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口法租界巡捕的自白

士心评历史 2024-03-25 01:59:59

近十多年来,随着网络的兴起,汉口法租界巡捕的许多老照片浮出水面,这里面有法租界巡捕出操,巡逻,站岗的集体照,也有装束细节十分清晰的个人照。这些老照片有诸多的历史信息,能帮助我们深入了解研究武汉历史

钟岳、曾担任汉口法租界巡捕房翻译,“文革”时期,他从1969年元月至1973年3月写了多份交代材料,详述了法租界巡捕的情况。尽管这些材料写成时有着“犯罪悔过”的心里驱使,但绝大多数史实与武汉地区的“正史”相吻合,与正史勾连的人物事件更为细致,也与目前发现的老照片“相得益彰”,实为珍贵的正史之补充。

钟岳1969年元月4日的交代材料(刘汉桥先生提供材料)

钟岳笔下的法租界巡捕概况

(为保持材料的原始性,笔者除将多份材料统一按序编排,纠正个别错字外,“钟岳自白”均原样照搬)

在一份历史档案:“帝资基础(法基)参加学习呈报审批登记表”上,有关钟岳填写的履历如下:

钟岳,男42岁(1907年1月出生)、 江苏武进县人,家庭成份:职员、个人成份:伪职员、职业及服务处所:中国人民银行江岸区办事处科员、文化程度:法文中专、现在住址:(汉口)海寿街海寿里11号

主要历史及罪恶事实:该钟(岳)自1925年至1943年在法国巡捕房任法文翻译达18年之久,(后)由汪伪?科长介绍到汪伪外交部驻湖北特派员公署任侨民科长、总务科长等职,具体管理侨民统计、档案等机要工作。

钟岳的自白:

前汉口的法租界巡捕房是租界内的一个警察机构,只属于法国领事府领导。巡捕房分内外两部分、号衣房和便衣房,号衣房的巡捕在执勤时均穿制服,下了班就脱下制服,号衣房管理的是街道上的治安,执行交通规则,办理婚丧喜事,在租界内通行的执照、吸鸦片的执照(根据医生的证明)和庶务(机关团体的杂务,笔者注)等事情。

便衣房的的巡捕均穿便衣,管理窃案、新闻和户籍。新闻的内容是报告市内发生的火警、车祸、抢劫、处决犯人、军政首长往来、车船码头军队过境和内战情况。巡捕房翻译的工资由50元至100余元,大头老的工资由30元至40元,班长的工资由20元至25元,巡捕为14元(每人有工龄补贴,每两年加1元)。

号衣巡捕(有)越南人50——60名,中国巡捕约100余人,中国巡捕中有大头老三人,1号大头老李炳南,二号名熊正海(此两人均能法语),三号刘文卿。下分为三班,每班有班(长)。李海山(住永贵里)、颜元章(现在解放电影院工作)都当过号衣房巡捕,现住忠义村。便衣房有付保正一人(法国籍),及监察尉迟钜卿,共同负责。中国巡捕在街道执勤时携带警棍,越南巡捕在租界各口执勤时则佩长枪。

(号衣)巡捕在执勤时均穿制服,夏季为黄卡机布制服,冬季青呢制服,领章上有号码,下班则脱下(钟岳自白)

(号衣)巡捕在执勤时均穿制服,夏季为黄卡机布制服,冬季为青呢制服,领章上有号码,下班后则脱下(钟岳自白)

图为法租界巡捕在霞飞大将军街(今汉口中山大道岳飞街)法国巡捕房对面马路上操练。举旗的为法国人,持长枪者是安南(越南)巡捕,后面左1投手靠墙站着的是中国巡捕

图为法租界巡捕在霞飞大将军街(今岳飞街)和利冰厂门前操练,除右边第一人为法籍长官,其余全是安南(越南)巡捕

图为法租界巡捕在霞飞大将军街与巴黎街(今黄兴路)交界处的马路上操练

巡捕打死日本人后果严重

钟岳的自白:

大约在1941年秋季,有一日本人于深夜酒醉后在租界里闹事,殴打行人,派往维持秩序的越南巡捕看见这个醉汉坐上汽车想走,有一越南巡捕向汽车放了一枪,误将此本人打死,引起重大交涉。结果,除赔偿外,法租界的法国军队和越南巡捕全部撤走,事件发生时的值班白俄监察解雇,华藉监察尉迟钜卿遭解雇,另由日本当局派来一名张良骥者(能法语)为华藉监察,管理号衣巡捕。并由伪警察局派来50——60名警察,填补越南巡捕的名额。从这时起,中国巡捕始在租界各口执勤时佩戴手枪。

张良骥来巡捕房后,他在租界内暗地包赌,被大保正带着巡捕去捉过。他怀恨是尉迟钜卿报告的。大约1942年夏季,有一天,他走进尉迟钜卿的星光花园,二人发生争执,张就向尉迟钜卿放了一枪,没有将他打死。张良骥就(被)交给了日本宪兵队。

笔者注:

这次发生在1941年法租界巡捕误杀日本人事件,为何会引起如此严重的后果?法国租界当局为何会如此忍让,既对自己的雇员“痛下狠手”,又允许日本人派人、派员前来管理、充任巡捕?不知是钟岳不知其内幕,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简短捷说?

1941年,法国被纳粹德国攻占已近一年,作为轴心国盟友,日本与德国站在一起。武汉沦陷后,汉口法祖界当局对日本占领军当局事事屈从,日本人借题发挥,进一步控制法祖界便十分容易。但是,在这件事中,尉迟钜卿被撤职的背景并非那么简单,至于他因与日本人派来的张良骥结怨,差点被对方打死,也并非如私人结怨那么简单。

“钟岳自白”勾连的军统法租界特别组

钟岳的自白:

华藉监察尉迟钜卿以前也是翻译,1933年,新来的大保正提升他为华藉监察,领导便衣房,管理中国巡捕和翻译。从此,尉迟钜卿勾结大保正,在外包庇(开设)赌场、(吸食)吗啡。巡捕房内设有青红帮的组织,听说尉迟钜卿是在帮的。解放初期,人民法院在街上张贴镇压尉迟钜卿的罪状,(我)始知他是军统特务。他在长清里、德兴里、公德里和庆平里都有住处,他有几个小老婆,因此分别住开。

便衣房内有大头老二人:刘少卿管理劫案和新闻,汪应云(住在三德里)管理户籍和妓女登记,此外有户籍班长李德安(现在新华电影院工作),便衣巡捕张春惠(文中有写为张惠卿,笔者注)办理劫案(现住海寿街)。

当时,张春惠的家中被日本宪兵队搜出发报机而被逮捕,巡捕房(随)即将他辞退。而住在立兴大楼的李养山不在家,没有捉到,只在他家中搜到密码电报。

1943年9月间,我于友人介绍进前汪伪外交部驻湖北省特派员公署做事。1944年5月间,汪伪外交部派来张履鳌接任特派员职务。解放初期(我)在街上看见过人民法院镇压张履鳌的罪状布告,始知他是国民党特务。

笔者注:

在这段“钟岳自白”里一共提到了五个同事的人名:尉迟钜卿、刘少卿、汪应云、张春惠、张履鳌。这些人,都是抗战时期国民党发展的军统特务。

图中:法租界法国兵营有两辆坦克,做防御使用,动辄开到马路上示威,司机是法国人,洗车工人是安南(越南)人。图中左侧为法国储蓄会姊妹楼

图为当年的汉口法租界巡捕房

图为20世纪80年代的法租界工部局旧址,当时为武汉市卫生防疫站办公楼

1938年10月武汉沦陷前夕,军统局为布置潜伏,成立军统武汉区,设据点于洞庭街立兴大楼。军统武汉区下设汉口组、武昌组、汉阳组等,军统头子戴笠亲自布置了汉口法租界特别组,组长尉迟钜卿,组员刘少卿、汪应云,并设有电台一部。另有军统局汉口直属组,与军统武汉区并存,组长则是张履鳌。

张春惠当时是便衣巡捕,从“钟岳自白”中“张春惠家中搜出电台”,可见军统法租界特别组因张春蕙的被抓而终结。张被抓后,尉迟钜卿似乎未出事,其实不然,有记载,尉迟钜卿后来在日本人的威逼利诱之下投降,并被汉口汪伪特务机关收买。

作家殷周撰写的《沦陷之武汉抗战》中,有这样一段情节:“尉迟钜卿本来就不是一个真正的民族主义者,他的法租界特别组只是在沦陷前,由戴笠临时组建起来的一个小组。现在日本人杀了温安久,尉迟钜卿开始担心。刚成立不久的汪伪的76号特工总部武汉区在对付潜伏组织方面卓有成效,一天早上,尉迟钜卿被带到日军宪兵队特高课长伍岛茂的办公室,几轮谈话下来,他便决定投降,他提出‘保证在法租界的现有地位不受影响’,接着,他出卖了另一名特务叶昭文。伍岛茂乘机劝说他追随汪精卫先生,利用在法租界现有的地位和影响,为中和睦亲善和大东亚共荣做贡献。这正是尉迟钜卿求之不得的,他爽快的答应了。”有记载说,与此同时,张履鳌、张春惠、刘少卿,汪应云后来都加入了伪76号特务组织。

抗战胜利后,军统成立武汉办事处,尉迟钜卿,张春惠,张履鳖均回归军统,此时,军统加大了抗战时期就已针对中共的特务破坏活动,而汪应云不知何故没有恢复军统身份,就是这一点,救了他的性命。解放后,尉迟钜卿和张履鳖被镇压(布告中说明军统特务),而汪应云是历史问题被劳改,一直活到了“文革”之后。

1999年出版的《武汉文史资料文库》第五卷登载过汪应云的一篇回忆文章《汉口法租界内种种》,文中对尉迟钜卿极尽声讨之能事,关于军统这段他写道:“当日本军国主义主义者接收法租界时,他又投靠日本人怀抱,抗战胜利后,他又和军统、中统勾结上,变成了国民党的‘地下’人物。”关于他自己的军统经历却只字没提。

图为活到解放后的法租界巡捕,国民党军统特务汪应云1969年4月23日的交代材料(刘汉桥先生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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