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语言话术》之三

且说《红楼梦》由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转入凡间，便由最富庶的姑苏阊门外一户姓甄的人家开始。

甄家对应后面的贾家，就有了“真与假”的比对。曹雪芹以“甄”对“贾”，当是提醒读书人，甄家即将发生的故事是“真”，而未来贾家将要发生的故事就“依托”于甄家事。所以，这甄家男主人名叫甄士隐，谐音“真事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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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盛夏炎热，甄士隐在书房看书困倦，伏案而寐，梦中便不觉来到一处，见那边走来了一僧一道，且行且谈。注意僧道的这番对话，就交代了他们去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赚”女娲补天石下凡的原因。且由甄士隐作“真事”伏笔。

只听道人问道：“你携了此物，意欲何往？”显然是二人刚从那大荒山携带“石头”回来，道士“明知故问”要如何安排石头。于是和尚就告诉说“如今现有一段风流公案，正该了结”，可以将石头夹带其中转世历劫，让他去“经历经历”。

和尚这话乍一听仿佛是为石头筹谋，实际两人早有成算，推测这话更是只对甄士隐所讲，要告诉他故事的前因后果。

道士在这里相当于“捧哏”角色，就询问：“难道风流冤孽又将造劫历世”？

注意这里的“风流冤孽”，也叫“风流冤家”，是指相互爱恋的青年男女。冤家，原为佛教用语。《五灯会元》：“佛教慈悲，冤亲平等。”本意是对怨敌和亲友要保持同样的慈悲心。后世便以“冤家”代指仇敌，也用作对情人的爱称，为爱极的反语。

和尚见问，便对他讲说了一个发生在西天的佛门典故道：

“此事说来好笑。只因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绛珠草一株，那时这个石头因娲皇未用，却也落得逍遥自在，各处去游玩，一日来到警幻仙子处，那仙子知他有些来历，因留他在赤霞宫居住，就名他为赤霞宫神瑛侍者。他却常在灵河岸上行走，看见这株仙草可爱，遂日以甘露灌溉，这绛珠草始得久延岁月。后来既受天地精华，复得甘露滋养，遂脱了草木之胎，得换人形，仅仅修成女体，终日游于‘离恨天’外，饥餐‘秘情果’，渴饮‘灌愁水’。只因尚未酬报灌溉之德，故甚至五内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常说‘自己受了他雨露之惠，我并无此水可还，他若下世为人，我也同去走一遭，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还得过了。’因此一事，就勾出多少风流冤家都要下凡，造历幻缘，那绛珠仙草也在其中。今日这石复还原处，你我何不将他仍带到警幻仙子案前，给他挂了号，同这些情鬼下凡，一了此案。”（引程甲本第一回）

此处描写与脂评本不同。程甲本将石头与神瑛侍者合二为一，严格来说不通。神瑛侍者真要是女娲补天石，也就不用僧道二人去大荒山将它带去凡间了。

脂评本中神瑛侍者与女娲补天石是两体，因神瑛侍者下凡，僧道才去了大荒山“赚”了这石头随之下凡，权充作“护身符”的保镖。

僧道旁若无人的交谈，被甄士隐听了个清楚，自然也是有意为之，将前因后果交代清楚。

和尚讲的这段故事中，有三点需要格外注意：

一、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划定了神话的范围在西方佛国，这起“风流冤孽”的故事，缘起于西天佛门。

二、三生石是指佛家的转世轮回之说：前世、今生、来世。据唐代袁郊的《甘泽谣•圆观》载，名士李源同僧圆观友善，二人同游三峡，见一王姓妇女汲水，圆观对李源说：“是某托身之所。更后十二年中秋月夜，杭州天竺寺外，与君相见。”说完，圆观就死了。后李源如期赴约，到了杭州，果遇一牧童唱《竹枝词》道：“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长存。”这牧童就是圆观的后身。后遂常用“三生石”比喻因缘前定。

以“三生石”为贾宝玉出身定下基调，前世神瑛侍者是和尚，今生投胎为王姓妇人之子，也当再做和尚，就是林黛玉说“做了两个和尚了”的由来。

三、绛珠草，是什么草？有观点认为是人参，也有其他说法。据《文选》卷二收录的张衡《西京赋》记载：“神木灵草，朱实离离。”薛综注云：“灵草，芝英，朱赤色。”这是灵芝之说。

我认为绛珠草当是血泪凝结之情草，不是世间应有之物，倒不可刻意追求其原型。

言归正传，僧道“讲”给甄士隐的这段故事，似乎没有任何“隐藏”。而甄士隐的“真事隐”，实际也是一览无余，没有任何隐藏。

曹雪芹所谓“真事隐”，就是由甄士隐的真实经历作为总纲，来铺垫和描写《红楼梦》的故事。未来发生的大多数故事，都要从甄士隐身上找寻到线索来一一印证。

当然，僧道的对话看似开诚布公，实际也有所隐藏。那神瑛侍者与绛珠仙子的情缘纠缠，能让他们这种菩萨真人身份的大能出马操持，又岂是小事！尤其茫茫大士主导整个下凡历劫之事，也侧面印证了神瑛侍者的出身不凡。

侍者，是指佛门的僧执事，随在高僧大德身边伺候的弟子人物。神瑛侍者就当如佛祖跟前阿难尊者一般，多闻又多情才是。

他因沾染情孽，才会引动凡心要下凡历劫。僧道虽然在侧护持，到底不能朝夕相伴，才有“赚”女娲补天石下凡作护身符之意。

那道人道：“果是好笑，从来不闻有‘还泪’之说。趁此你我何不也下世度脱几个，岂不是一场功德？”那僧道：“正合吾意。你且同我到警幻仙子宫中，将这‘蠢物’交割清楚，待这一干风流孽鬼下世，你我再去。——如今有一半落尘，然犹未全集。”道人道：“既如此，便随你去来。”

这段话的重点也有两个：

其一、神瑛侍者下凡带动的这场风流冤孽转世，是一个大排场，各路人等都有，其中关节错综复杂，绝不是转世为人，了结前缘那么简单。

其二、风流孽鬼就是风流冤家，这些人都是指沾染了情孽的“神仙人物”。而不是地狱的恶鬼。他们下凡需要在警幻仙子处挂号，而不是走地狱轮回之路。

简单说就是一群神仙闲极无聊，巧立名目下凡做一世凡人，体验一下红尘富贵、情孽恩怨。如果再将自身的因果斩断就更好了。

曹雪芹以甄士隐入梦，听闻僧道讲述这段故事，其实用心精巧。皆因你我都可做“甄士隐”，共同聆听和见证了《红楼梦》故事的“真事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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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观点根据《红楼梦》80回前故事线索整理、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