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卡里娜

这是宫崎骏第三次宣布退休了。

第一次是1997年，拍完《幽灵公主》后，当时的宫崎骏56岁。

第二次是2013年，拍完《起风了》，这次退休宣言更正式，甚至开了记者会，那年他72岁。

就这样“狼来了”两次的十年后，《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下简称《人生》）上映。

这次，中文海报上直接写上了“人生电影，告别之作”的宣传语。

我们忽然察觉到，宫崎骏已经83岁了啊。这一次，也许是真的要告别了。

但他的实力和号召力，依然在。

在日本，《人生》出其不意的“零宣传”，上映前仅发布一张海报，上映11天，票房已破6000万美金。

3月10日，第96届奥斯卡将最佳动画长片奖授予了《人生》，这是继2003年《千与千寻》拿到这个奖后，宫崎骏作品第二次获此殊荣。

4月3日，《人生》正式在中国大陆上映，这是宫崎骏首部在国内上映的“新片”，此前都是老片重映，顺带提一下，《哈尔的移动城堡》也将在4月30日在国内公映，据说目前正在接洽宫崎骏来华宣传，但还无定论。

《人生》在国内一经上映，首日票房破亿，是内地影史至今唯一一部首日破亿的日本电影。

截止4月13日，《人生》上映11天，国内票房已破6亿，打破37项票房记录，其中包括内地影史进口动画片单日票房冠军、内地影史清明节票房冠军等。预测内地总票房8亿。

目前《人生》的全球总票房2.57亿美金，中国大陆贡献了超8000万美金，远超日本本土，已成《人生》全球最大票仓。

不得不说，宫崎骏三个字，依然分量十足。

不过虽然票房强劲，但口碑却十分两极。

目前《人生》的豆瓣评分仅为7.7分，是宫崎骏导演的所有12部动画长片中，评分最低的一部。要知道，其余11部中，豆瓣评分最低来自宫崎骏1979年的长片处女作《鲁邦三世：卡里奥斯特罗城》，8.4分；最高则是《千与千寻》（2001），高达9.4分。

所以可以看出，《人生》的评分是宫崎骏的职业生涯最低。

但以此就能断定《人生》是一部烂片吗？当然不能！不仅不能，这反而是宫崎骏作品中最为特别的一部，如果这真是他的封笔之作，那停留在《人生》，无疑将是一个完美的句号。

那么造成评价如此大跳水的原因究竟在哪？原因在于“看不懂”。

在《人生》的幕后纪录片中，宫崎骏的老伙伴、《人生》的制片人铃木敏夫就提到，他没想到在日本上映后，很多留言都说要二刷三刷四，因为看不懂。

这种观影门槛同样被中国观众感受到了。宫崎骏是讲不出易懂的故事了？还是他故弄玄虚？

都不是。铃木敏夫说，宫崎骏在开始制作这部影片之前，只跟他交代了一件事，那就是他要做“自传”。

所以《人生》是一部关于宫崎骏自己的作品，他的出生、成长，以及之后遇到的人，通通都在电影里。所以《人生》是私人化的、极具作者性的，因为是为自己而拍，所以观众不再是第一位，至少是排在自己之后的。

基于这样的出发点，《人生》拍得“很飞”，注定是一部“任性”之作。要退休了，宫崎骏想说的太多了。

但其实《人生》也没那么复杂，它其实可以分为三部分来看，一是表层故事，二是隐喻故事，三是一场盛大的告别。

01

少年觉醒与反战表达

《人生》中依然可以看到很多宫崎骏过去作品的影子，它的表层故事很简单。

二战期间，少年真人生病的母亲在医院葬身火海，真人随父亲去往母亲的乡下老家居住，父亲与真人母亲的妹妹夏子组成新的家庭，并怀了孩子。

真人来到新的环境，一方面，母亲去世的伤痛无止境的困扰着他，另一方面，他对继母夏子、学校都保持距离，并且怀有敌意。

在孤独中，他发现了一本母亲给他留下来的书，正是1937年出版的《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

在这时，一只会说话苍鹭闯进他的生活，他被苍鹭引入了一座废弃的神秘塔楼。继母夏子的失踪，让他毅然决然地进入塔楼中，却不料进入了一个“亡灵世界”。

在这个异世界里，真人看到了很多亡魂，遇到了家中的雾子婆婆，只不过是年轻版的；还有可爱的小精灵哇啦哇啦，它们可以通过升天到达真人来时的世界投胎转世，但它们总被天敌鹈鹕吃掉。

真人还见到了善用火术的火美大人，她正是真人去世的母亲，只不过是与真人年龄相当的少女时期的母亲。

跟随火美，真人继续寻找继母夏子，在这个过程中，他还见到了鹦鹉王国，这群鹦鹉残暴不仁。他们躲避鹦鹉们的追杀，终于在产房见到了夏子，真人希望带夏子回到原来的世界，但真人的闯入犯了大忌，漫天的白色纸条开始翻飞，死死地捆覆住两个人。真人看着夏子，第一次喊了她妈妈。

真人最终见到了这个世界的统治者，传说中的大舅公，一个酷似爱因斯坦的白胡子老人，他用十三块白色积木创造这个世界的平衡与和谐，但无论他如何搭建，都仅能维系一天，一切便有倾覆的可能。

太舅公希望真人可以做他的继承人，用十三块积木搭建出属于他自己的全新的世界。真人认为自己存有恶念，并不纯洁，拒绝了成为世界之主的邀请。最终真人带着夏子回到了自己的世界。

简单来讲，这就是一个少年寻母的奇幻旅程，少年最终心灵觉醒，明白了“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真人与生母去世的伤痛和解，接受和拥抱新家庭。

在与生母火美告别时，真人想带火美回到自己的世界，他告诉火美她将经历一场火灾，可火美笑着说，我不怕火啊，我还要回到我的世界生下你。

火美就像《降临》中通晓未来的女主一样，即使世界满目疮痍，即使结局注定悲伤，我还是会勇敢面对，我还是会选择与你相遇，这才是真正的英雄主义。

由于影片的战争背景，所以故事中有很多反战的隐喻设定。

比如台词里交代塔楼是明治维新前掉落的陨石，这指涉的便是1853年美国以炮舰威逼日本打开国门的“黑船事件”。这一事件促成了明治维新运动，让日本从封建社会向资本主义社会转变。所以塔楼里外的新旧两个世界，不正是明治维新前后的日本吗？

塔楼中的统治者大舅公，想要维持旧世界的平衡，但那里面充斥着战争、杀戮与死亡，难以维系，旧时代的权力终将走向衰败。真人选择了走向新世界，这也正是宫崎骏的选择。

比如小精灵哇啦哇啦，便是那些在战争中的无辜牺牲者，它们在得到救赎后升空，象征着灵魂的重生和希望。

鹦鹉王国的鹦鹉们，正是军国主义纳粹的象征，它们狂热、发动战争，甚至吃人，野心极大，直到它们企图篡权时被彻底摧毁。

宫崎骏1941年出生，他的成长已经是在后战争时代，但反战是宫崎骏作品贯穿始终的主题，《哈儿的移动城堡》《天空之城》《风之谷》《红猪》《起风了》等都有战争背景，直到这部《人生》，将反战作为全片最大的核心呈现。

戏外，宫崎骏在许多场合都表达了他的反战立场和言论，他曾公开敦促安倍承认侵华历史，也曾公开表示对日本曾经发动侵略战争的忏悔，甚至一度以身为日本人为耻。

敢于正视历史，反思战争的危害，这是宫崎骏的勇气与担当。

02

一场盛大的告别

2017年5月，《人生》正式开始创作，宫崎骏和战友们在吉卜力工作室共创作了2399天。在幕后纪录片中，我们看到宫崎骏一边挠头一边抖腿一边念叨着“好麻烦，好麻烦”，一直处在疯狂和理智的边界。

在这2000多天的时间里，宫崎骏的朋友们接连去世。2016年，77岁的动画色彩设计师、吉卜力的元老保田道世离开了。2018年，吉卜力的三驾马车之一、宫崎骏最重要的合作伙伴、著名动画导演高畑勋因肺癌去世了。

在高畑勋的葬礼上（左宫崎骏，右铃木敏夫）

所以在整个《人生》的创作过程中，宫崎骏不断与好友们告别，也不断与自己或许时日不多的未来抢时间。

他一边画，一边自言自语道：“啊，时间不多了！”有时候又自问：“为什么只有我还活着呢？”

所以，他把亲人和好友们都放进了《人生》中，在这里与他们一一道别。

上文也说了，《人生》是宫崎骏的自传电影，所以主角真人自然就是宫崎骏本人，母亲火美，是宫崎骏思念母亲，并期待与之再见的深情。

片中的父亲也正是宫崎骏父亲的写照，两人都是二战期间进行军事机械制造的工程师。宫崎骏对此的矛盾在于，他一方面对战斗机等机械十分迷恋，一方面又认为他曾经优渥的生活是靠战争得来的，这在他的多部作品中都有所展现。

片中“大舅公”的原型人物就是高畑勋，他是宫崎骏的良师益友，两人亦师亦友、亦良敌亦灵魂之交，高畑勋的离世对宫崎骏的影响极大。

雾子婆婆的原型则是保田道世，宫崎骏本想再次跟她合作，最终也只能在电影里与她重逢，并且还原了她年轻时的样子，将她刻画得善良、果敢、一往无前。

苍鹭一角，则是依然陪伴在宫崎骏身边的铃木敏夫，这个前期看似神秘，后期搞笑担当的秃头男角色，得到了铃木敏夫的官方认证，他甚至发现宫崎骏将他们两人的对话都很合时宜地插进了真人与苍鹭的对话中。

有意思的是，各国苍鹭的配音演员都指定了年轻帅气的当红男明星，日版的配音演员是菅田将晖，欧美版是罗伯特·帕丁森，中国版则是许光汉。这或许是铃木敏夫的私心吧。

本片的配乐也是宫崎骏的老友久石让，宫崎骏曾给久石让留下亲笔信：“久石先生，请陪伴我完成最后的工作吧。”

在幕后纪录片中，铃木敏夫会偶尔突然接到宫崎骏的电话，宫崎骏像个脆弱的孩子一样，说：“能聊一下吗？我睡不着。”铃木就一直在电话这头安慰他。

挂掉电话后，铃木说：“偶尔也会有不安的感觉向我袭来。”然后久久看着电话。

担忧之后，铃木也会笑着评价宫崎骏：“他有种不知道哪里来的能量，应该是执念吧。死也死不掉，简直就是‘乙事主’（《幽灵公主》中的猪神，拥有强大的执念）。对宫桑来说，活着的乐趣到底是什么呢？”

宫崎骏是只为电影而活的人。

他说：“人生的方向并不都是闪闪发光的正确之路，常常也会伴随困难泥泞的道路。现在必须唤醒隐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东西和沉睡的东西，现在是创作这样的作品的时候了。”

他说：“我也不理解人活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能停下来！不能停下来！不能停下来！”

对观众来说，宫崎骏意味着什么呢？

《人生》的主题曲《地球仪》的唱作者米津玄师对宫崎骏说：“你对我来说就像是北极星一样的存在。”

是的，北极星，遥远美好，永远指明方向。

宫崎骏不需要你一定懂那些隐喻，就像童年的我们，从来不会问《千与千寻》究竟表达了什么母题，千寻的父母变成猪到底说明了什么。

我们只会惊叹于那些只有在梦境中才会出现的超凡想象力和绚丽世界，被宫崎骏的画笔真的实现了，他带着我们飞翔、穿越，经历一次次冒险，来完成我们都梦寐以求的超现实童年。

如果《人生》真是告别之作，不必伤痛，宫崎骏创造的世界永远保存着我们的童心与自我。而宫崎骏此生，或许再无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