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教女儿要听爷爷奶奶的话,因为我死以后,她能依靠的只有爷爷奶奶。
没想到女儿的温顺招来的是歧视和虐待,连我留给她的学费,也被叔叔拿去挥霍一空。
女儿只有按我说的那样更乖,更讨他们欢心。
爷爷奶奶却说:“这娃没脾气的,怎么欺负都不还手。”
她最后过早地嫁给村里的瘸子,早产而亡。
临死前,她喃喃道:“妈妈,你教给我的,没有用啊。”
1.
“妈妈,对不起。”
听到女儿的声音,我还有些恍惚。
我不是死了吗?
可我偏偏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奶奶正和孙子孙女们烤红薯,每个小孩都拿着大大的烤红薯,吃得香甜,只有女儿眼巴巴地望着,看上去才十岁大。
她也想吃烤红薯,可说了好几次,奶奶都当没听见。
灶台上明明还有两个烤好的,女儿只能边看边咽口水。
见到我,女儿自觉地低下头,下意识地就说了一句“妈妈,对不起。”
因为我教芳芳要听话,要懂事。
我以为听话的小孩会得到爷爷奶奶的疼爱,却不想他们把听话当软弱,在我死后变本加厉地虐待女儿。
因为我是这样教她的,所以,她总以为是自己哪里做错了才会惹大人不高兴,下意识就会道歉。
直到饿到胃穿孔痛得流眼泪的时候,女儿还在喃喃地喊“对不起”。
转眼又是新的一世。
按下心头千言万绪,我摸摸她的头。
“想吃烤红薯是吗?”
我拿起火钳,扒拉着炉灰。
“妈妈给你烤。”
下一秒,奶奶就叫起来:“这哪里有位置,你别挤了,我们还坐这烤火呢!”
“既然您有眼睛,为什么看不见芳芳想吃烤红薯呢?”
我直接坐下,从箩筐里夹起一只红薯。
奶奶脸色更加铁青,“我还没开口呢,就来我这儿偷东西!大的小的都没教养,难怪别人说上梁不正下梁歪。”
女儿怯怯的,“妈妈,是不是我又做错了?芳芳不该嘴馋的,芳芳再也不吃了,对不起……”
我将火钳一放,微笑。
“我们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红薯算什么稀罕东西?村里家家户户都用红薯喂猪,平时烂在箩筐里也没人管,就我女儿想吃一个,就成偷了?”
胸腔里像是有一把火在烧:“喊你一声妈是给你面子,你哪里配当我妈,配当芳芳的奶奶?既然瞧不起我们,就一刀两断吧,把我过年送你的补品退回来,钱也还给我。吃?大家都别吃了。想找事?来,我正好憋着一肚子火呢!”
“走,出来,正好让大家评评理!”
奶奶被我提在手里,慌乱叫嚷:“你干嘛,你想干嘛!翻了天了你啦!”
正在吃红薯的小孩看到这架势也一拥而散。
小志大喊着:“爸,妈,不好了,二婶要打奶奶了!”
小崽子,正好把你爸你妈叫过来,新账旧账一起算!
2.
一嚷嚷,屋里亲戚都钻了出来。
小志爸妈,也就是芳芳的大叔、大婶,纷纷拉住我。
“弟妹,这是干什么?大过年的,一家人这样不是让村里人看了笑话吗。”
“是啊,再怎么说,她也是你妈,你这样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让小孩看见了多不好!”
我松开老太太的衣领,“是吗,你们还知道关心孩子?”
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芳芳死后,你们夫妻俩拿着我留下的钱去修房子,做生意。
可那是我留给芳芳上学的学费!
同样的年龄,别人家的小孩都在上学,芳芳却在老家帮爷爷奶奶干农活,面朝黄土背朝天,还要被挑刺、被谩骂。
这两夫妇心安理得:“哎呀,女娃娃念书了又怎么样呢,将来还不是要嫁人的,不如把这笔钱省下。”
现在居然说得出这种话,真不晓得害臊!
我深吸一口气,“来,芳芳,叫长辈。”
芳芳懵了,在场的其他人也懵了。
我指指大叔、大婶,“认识他们吗?”
芳芳点了点头,“大叔,大婶。”
“好,记住了,这俩就是无耻的吸血虫。”
大叔要发作,被我直接无视,我拉着芳芳转向奶奶,“这个认得吧?”
“……奶奶。”
“重男轻女的王八蛋,以后别跟她来往。”
我又让芳芳将其他亲戚认了一遍,通通下定结论——
全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势利眼。
什么亲人、血缘关系,都是扯淡,我死后,没有一个人向我的女儿伸出援手,没有一个人为她出气。
奶奶气得声音都在抖:“俞,红,梅!你真是反了天了!!”
不止奶奶,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带着怒气。
大婶不愧是其中城府最深沉的一个,这个时候还能好言好语来劝我,“妹子,真没必要发这么大火,以后咱们还是一家人——”
我直截了当地打断了她:“不,从现在起我们没关系了,谁跟你们一家人?”
奶奶将我往外推,“好好好,你有本事你就走,我看你离了这个家你能去哪里!”
他们心里都觉得,我们孤儿寡女,离开了他们一家,哪里都去不了。
可我却拉着芳芳的小手,坚定地转身:“好,我们走。”
3.
我收拾好行李,和芳芳蹲在马路边上等车。
从农村到小县城,需要搭班车。
隔着远远的,还能听见奶奶在屋子里大骂:“没良心的……死赔钱货……不孝的东西……不得好死……”
村头村尾的人都出来看热闹,也包括那个瘸子,我一看见他就恶心。
“什么?就为了一只烤红薯?”
听说事情的经过后,他们都觉得不可思议。
芳芳的大婶拿着红薯下来,“来,芳芳。”
可芳芳已经在吃即食燕窝了——里边加了桂圆,红枣,本来是给爷爷奶奶买的补品,现在拿来给芳芳当零食了。
小志、小明两个小孩在后边吸着鼻涕,嚷嚷着:“妈妈,我也想吃燕窝。”
大婶赶紧招呼我,“妹子,给他俩也拿一碗吧。”
我没动。
“大姐,我叫你一声大姐,虽然我跟他们一家断绝了关系,但我们之间的关系不会变。”
大婶:?
“债务关系,你大儿子结婚跟我借的三万块,我记得清清楚楚。赶紧还钱!”
恰好此时班车来了,我边和芳芳上车边对她喊:“不还钱我就去告你,老赖!”
车都开远了,我还冲着风中凌乱的大婶喊:
“还钱!刘双清,还钱!刘双清,还钱!”
呼,爽。
我撩撩掉下来的碎发,“芳芳,是不是把你吓到了?”
芳芳眨了眨眼睛,略显为难地说:“妈妈,你好像变了一个人,你以前不会这样的。”
“那是以前,以前妈妈错了。”
看着熟悉的小村庄被远远甩在背后,我满足地眯起眼睛。
“人善被人欺,我想清楚了,从今天起,我们跟他们再无关系,以后我们娘儿俩只靠自己。”
4.
我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买房。
这时候小县城的房价还不算很高,精装房也不过一千四一平。
芳芳问我:“妈妈,为什么忽然要买房啊?”
“为了以后我们过年都在自己家里过呀。”我摸摸她的头,“现在你就有自己的房间了喔,妈妈帮你布置成你喜欢的样子,好不好?”
芳芳很兴奋,她凑近我的耳朵,小声跟我说:“妈妈,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到奶奶家过年。”
小孩子天生就对这些敏感,爷爷奶奶的偏心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其实,妈妈也不喜欢。”
芳芳天真地说道:“妈妈,那以后就我们过年,不去奶奶家。”
“好……”我剧烈地咳嗽起来,赶紧别过脸去。
芳芳赶紧顺着我的背,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
“妈妈,你是不是感冒了?”
“没事,小感冒~”我忍住咳嗽的欲望,挤出笑容,“你不是说想去游乐园玩吗?妈妈带你去玩吧。”
“真的吗?太好啦!”
小家伙举着手欢呼。
接下来的日子,我带她去了动物园,博物馆,电影院,把周围的景点都玩了个遍。
“这次也是你去买票哦,记得怎么说吗?”
这几天,芳芳变得开朗很多,也自信很多,她手里攥着钱,用力地点头。
“我知道,我已经买了很多次票啦。”
看着小家伙蹦蹦跳跳的背影,我忍不住露出笑容。
趁她买票的功夫,我在备忘录上划掉一条:
教芳芳买东西。
5.
县城就这么大,我们买房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奶奶耳中,她立马打电话过来骂我:
“你是不是傻啊,现在买什么房?我儿子留下的辛苦钱全给你拿去挥霍了,还不如给我呢……”
给你?
然后让你拿去补贴芳芳大叔一家?
我本想挂断,拉黑,关机一条龙,但想到早晚她们都会去骚扰芳芳,我默默放下手机。
“芳芳,你认同奶奶的看法吗?”
芳芳摇头。
“这是爸爸留给我们的钱,留给奶奶的钱有专门的一笔钱,她不能这么说我们。”
“说得好。”
我对着手机用更大的嗓音吼了回去:“听到没?小孩子都比你更明白道理!”
“你就是这样教芳芳的?”我几乎可以想象到她在那边跳脚的样子,“我是你妈,是芳芳的奶奶,你就这样跟我说话?你懂不懂什么叫孝敬,什么叫尊重长辈!”
“要是我儿子还在世,听到你这样跟我讲话,肯定打死你信不信!”
我不想让芳芳听这么恶毒的话,可是,没爸没妈的孩子,注定要比别人更早懂事。
奶奶还在骂:“我儿子娶了你这种货色真是倒了大霉,真不明白他怎么看得上你,还是念过大学的呢,一点素质都没有……”
芳芳清脆的嗓音忽然响起:“爸爸才不会打妈妈呢,爸爸一直很爱妈妈,也很爱我。”
说着说着,她哽咽了。
大大的眼睛蓄满眼泪。
“妈妈教过我,尊重要靠自己去争取,并不是每一个长辈都值得尊重,您就不该被尊重。”
“小兔崽子,敢跟老娘顶起嘴来了,也不怕被雷劈死!好好好,你爸死了没人教你是吧,我这就来教育教育你!敢这样跟我说话,妈的……”
我赶紧挂断电话。
芳芳扑到我怀里,哇哇大哭:“妈妈,为什么奶奶要这么对我们?”
她哭得我一阵心疼。
芳芳问:“是不是我们做错了什么?”
“不,不是这样的。”我将她紧紧搂在怀中,“不要用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
“世界上有好人也有坏人,每个人都会遇到坏人,都会被伤害,这是很常见的。”
“妈妈现在告诉你,遇到坏人,第一应该做的是什么。”
6.
厨房里香气腾腾,我和芳芳包的饺子出锅了。
我让她给501、503的邻居都送去一份。
这个小区一梯三户,靠着一中、二中和县医院,住户大部分是教职工和国企员工,人都很随和,很好相处。芳芳长得可爱又嘴甜,周围的人都很喜欢她。
“姐,我想麻烦你个事儿,放心,就是一句话的功夫。”
听我说完事情原委之后,邻居纷纷仗义表示:“你那恶婆婆我们也听说过,放心,肯定不能让她这么欺负了你们娘儿俩。”
我带着芳芳回屋了。
第二天晚上,奶奶来了。
还带着大叔大婶两口子。
他们虽然知道我在这买了房,但不知道具体是哪一户,保安看她这副气势汹汹的样子,也不敢给她查,反而还打电话提醒了我。
我说没事儿,不用管她。
于是乎,奶奶带着后面两个保镖,手里提着根破扫帚,从一楼一路走上来,边走边砸墙,弄出噼里啪啦的热闹声响。
“俞红梅,赶紧给老娘开门!”
“拿我儿子的抚恤金自己买房,你真好意思!不觉得良心不安吗?!”
“躲着不见人,肯定是心虚了吧!我告诉你,家里的每一分钱都是我儿子的,我儿子的就是我的,你别想着拿走一分一毫,赶紧滚出来!”
大晚上的,有些人都快睡觉了,被这动静一闹,睡意全无。
501、503的住户打开门。
“大晚上的干什么呢!”
“你们这是扰民,扰民知道吗?再乱吵吵就喊保安了。”
奶奶丝毫不惧,“你喊啊,把保安喊来更好!我是来找我媳妇的,她偷了我的钱跑了,我来找她天经地义!别说是保安了,警察来了都得站我这边!”
芳芳在房间里听着,吓得瑟瑟发抖。
“妈妈,千万别给他们开门……”
我笑了,“我们可以今天不开门,明天不开门,可是,难道能一辈子不开门吗?”
501、503的住户都开门了,就剩我们一户。
果然,奶奶将我们家的门拍得啪啪响:“快开门,开门让我看一眼,要是不是我媳妇我就走!你要是不开,那我就在外面敲一晚上!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