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细雨将暮色揉碎时,我踩着青石板上零落的桐花瓣,又一次站在了老庙褪色的门槛前。檐角铁马叮咚,恍如三十年前阿嬷摇着蒲扇时,那串永远讲不完的民间故事。
鼓声是从斑驳的藻井下漫出来的。八十岁的鼓词张伯仍守着半截红烛,牛筋琴上《白蛇传》的调子裹着霉湿的潮气,在空荡荡的殿堂里结成蛛网。供桌上新漆的电子莲花灯明明灭灭,倒映着墙缝里二十年前香客刻下的"风调雨顺",那些歪扭的笔画正被青苔缓慢吞噬。

父亲说九八年发大水前,这座庙的戏台能挤下半个镇子的人。那时春分夜的鼓点比雨声急,三弦与梆子追着新抽的柳芽疯长。我总骑在父亲肩头,看旦角的水袖掠过供果累累的条案,看烛火将神像的影子投在百年柏树上,枝桠间便浮动着千百个模糊的面容。隔壁裁缝铺王婶会塞给我裹着艾草香的青团,油纸揭开时腾起的热气,至今仍在记忆里蜿蜒。

而今神案前零落着二维码的塑封牌,扫码十元可点亮虚拟长明灯。唯有张伯的唱本仍用麻线装订,泛黄的毛边纸上,"许仙借伞"的段落被茶渍洇成西湖的涟漪。他坚持用竹篾编的鼓签,说尼龙绳打的结发不出雨打芭蕉的脆响。昨夜他唱到"断桥残雪"突然咳嗽,空阔的庙堂竟荡起回音,像年久失修的老井吞没了最后一颗石子。
后巷刘叔踩着三轮车经过,车斗里堆满网红款的电子莲花灯。他摇着铜铃招呼香客,叮当声撞在贴满拆迁公告的砖墙上,惊起梁间新筑巢的燕子。这些钢筋水泥里的移民,大约也在学唱祖辈流传的《乌衣巷》,只是不知它们的呢喃,能否穿透开发商新砌的隔音玻璃。

离开时暮色已爬上飞檐,雨水正将新贴的瓷砖广告冲刷成模糊的色块。鼓词声追着风钻进我的帆布袋,在高铁票与移动电源的夹缝里,悄悄长出一簇青翠的苔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