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陵江涨起第一波春汛时,山城的褶皱里开始渗出细碎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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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霭化作薄纱,缠绕在朝天门码头新抽的柳枝上,黄葛树老枝迸出嫩绿芽苞,像无数支翡翠簪子斜插在青灰石阶间。我总爱在南滨路拾级而上,看江水揉碎两岸楼影,恍惚间有杜工部"迟日江山丽"的旧时春色,却又被轻轨穿楼的银鱼惊破,溅起满城簌簌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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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的山茶最懂渝中半岛的心事。鹅岭公园的古树擎起千百盏红绡宫灯,重庆大厦的玻璃幕墙倒映着花影,恍若顾太尉笔下"霞绡云幄任铺陈"的盛景。
菜园坝立交桥下,早樱如雪漫过铁轨,列车载着粉色云絮驶向春天深处。最妙是南山植物园的玉兰,白玉盏里斟满月光,紫砂壶中煮沸晨雾,教人想起白乐天"腻如玉指涂朱粉"的句子,却比长安的矜贵多了几分江湖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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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索道掠过翡翠色的江面,对岸龙门浩老街的石板沁出青苔。老茶馆竹椅上的银发阿婆,把茉莉花茶喝成了光阴琥珀。
十八梯的石阶缝里钻出婆婆纳的蓝星星,晾衣绳上飘着碎花裙,与解放碑商圈LED屏的霓虹在暮色里跳探戈。洪崖洞的灯次第亮起时,千厮门大桥正把落日熔成金箔,撒在粼粼江波上,应了李义山"却话巴山夜雨时"的温柔,却不再有秋池涨水的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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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的风钻进磁器口青瓦白墙,摇醒吊脚楼窗棂下的风铃。古镇糍粑蒸腾的热气里,红糖与黄豆粉正演绎着甜蜜三重奏。有年轻情侣在江畔拍婚纱照,新娘捧花上的露珠折射出整个春天的虹彩。南山一棵树观景台上,夜风裹着桃花汛的讯息掠过耳际,万千灯火在脚下流淌成星河。这是山城特有的春夜,连月光都沾着火锅的麻辣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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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轨道交通二号线化作樱花隧道里的光之舟,佛图关的泡桐花又落满谁的肩膀。
山城的春天从来不是"二月春风似剪刀"的矜持,而是滚着牛油火锅般沸腾的生机。那些在江滩放风筝的孩子,朝天门码头等货轮的船工,黄桷坪涂鸦墙前写生的美院学生,都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被春风盖上樱花邮戳,寄往姹紫嫣红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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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站在枇杷山巅,看两江环抱的城池正被春天一寸寸唤醒。晨雾中浮动的楼群像未干的水彩,轻轨穿行处抖落海棠胭脂。山城的二月,是打翻在青石板上的醪糟甜香,是轮渡犁开江面时的碎银荡漾,是每个人眼波里流转的星辰大海。
原来最盛大的春光,不过是在某个街角转身时,与漫山遍野的芬芳撞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