是为了报答李老师这些年的照顾，又或者是被小芳的真诚打动。
"咔嗒。"算珠落下的声音在空荡的铺子里格外清脆。
"大兄弟，买点药材。"一个中年妇女走进来。
我回过神，赶紧招呼："大婶，要点什么？"
"来点菊花，泡水喝的。"
我转身去药柜拿药，顺手抹了抹货架上的灰。这些药柜是我一点点添置的，每个抽屉上都贴着药名，字迹工整。
称完药，送走客人，我又陷入了沉思。小芳说要替小云嫁给我，这事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虽说是为了救小云，可这样的婚姻，对谁都不公平。
"小药郎，发什么呆呢？"隔壁卖布的王婶探头过来，"听说你要成亲了？"
我愣了一下："消息传得这么快？"
"可不是嘛。"王婶笑着说，"听说是李老师的大闺女？早就寻思你得找个人照顾了，这铺子里冷冷清清的，像什么样子。"
我勉强笑笑，没接话。
晚上回到李家，院子里静悄悄的。桂花树下放着个竹椅，李老师正坐在那里抽旱烟。
"回来了？"他冲我点点头。
我"嗯"了一声，正要回屋，突然听见他说："建国啊，你过来坐。"
我在他旁边的石阶上坐下。夜风吹来，带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
"你这些天，想得怎么样了？"他问。
"李老师..."我斟酌着词句，"这事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他的烟袋锅在黑暗中闪了闪："你怎么这么问？"
"我总觉得...小芳姐不像是在说实话。"
李老师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建国啊，你还记得当年为什么没能跟小云成？"
我愣了一下："不是因为我家穷..."
"不全是。"他叹了口气，"那时候小云已经..."
话没说完，院子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小芳提着个菜篮子走进来。
"爸，建国。"她打了个招呼，"我买了点菜，今晚煮面。"
李老师赶紧岔开话题："好好好，你煮面最好吃。"
我看着小芳的背影消失在厨房，心里的疑惑更深了。李老师刚才要说什么？为什么话说一半就停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的蛐蛐叫得正欢，偶尔还能听见远处传来的狗吠声。
突然，我听见隔壁有轻微的抽泣声。是小芳在哭。
我轻手轻脚地起床，来到隔壁房门口。抽泣声更清晰了，还夹杂着模糊的话语。
"小云，姐对不起你..."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正犹豫要不要敲门，突然听见李老师的声音："小芳，你又哭了？"
"爸..."小芳的声音带着哽咽，"我撑不住了。"
"撑不住也得撑。"李老师的声音低沉，"这么多年了，你还放不下？"
"我怎么放得下？"小芳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她是我妹妹啊..."
我屏住呼吸，生怕惊动了他们。
"小点声。"李老师压低声音，"别让建国听见。"
"爸，我们这样骗他，真的对吗？"
骗我？我心里一惊。到底怎么回事？
"不是骗，是..."李老师叹了口气，"是报答。当年要不是建国，小云她..."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狗叫，盖住了后面的话。我又等了一会儿，却只听见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回到房间，我躺在床上，脑子里乱成一团。小芳说骗我，李老师说报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当年的事，似乎跟我想的不一样。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药铺。刚开门，就看见王婶急匆匆地过来："小药郎，出事了！"
"怎么了？"
"昨晚有人看见小芳往城外走，背着个包袱。"
我愣住了："什么时候的事？"
"半夜三更，月亮都落山了。"王婶压低声音，"我家那口子值夜班回来看见的，说她往汽车站方向去了。"
我二话没说，锁了门就往家跑。
院子里，李老师坐在桂花树下，手里拿着一封信，整个人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
"李老师..."
他抬起头，眼睛通红："建国，小芳她..."
我接过信，是小芳的笔迹：
"爸，对不起，我走了。这些年，我一直活在愧疚里。当年要不是我没看好小云，她也不会...建国是个好人，我不能再骗他了。替妹妹嫁给他这种话，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可笑。其实小云她..."
信戛然而止，后面的纸被泪水浸湿，字迹模糊不清。
"李老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小云她..."
李老师长长地叹了口气："建国啊，小云她...已经不在了。"
我只觉得头"嗡"的一声，整个人都懵了："什么？"
"就是那年，你不来补课后没多久。她去后山采药，一个人..."李老师的声音颤抖着，"小芳本来说要陪她去的，结果那天有事耽误了。后来找到的时候，人已经...唉！"
我扶着桂花树的树干，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原来，小云已经...
"这些年，小芳一直内疚。她觉得如果那天陪着小云去，也许..."李老师擦了擦眼睛，"前些日子，她说要替小云报答你。其实是..."
"其实是她喜欢你。"李老师的声音很轻，"这些年，她看着你在街上摆摊，风里来雨里去，默默地把你当成了小云托付给她照顾的人。"
我靠着桂花树，只觉得浑身无力。原来这些年，我们都在自己的执念里过活。我执着于对小云的思念，小芳执着于对妹妹的愧疚。
"那天她说要替小云嫁给我..."
"她是想替小云照顾你一辈子。"李老师苦笑，"这傻丫头，非要把自己的真心说成是替妹妹。"
院子里静得可怕，连树上的蝉都不叫了。阳光透过树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影子。
"建国，你还记得小云最后一次来找你吗？"李老师突然问。
我摇摇头。那年的事，我记不太清了。
"她来找过你，就在...就在那天之前。"李老师的声音有些哽咽，"她说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可是没找到你，她就一个人去了后山..."
我的心猛地抽痛起来。那天我去镇上进货了，要是知道小云来找我，要是能等她一天...
"后来小芳就总说，如果她那天陪着小云，如果她拦着小云别去后山..."李老师说不下去了。
我看着手里的信，突然明白了小芳这些年的苦。她不是真的想替小云嫁给我，她是想替小云照顾我，替小云完成那个未说出口的秘密。
"李老师，小芳她...去哪儿了？"
"信上说去省城了。"李老师摇摇头，"她这些年一直不敢去省城，怕想起小云。这次..."
我转身就要往外跑，却被李老师拉住了。
"别去找她。"他的声音很疲惫，"让她静静吧。这些年，她已经够累了。"
桂花树上落下几片花瓣，轻轻飘在我们脚边。那股淡淡的甜香，此刻却显得格外苦涩。
回到药铺，我机械地称着药材，心里却怎么都平静不下来。柜台上那个老算盘，还是前几天小芳帮我擦的。她说这算盘都包浆了，一看就是用了好些年的。
那会儿她笑着说："建国，你这日子过得真实在。"
现在想来，她说这话时，眼里的温柔不是替妹妹，是她自己的心意啊。
可我，一直都没看懂。
夜深了，药铺里只剩下一盏昏黄的灯。我坐在柜台后面，看着墙上的老照片。那是李老师全家福，还是十年前照的。照片里的小云笑靥如花，小芳站在她身后，眼里满是疼爱。
"小芳姐..."我轻轻叹了口气，"对不起。"
窗外响起蛐蛐的叫声，像是在附和我的叹息。这一叫，就叫醒了十年的旧事，叫散了一院的桂花香，也叫碎了两颗相互错过的心。
十年后。
省城的秋天来得特别早。我站在幼儿园门口，看着满地的梧桐落叶，恍惚间又闻到了那年的桂花香。
这些年，我把药铺盘给了王婶家的儿子，自己来省城开了个中药材批发行。生意做得还不错，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李老师去年走了，走之前一直念叨着小芳。这些年，小芳一直没有音信。每次我来省城，都会到处打听，可始终没有她的消息。
"老师，再见！"
"再见，小朋友们！"
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我愣住了。这声音...
抬头望去，一个穿着素色连衣裙的女教师站在幼儿园门口，正在送别放学的孩子们。她的头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眼角有了深深的皱纹，但那个笑容，还是那么熟悉。
"小芳姐..."我不由自主地叫出声。
她转过头来，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建国？"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脸上，映出一层淡淡的红晕。恍惚间，我又看见了那个在桂花树下哭泣的女子。
"你...什么时候来省城的？"她收拾好教具，和我并肩走在梧桐树下。
"来了有段时间了。"我看着她的侧脸，"这些年，你一直在这里？"
她点点头："嗯，当了个幼儿园老师。看着这些孩子，心里踏实。"
落叶在脚下沙沙作响，我们都沉默了。有些话，说不出口；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
"爸他..."她突然开口。
"去年走的。"我轻声说，"走得很安详。"
她停下脚步，眼里泛起泪光。我知道她在自责，怪自己这些年没能在父亲身边。
"他走之前，一直念叨你。说你这傻丫头，何必背着那么重的包袱。"
她扭过头去擦眼泪，肩膀微微颤抖。我多想伸手抱抱她，告诉她不必自责，可是，我们之间隔着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过往。
"小云的事，不怪你。"我还是说出了这句压在心里十年的话。
她转过身来，泪眼婆娑地看着我："建国，这些年，你恨我吗？"
我摇摇头："怎么会？我只是...心疼你。"
她怔了一下，随即苦笑："傻子，我骗了你那么久..."
"不是骗。"我打断她，"你是真心想照顾我，只是...不敢说出口罢了。"
梧桐树上落下一片叶子，轻轻飘在她的肩上。我伸手要帮她拿开，她却后退了一步。
"建国，已经过去了。"她的声音很轻，"我现在过得很好。"
我看着她，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有些缘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就像那年的桂花香，永远留在了记忆里，再也找不回来了。
"阿姨，接您回家啦！"一个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我们之间的沉默。
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拉住小芳的手。
"这是..."我看着那张稚嫩的小脸，莫名觉得眼熟。
"我收养的孩子。"小芳摸摸小女孩的头，"叫小云。"
我心里一震，原来这些年，她用这种方式纪念着妹妹。
"小云，叫叔叔。"
"叔叔好！"小女孩甜甜地笑着，那笑容像极了记忆中的小云。
看着她们母女俩的背影消失在暮色中，我突然明白，生活总要向前看。小芳选择了自己的路，用教育孩子的方式，完成着对妹妹的思念。
回到住处，我打开窗户，让傍晚的风吹进来。省城的秋天，没有桂花香，只有梧桐叶的淡淡清香。
桌上放着一张老照片，是那年在李家院子里照的。照片上的小云永远定格在青春年华，小芳站在她身后，笑得那么灿烂。
我轻轻擦去照片上的灰尘，心里却格外平静。或许，这就是生活吧。有些人，只能永远停留在记忆里；有些情，只能化作前行的动力。
第二天，我回了老家。路过那个老院子，桂花树还在，却已经很少开花了。新住户在院子里晾着衣服，阳光照在发黄的墙上，一切都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王婶见我回来，热情地招呼："小药郎，听说你在省城遇见小芳了？"
我点点头："嗯，她过得挺好。"
"那就好，那就好。"王婶叹口气，"这些年，她也不容易。"
是啊，谁都不容易。我们都带着各自的遗憾和愧疚，在时光里慢慢愈合。
后来，我又见过小芳几次。她把小云培养得很好，小姑娘乖巧懂事，特别爱笑。每次看到她们，我都会想起那年的桂花树下，那个为了妹妹默默付出的女子。
有时候，命运就是这样。当我们以为是在等一个结果的时候，其实是在等一个领悟。那些年少时的爱恋，深埋心底的愧疚，最终都会在岁月的打磨下，化作生命中最美的风景。
现在，我依然会想起那个夏末的夜晚，想起小芳在月光下的眼泪，想起李老师的叹息。但这些回忆，不再让我心痛，而是让我明白：人生最难得的，不是守住一份情，而是懂得如何放下。
小芳放下了，我也放下了。我们都在时光的长河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