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暮色像一砚浓墨在天际晕染时,艾米莉站在苏州园林的回廊下,看穿月洞门处走来几位身着襦裙的女子。她们云鬓间斜插的白菊在暮色中泛着微光,像是被揉碎的月光凝固在发梢。
这是艾米莉在中国的第三个秋天。她原以为江南的秋只在水墨画里,直到遇见这场簪花盛会。青石板路上铺着细细的金桂,老匠人正在给游客演示如何将半开的菊花簪进发髻。艾米莉看着老人布满皱纹的手灵活地缠绕红绳,突然想起祖母织毛衣时的模样。
"菊花要选初开的,这样花瓣才不容易掉。"老人将一朵墨菊簪在她发间,指尖残留着淡淡的菊香。艾米莉摸着发间微微颤动的花茎,忽然觉得自己像一株移植到异国的植物,正在努力生长出从未有过的枝桠。
宴席设在临水的榭阁里。青瓷盏里的菊花在黄酒中舒展,如同被唤醒的睡美人。邻座的姑娘教她用吴侬软语念"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艾米莉跟着重复时,舌尖仿佛也染上了桂花蜜的甜。
更阑人散时,艾米莉独自坐在枫桥边。江面上漂浮着点点河灯,映得两岸簪花的柳枝恍若星河。她取下发间的墨菊,轻轻放入水中,看它随着涟漪漂向夜的深处。忽然明白,有些美无需言语,就像此刻月光与菊花的私语,正在她的血脉里悄然写下新的年轮。

苏州人爱簪花,这是艾米莉在观前街溜达时发现的。糖炒栗子的香气混着桂花香飘来,她瞧见卖花担子前围着几个老太太,蓝布衫子上别着白兰花,像停着几只玉蝴蝶。
"姑娘要朵茉莉花?"卖花阿婆掀开竹篮上的湿布,里面整齐码着绢子包的花骨朵。艾米莉摇摇头,她的目光被一位穿竹布衫的老伯吸引住了——他正在给老伴簪花,手指捏着朵红绒花,轻轻往发髻里别,像在摆弄什么宝贝。
拙政园的菊花展正热闹。艾米莉蹲在花台前看品种,有个戴瓜皮帽的老人凑过来:"这叫'绿云',你看它的花瓣,像不像苏州河里的波浪?"老人说话带着吴语的绵软,艾米莉听不大懂,却被他眼角的皱纹逗笑了,那皱纹里仿佛盛着半杯碧螺春。
中午在平江路吃哑巴生煎,隔壁桌的姑娘鬓角别着支黄菊。艾米莉忍不住问:"这花能吃吗?"姑娘笑起来,露出糯米牙:"能呀!虎丘山的菊花酒,用糖腌了蒸糕,香得连寒山寺的钟声都染上甜味了。"
黄昏时她跟着人流去石湖。湖边芦苇丛里泊着几艘小船,船头都插着野菊。有个戴斗笠的渔夫正在补网,见她拍照,举起手里的蟹篓:"姑娘要簪朵蟹爪菊?刚从阳澄湖里捞上来的鲜货!"艾米莉愣了愣,突然明白苏州人的簪花,原是把整个秋天都别在鬓角了。
夜泊枫桥,江风送来隐约的评弹声。艾米莉摸着发间不知谁替她插上的桂花,忽然想起白天在茶馆看到的情景——老茶客们一边品着香片,一边往紫砂壶里添晒干的杭白菊。原来这江南的秋光,是可以簪在头上,含在嘴里,也可以泡在杯中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