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仙过海的故事在中国源远流长,从南宋初年来时到现在已经八百多年了。数百年来故事经过民间艺人的各种演绎,使其成为了独特的八仙文化,至今仍然受到各种小说、戏剧、影视剧创造的青睐。八仙过海的故事经过几百年的变迁,但最终都会落在八仙过海时和东海龙王父子发生冲突的故事情节上。在主流的八仙故事中,八位仙人和东海龙王父子的矛盾时为了争夺曹国舅的法宝玉板而展开的。双方因此大打出手,甚至惊动了天庭和佛教,让战争扩大化。可是仔细推敲矛盾冲突的缘由,却让人感到非常的不解。
东海龙宫在中国古代的传说中是宝物聚集的地方,从四大名著之一的《西游记》开始,这个神话中的水晶宫就不断往外输出各种宝物。就宝物的数量和质量而言,东海龙宫在中国的神话世界里是排名前列的,就连孙悟空的如意金箍棒也是来自于东海龙宫。按理说东海龙王父子不但不缺宝物,而且宝物是多种多样,数不胜数。这样的角色怎么可能为了曹国舅的一块玉板,就与八位仙人大打出手,甚至引来了其他几个龙王的援兵和天庭的天兵天将,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况且曹国舅的玉板并非有名的法宝,只是很普通的用品而已。
曹国舅的玉板来历很简单,就是曹国舅在宋朝当官时上朝用的笏板。笏板这东西起源很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已经非常普遍了,据说可以上溯到商朝。大臣们带着笏板商朝,一方面是身份的象征,另一方则是用来记录早朝开会时的一些紧要的事情,通常是皇帝或君王交办的事务,也算是办公用品。笏板一般用竹板做成,身份高贵的可以选取象牙或者玉板。曹国舅的是宋仁宗时曹皇后的弟弟曹佾,家族是顶级的背北宋将门世家。其祖上北宋开过名将曹彬,家世非常的显赫,再加上姐姐那是宋仁宗赵祯的皇后,地位也就更高了
因为有着这样的背景,曹佾在宋朝也算是第一流的王公贵族,在朝廷中也担任过重要职务。他先后出任殿前都虞候、安华军留后、建武军节度使等职,进入朝廷后他又出任宣徽北院使,知郓州。后来他又改任保静、保平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景灵宫使,加兼侍中,封济阳郡王。曹佾在宋朝的地位非常的高,也是八位仙人中成仙前地位最高的人,所以他用的笏板也是比较值钱的,用上等的宝玉制成。虽说是上等的宝玉,实际上也是凡物,与龙宫的各种法宝是不能比的。即便是曹国舅成仙后,这个笏板也没有太神奇的地方。
从神话传说来看,这块笏板除了好看以外,就是有一些法宝的基础功能,比如“仙板神鸣,万籁无声,收聚伏鬼,合笼捉邪”。这种描写看起来比较高大上,其实在道教的法宝里面非常普通。发出声音示警,对鬼怪邪物有天然的驱逐作用,这是道教法宝中非常常见的。而笏板所带的宝玉的光华看起来很漂亮,其实就是样子货,打起来一点用也没有。可就这么一个非常普通,又有些华而不实的玉板,居然引起东海龙王父子和八仙大打出手,实在是不合情理。甚至有人认为这是小说作者编撰失误,小题大做的表现。
仔细阅读了《东游记》这部小说后可以发现,这种看似不合情理的情节,其实隐藏着很大的彩蛋。作者在不合理的八仙和东海龙王父子的冲突中,将现实世界道教内部矛盾的具像化,映射了明朝中叶社会上道教的各种内部争斗的氛围。曹国舅的笏板不只是他个人的办公用品和法宝,还代表了更深层次的意思。作者如此设计,看似是八仙和东海龙王父子争夺宝物引起,其实影射的是道教内部争斗的一些缘由。其中影射的故事起源和线索关联,最早还是要从八仙过海的起因,和其目的地的事务开始说起。
八仙过海的起因说法很多,从奠定八仙过海故事的基本框架的《东游记》来看,主要讲的是八位仙人应邀参加如来佛祖的龙华会的事情。龙华会在佛教的地位非常高,主要是作为佛祖释迦牟尼诞辰的地位存在的。这样的聚会在神话中只有顶级神仙才能参与,东海龙王这种下届小神是没有资格参与的。然而对于八仙来说,参加龙华会也是超规格的待遇,按照小说的说法是走了王母娘娘的路子,才弄到了龙华会的邀请函。要去参加龙华会,八仙就要度过东海,于是有了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建议,大家施展法宝渡海参会。
八位仙人都有各自的法宝,以法宝的威力和等级而论,曹国舅的笏板是根本排不上好的。不论是铁拐李的酒葫芦,还是吕洞宾的神剑,那都是一等一的神仙至宝。曹国舅在八仙之中成仙最晚,等级最低,能力最差,法宝最普通,按理说是根本引不起别人注意的。可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八仙过海的阵仗引起了东海虾兵蟹将的注意,然后上报给了龙王父子。于是龙王父子对于八仙在东海上空搞事情很不满,又觊觎曹国舅的笏板,便出手阻拦。然后蓝采和出面说和,反倒被东海龙王父子扣押,双方的矛盾立刻升级失控。
双方大打出手后,东海龙王父子立刻吃了亏,东海的虾兵蟹将死了一大堆。东海龙王不服输,叫了其他还的兄弟,变成了四海龙王围殴八仙的格局。八仙方面因此也叫来了帮手,双方的斗争不断升级,直到惊动了天庭和佛教。于是天庭派出八大元帅增援四海龙王,佛教派观音菩萨和孙悟空出面调停。最后在孙悟空横扫千军万的实力面前,天庭方面宣布认输,收回了天兵天将,四海龙王则损失惨重,各地的虾兵蟹将几乎丧亡殆尽。这个故事发展到了最后,主角已经不是八仙和四海龙王,变成了天庭和佛教的博弈。
熟悉中国神仙文化的都知道,八仙和龙王都不是天庭的顶级神仙。八仙中除了铁拐李、汉钟离和吕洞宾是天仙外,其他的都是地仙。四海龙王的地位就更低了,在管理水系大神中最多只能排第三档,上面还有四渎水神和水德天官。说白了这就是神仙界中下层的一次矛盾冲突,怎么会引来天庭八大元帅和佛教的两位大神呢?仔细推敲双方矛盾的起因,却发现东海龙王争夺笏板的出发点很不一般,这不是为了一个法宝,而是为了一个名义。因为这个笏板是代表着曹国舅的身份地位,是作为朝廷重臣的执政的标志之一。
笏板本身没有太大的威力,但他的象征意义却更加的冲突。神话中凡间以皇帝为尊,皇帝也被称为天子,这便是代替老天爷管理天下的意思。作为皇帝之下第一人的曹国舅,那就有了代天巡狩的身份和地位。因此曹国舅在八仙中地位非常特殊,有代理凡间事务的意思。然而八仙去参加佛教的龙华会,龙华会又是佛祖诞辰,这就意味着凡间的统治向着佛教靠拢。最主要的是八仙作为道教神仙,积极参加佛教活动,这就很打道教的脸了。不但会让道教神仙内部很不满,也让天庭觉得失了威严,矮了佛教一头。
站在这个角度上看,双方争斗的核心早已不是曹国舅的笏板,也不是八仙和东海龙王的面子,而是凡间治理权的归属问题。凡间是向西方佛教靠拢,还是保持在传统道教阵营,这才是双方争斗的最大利益点所在。作为道教为主的天庭,和佛教的各方大神,只是把八仙和四海龙王作为棋子进行了一场代理人战争而已。这里面有一个让道教很下不来台的地方,那就是八仙虽然是道教的神仙,却与佛教息息相关。前面的文章中讲过,八仙是全真教树立起来的榜样,而全真教讲究的却是三教合一的修仙理论。
因此上述矛盾从利益点来看,是天庭的路线问题,但是从根源来看确实道教发展的方向问题。作者将这个问题通过神话故事抛出来,本质上却是在明朝中叶社会中广泛存在的。明朝是个崇拜道教的朝代,但是明朝的道教与之前的宋朝、唐朝截然不同。宋朝和唐朝的道教是比较单纯的,是从春秋时期老子的道家思想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宗教。可到了明朝,道教出现了融合变异,全真教的迅速崛起,改变了道教修炼的理论和模式。全真教发起于两宋之交的金国,创始人是金国著名道士王中孚,也就是大名鼎鼎的王重阳。
王重阳吸收唐宋道教的特点,又兼容并包了儒家和佛教,搞了个三合一的新道教,这就是全真教。全真教兴起后在北方迅速发展,后来兼并了南方的丹鼎派道教,形成了全国性的宗教。全真教的历史很短,但弟子众多,规模巨大,很快超越了各地的道教分枝,与龙虎山的正一道并驾齐驱。元朝时期,全真教一度被视为国教。明成祖朱棣当皇帝后,他支持全真教龙门派在武当山发展,大修武当宫观,于是武当山成为了朱明皇室的家庙。与武当山对应的龙虎山则是历史最为悠久的道教,一直坚持传统的修炼模式和理论。
在明朝中叶的社会中,道教内部的分歧广泛充斥,甚至影响到了皇室内部信奉宗教的选择。这种意识形态的斗争在那个时候非常激烈而且普遍,很多神话故事中都有所体现。最为著名的便是作为中国神魔小说鼻祖之一的《封神演义》,小说中就体现了两种道教的激烈内斗。八仙国海的故事和《封神演义》在同一历史时期,也不免受到当时的社会风气的影响,将其反映到故事之中。八仙代表年轻的全真教,和代表传统的天庭之间的矛盾,通过与四海龙王方面的斗争表现出来,是作者对于这种道教内部分歧斗争的影射。
因此从更高的角度看,东海龙王父子与曹国舅争夺玉板,看似私人争斗,其实是蕴藏着巨大深意。说白了就是东海龙王挑事,阻止八仙参加龙华会,以表达天庭对于佛教东传的强硬态度,也影射了传统道教对全真教的抵制。而故事的作者将胜利一方安排在八仙和佛教,既是符合主角无敌的小说设定,也是反应了民间对全真教的支持。实际上自全真教创立以来,其独特的传教和修行模式就受到民间广泛认同,这也是他们能够以最年轻的道教派系 与最悠久的正一道并驾齐驱的根本原因所在。
但是这种争斗却失去了宗教的本意,卷入了红尘凡俗之中,是对道教思想的严重背叛。超脱于红尘俗世的宗教,为了凡俗的权势利益大打出手,这还是原来宗教的样子么?实际上在明朝中后期,无论是道教还是佛教,严重的宗教腐败已经成为了社会的毒瘤。这种腐败在历史文献上经常可以见到,在各种小说中也频繁被体积和批判。以四大名著之一的《西游记》为代表的神话小说中,就有大量的批判地方宗教腐败的内容。这也是因为地方宗教实力太大,小说的作者为了自保,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