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筚路蓝缕

跨过乌拉尔山脉，再经过一片延绵到天边的荒芜的大草原，就是马格尼特山那占地面积为27平方公里的露天优质铁矿矿脉。从西部迁移过来的工人和家属，第一眼看见这座“城市”时，怎么也不会把眼前这个有着“许多印着深深车轮痕迹的泥土街道，街道两旁全都是黑乎乎的，草草搭建还没有粉刷的水泥房和木板房”的聚居点和心目中的城市联系起来。

但这里的确就是他们未来要长时间为之生活战斗的地方，这里没有商业区，没有剧院或者其他娱乐设施，而“打赢战争所需要的钢铁”就等着这些从西部迁移过来的工人和设备生产出来。未来俄罗斯最大的钢铁工业中心在1941年时，只有市中心那片巨大的钢铁工厂，里面矗立着6个巨型鼓风炉和20个平炉。一些配套工厂围绕在钢铁厂周围，从钢铁厂炼制出来的钢材将被日夜不停地加工成炮弹弹壳、重型装备和其他各种军用品。

光是现有规模的钢铁厂，就有45000名工人在不停地工作。光把工人和设备迁移过来只是第一步，想要顺利投产并不断扩大产能，涉及到的问题十分庞大，必须要快速地协调解决。

仅仅把人员调集到相应岗位上是不够的，还必须合理分配。那些原来从事第三产业的大部分人员都被调进工厂，变成了从事军工生产的工人；重要的工业人手永远是不够的，就只能将社会某些部门或者原来待在家里的妇女全部调集过来进行补充——而这种临时凑数的劳动大军，又必须经过适当的训练，才能保证产品的质量。

产业工人的需求是无止境的，战前苏联共有2050万合格的产业工人，但是其中有600万人已经身处沦陷区了。组织熟练的技术工人向东部撤退时，是按照技术的重要程度依次撤离的，但这些人的熟练严重不足。

那些最需要补充人力的部门，同时也最缺乏合格的工人；重工业产业部门中，技术工人的人数从四十五万减少到了二十四万人；航空工业中的熟练工人最多只有1941年初的1/3。苏联的“人力统计和分配委员会”在1941年底向政府报告说：

“已经完成疏散的工厂目前还缺少大约215000名工人，其中坦克工厂缺少45000人；兵工厂缺少64000人。可以预见，这种人力缺乏的现象在未来几年必然更加严重。因为随着红军部队规模的扩大和不断的伤亡，合格的兵员补充首选还是苏联的工人群体。”

人力不足贯穿了苏联战时经济的始终：苏联整体经济部门在1940年拥有3000万劳动人口，而到了1945年都只有2700万（下同）；其中产业工人和管理人员从1100万减少到了950万；普通工人从830万减少到了630万。

1942年工人数量的快速减少令人恐惧：重型冶金工业的职工人数骤降到了不到1940年的一半，技术人员(工程师和技师)甚至比工人更为缺乏。这样的情况直到1943年才开始好转，但是始终没有改善到令人完全满意的程度。

最初的临时应急措施是增加劳动时间，但随之而来的后果就是人均产量开始下降。将第三产业人员调进工厂工作也起到了一定作用，但是并非决定性的作用。后来人力委员会开始将有限的劳动力集中调配到特别优先的生产序列上，这样的确保证了军用品的爆发式增长，但是代价却是牺牲掉了几乎全部的消费品生产——苏联人民不得不忍受生活水平的急剧下降。

由共青团带头的宣传鼓动，振奋了人们的精神，鼓舞了工人的热情和竞赛精神。但是仍旧无法凭空变出急需的矿石和粮食，劳动大军的队伍仍旧需要大幅扩充。

苏联政府的解决之道就是将社会上几乎所有的其他类别的人员全部调去进行农业和工业生产——1942年2月13日，莫斯科发布了动员全体体格健全的城市人口的命令。动员范围涵盖了从16岁到55岁的男性和16岁到40岁的女性。

“劳动力统计和分配委员会”凭此又得到了1200万的新工人，但其中大部分都是妇女和青少年。战前苏联妇女在全部劳动力中大约占了38%，而到了1945年这个比例增长到了55%，在农业劳动力中妇女的则比例高达71%。

有大约300万的妇女成为了产业工人，纺织业中超过90%的工人全是女性，而在采矿、石油化工、车削、焊接等工种中，女性工人同样大有人在。至于那些18岁以下的年青人，他们在战时经济时期同样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1942年所占比例是15%，其中大约有750000名少女被分配到了采矿、铁路和冶金部门。

这些新动员的劳动力可不是就归属到他们的居住城市使用，而是被集中到一些城市或者工业中心工作，不过为了运输的方便，一般还是采取就近调拨原则；个别时候，还出现了将整个地区的居民全部转入某个行业的情况。比如让某地的居民全部去采煤，铺设铁路，或者是种地。

随着数量越来越多，又出现了新的问题：这些临时调来的劳动力的专业技能和工作能力显然差得有点多。没办法，你让这些动员来的五花八门的妇女和少年去平整土地，挖反坦克壕，搭建木头房子或者是到农田干活，稍加训练就可以干得有模有样。但是当厂房被搭建好，机器开始运转，这就需要大量的合格工人来保证工厂的顺利运转了。

不用去说苏联全国的情况，光是莫斯科一地，在1942年1月的时候，各个工厂里面共有28万工人工作，而其中受过一定专业培训的人才有多少呢？——只有15000人。

苏联政府在各地开办了无数短期技术学校，号称在战争期间培训出来了250万熟练工人，但真实的情况只能说是喜忧参半。首先是因为战时的短期培训不可能将标准定的很高；其次学校只教授6个月的理论知识，剩下的实际操作都得到工厂里面学习，新来的工人往往只是被派到一个班组里，由班组长或者资格老的工人教他们如何操作。

这种方法确实在军工生产方面提升了效率，但是对于某些技术要求特别高的行业，这种训练方面的缺憾却始终无法弥补。

在整个战争时期，苏联的军工生产明显地分为了几个阶段。1941年无疑是最糟糕的一年，工厂大规模地向东部疏散导致产量急剧下降。越过乌拉尔山脉后，工厂又需要重新盖厂房或是调试机器，而且这时的劳动力和原料都供应不上。

到了1942年，虽然疏散工作仍在进行，但是上一年迁走的工厂已经投产了，大量的劳动力被动员起来，经过训练后投入了生产。虽然1942年初的生产下降到了最低水平，但春季已经开始回升，而到了夏季就再度达到了战前的水平。

从1943年开始，苏联的军工生产开始迅速而稳步前进，苏联的工人们的确在最需要的时刻生产出了足够的“打赢战争所需要的钢铁”。

后方的英雄们

在乌拉尔山脉东侧的马格尼哥尔斯克，斯维尔德洛夫斯克、鄂木斯克等新兴的工厂里，有1/3—一半的工人都是些妇女和十几岁的女孩子，在共青团和党委的号召下，工人们组织了各种“青年前线工作队”、“红旗突击组”，在肮脏和危险的环境下不间断的工作。

这些工人们每天至少要工作10-12个小时，有时候会连续工作14个小时，而让人难以置信的是，他们还常常超额完成政府规定的生产额度。因为工作条件恶劣，这些工人看上去一个个都黑乎乎的，个头矮小，如同“黑色的侏儒”。

几乎每个新兴的工业城市都是从一个由木棚、简陋房屋、防空战壕、帐篷群组成的巨大混合体发展而来的，那些来自于列宁格勒、哈尔科夫、罗斯托夫、基辅或者是敖德萨和塞瓦斯托波尔的数百万工人们，逃过了德军的轰炸，熬过了艰苦的旅程，然后从无到有，就地取材搭建起宿营地，然后用前所未有的高效被组织成一支支生产队伍，开始源源不断地生产弹药、无线电台、冲锋枪、望远镜和雅克战斗机。

这些工人已经将他们工作的地方当做了自己的新家园，一个女孩在给她远在莫斯科的母亲的信中写道：

“这里暂时没有房子住，我现在就睡在一条自己挖出来的防空战壕里，比个狐狸洞大不了多少。但是这里的情况没有人们说的那么糟糕，至少没有炮弹从天空中落下来，别忘了，雅莎的哥哥可是还得住在前线的战壕里呢。我在这里认识了许多新朋友，这里所有人都满怀着自我牺牲的崇高品质。”

而那些年轻的母亲同样给车里雅宾斯克的坦克工厂的工程师尤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们来到工厂里，还带着自己年幼的孩子们，她们和男人一样，做着最困难的工作——那些工作连身强力壮的男人们做着都很吃力——然后排上几个小时的队去领取食物，同时还要照顾自己的孩子。

对这些孩子来说，她们既是母亲又是父亲，即便收到了丈夫、儿子或者兄弟的阵亡通知书，她们也没有崩溃，而是擦干眼泪，很快又投入到忙碌的生产线上去工作了。她们是真正的英雄！”

曾经访问过延安，并写出了震惊西方的著作《红星照耀中国》的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也在这时来到了苏联，他看着一名妇女用令人头晕目眩的速度制作子弹，当被问及她是用什么方法忍受如此高强度的工作时，这位苏联妇女回答：

“我可以用这个速度来生产子弹，前线打希特勒的消耗有多快，我就能够生产多快。我的丈夫就在前线打仗，我每生产出一发子弹，他离回家的日子就缩短了一分钟。”

这名妇女口中的“回家”，并不是指的战时休假，而是指的战争结束：因为苏联的疆域是如此辽阔，许多官兵都没有选择长途奔波回家探亲，因为几经周折后，他们往往只能在家停留一个晚上甚至只有半天。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苏联的战争时期大迁移都算得上是历史上规模最为庞大、速度最快、效率最高的大规模群体迁移。数百万工人在斯大林、苏联共产党和苏联政府的组织下，创造了一个工业生产上的奇迹。

首先，由于方法的改进和工人技术熟练度的大大提高，产品的生产时间不断缩短：例如，1941年时生产一架战斗机需要20000个工时，1943年就只要12500个工时；生产一门榴弹炮从4500个工时减少到了2400个工时，T-34坦克则从8000个工时减少到了3700工时。

其次，苏联选择的大批量生产的武器型号，不仅种类有限（不像德国，各种武器都搞出来了一大堆生产型号），而且还不断对零部件进行精简和替换，比如用钢制枪托取代木质枪托，大量采用冲压部件等。或许德国能在某些领域生产出比敌人更为精良的武器，但在数量上却无法与它们相匹敌。

苏联生产出来的武器非常适合大规模标准化生产，它们没有什么容易损坏的活动部件，也没有什么过于复杂的机械结构。还非常容易操作和保养——考虑到大批大批的苏联士兵几乎没有经过完整的训练就被填进了战场，这些武器的优点无疑是非常重要的。

到了1942年，苏联就生产出25400架飞机，坦克24600辆，野战炮近30000门，同期德国这三种武器的产量分别为15400架，9300辆和1200门。在所有的重型装备中，伊尔-2强击机和T-34坦克，已经在战场上被证明性能优越，它们的生产序列排在了最优先的地位——在1942年的下半年里，T-34坦克占到了生产出的坦克的61%。

飞行坦克——伊尔-2强击机。

1943年的产量继续上升，飞机为34900架(其中强击机有11193架)，坦克2400辆，各型火炮130000门。到了1944年，飞机生产出了40000架，坦克29000辆，火炮122000门。

在整个战争期间，苏联共生产出军用飞机142800架，坦克及装甲车102500辆，火炮490000门，其中七十五mm口径以上的火炮92000门。这几个数字仅次于美国，大大超过英国和德国。

打断苏联战时经济的唯一办法就是让红军再次遭受到1941年那样重大的军事挫折，但是，德国军队在斯大林格勒被彻底击败了。

从1943年以后，红军不但在人数上对德军占有优势，而且在装备的数量上也掌握了优势，苏军的装备质量还和德军不相上下。再加上成长起来的苏联将军和元帅们同意不缺乏战斗意志和才干，通往胜利的道路已经向苏联敞开了。

但是客观来看，苏联向东部的大迁移并非毫无后患的灵丹妙药，它充其量只是在最危急时刻，苏维埃政权为了生存而采取的不计代价的最后手段罢了。斯大林采取的战时经济措施，所有生产力都向军工生产倾斜，而社会经济则不可避免的遭受重创甚至陷入了停滞。

但当苏联凭借不计后果的动员挺过了最危急的1941和1942年后，大批量的美国租借物资终于来到了，美国为苏联军队提供了充足的食物、原材料和通信设备，特别是无线电收发报机和野战电话。苏联这才得以继续它这种高强度的军工生产。

有人说，是俄国的寒冬拯救了斯大林，这句话只能算是部分正确。的确，俄国辽阔的国土和严酷的气候保护了它，让苏联没有像法国那样被闪电战迅速摧垮。但这两个客观条件只是为苏联人争取到了一定的时间——但是苏联领导人却最大限度地利用了它。

斯大林要为战争初期的重大损失负主要责任，但是工业大迁移和大生产的功劳同样要归功于他。而最大的功劳，还是属于苏联共产党，三百万苏共党员在党组织的领导下，以身作则，不仅提供了完善的组织基础，还提供了全体人民所需要的信念和热情。正是在苏联共产党的全面领导下，整个生产机器开始了全力运转。

整个国家因此而得到了拯救，农民向红军供应了足够的粮食，军队得到了足够的官兵，足够的飞机、足够的坦克和足够的武器，这些在战争中存活下来的战士，最后将红旗插上了柏林的国会大厦顶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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