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的7天:被“黄色计划”(修正版)摧垮的旧世界

近代史知识分子 2025-02-18 05:3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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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0年6月22日,贡比涅,法国投降仪式现场。

铁流向西

战争中失败的一方往往会学到更多的东西。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败北并接受了极为屈辱的德国无疑就是最好的例子。而凡尔赛和约的两个胜利者,英国和法国,直到被德国人的闪电战打得满地找牙之前,还一直将一战前半段的对峙和消耗战经验奉为圭臬。

法国坚定不移地采取了主动防御策略,他们的大军全都龟缩在坚不可摧的马奇诺防线后,用意就是逼迫德国不得不再次进行一场僵持战。而英国则打算依靠海军完成经济封锁,再通过所谓的战略轰炸——其实就是冲德国城市和平民头上乱扔炸弹——来击败德国。

英法两国的战争策略全都是基于一种假设,德国仍会像上一次大战那样,被迫进入僵持消耗战,而它的经济仍旧会严重依赖他国的物资输入。

但是这次,德国人的战术却是进攻:以快速机动的装甲部队作为突击矛头,由战斗机和俯冲轰炸机担当伴随进攻的野战火炮,用单点突破来对付对手的线性防御。机动性是德国新型攻势的灵魂,这将是一场激烈、快速而又短暂的“闪电战”。

1939年9月1日,包括6个装甲师和6个摩托化师在内的德军冲进了波兰,事实证明,德国的这种突破—瘫痪—围歼的战术非常有效,只用了7天,除了华沙以外的波兰其他地区的抵抗全部都崩溃了。在空军支援下的德国装甲师取得了一个看似是奇迹,实则是必然的辉煌胜利。

(暂时)解决了东边的威胁后,本来希特勒打算立刻转头收拾英国和法国,但是一系列突发事件打乱了他的计划,1月10日,按照德国陆军总司令部的原定计划,攻击西欧的“黄色方案”将在10天后开始。偏偏就在这天,一架德国飞机在穿越边境上空的迷雾时迷航并迫降到了比利时,飞机上的一名军官随身携带的鼓鼓囊囊的公文包里,装满了关于这次进攻计划的绝密文件。

毫不意外的,法国和比利时人缴获了这批文件,这恰恰证明了法国人原来所制定战略的猜测:德国人仍会像一战时期的施里芬计划那样,重兵从比利时的中部平原实施突破,因为这片平原非常适合装甲部队发挥力量。因此,英法联军的防御重点就是要确保比利时中部平原不落入敌手。

法军统帅甘末林随即调整了他的防御计划,将原来从安特卫普向南延伸到默兹河畔的比利时小镇迪南的盟军防线的左翼大幅延长,直至荷兰的布雷达镇,并将更多的联军部队填进了这条防线——事实将会证明,这才是最要命的决定。

波兰战役期间的德国军队。

本来希特勒和他手下的许多军官就对换汤不换药的“黄色方案”感到忧心忡忡,因为这个老式的进攻方案根本就没有让国防军在波兰大获全胜的闪电战战术有半点可发挥的地方,而最北端担任突破的B集团军群必定会和严阵以待的英法守军撞个正着,这样的正面突破不仅代价高昂,而且胜负难料。

即便盟军被击退,他们照样可以沿着索姆河守住法国北部,像一战时期一样,把德国牢牢锁住。幸好,天气和突发的迷航泄密事件拯救了希特勒。因为入侵计划的安全性受到了极大威胁,他下令起草一个 “既保密又惊人”的全新计划。

但是此时的元首并不知道,他苦苦寻找的新型进攻计划早已完成了蓝图设计,这就是时年52岁的战略大师曼施泰因的杰作。在这个大胆的计划中,曼施泰因将主攻任务转由A集团军群来承担,C集团军群的任务不变,他们仍旧留在马其诺防线前牵制法军主力。

在这个全新的进攻计划中,A集团军群将在装甲精锐部队的带领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渗透并通过阿登高地,然后突破色当镇附近的默兹河(即马斯河)上薄弱的法国防线,向西直奔英吉利海峡。

这次突击将切断盟军向比利时的退路。而盟军正面的B集团军群将压迫着敌人步步后退,配合抄后路的A集团军群“挫败和歼灭所有比利时境内或索姆河北部的敌军”——甘末林做出的将盟军所有精锐部队移入比利时境内的决定,正中德国人的下怀。

这个大胆而新颖的计划获得了元首的青睐,经过两次兵棋推演后,曼施泰因的计划于2月22日获得采用。但整个德国国防军的上上下下,除了希特勒、古德里安和曼施泰因本人,没有一个人对黄色计划的最终版本抱有信心。

这个大家都知道是哪里:)

1940年的5月10日,修正版的“黄色计划”在希特勒的亲自注视下拉开帷幕。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这都是西方世界的一次决定性会战,交战双方算上后备力量,堪称旗鼓相当:希特勒动员集结了由270万人马组成的134个步兵师,10个装甲师和4个摩托化师,而为了击败德国人,英法联军出动了132个步兵师——90个法国师,10个英国师,比利时有22个师,还有10个荷兰师——联军还有相当数量的装甲师、坦克旅和轻型机械化营。

在火炮方面,仅法国就出动了10700门野战火炮,而德国人是7400门;联军的3400辆坦克对阵德国的2500辆,但德军将坦克集中在了10个装甲师,而法国只组建了4个装甲师,装备了他们的绝大多数重型坦克,其余坦克撒落在几十支摩托化部队里。更何况,德军的坦克基本普及了无线电,而法国只给1/5的坦克配备了电台。

至于空军方面,德国才是占据了绝对优势,3700架战机对阵联军的1500架,更不用说德军的Bf-109要比联军大部分在天空飞行的机器先进得多。

开战前,全世界都以为双方的战术水平相差无几,和同德军强调速度和移动性不同,甘末林指挥的联军部队仍旧死抱着一战时期僵化的战略防御打法。甘末林将获胜希望全都押在了让战斗陷入僵局,然后凭借海上封锁和经济遏制削弱德国,直到德国无力支撑为止。

这名狂妄自大法国统帅毫无理由地认定法军将轻易取胜,根本无视德国国防军的战绩,一味坚信闪电战只打得败荷兰人,却打不动法国人。

但德国的军官队伍中早充满了年轻血液,法国军官们的战斗精神早已在凡尔登就消耗殆尽了。

一开战,活跃的德国空军就袭击了位于荷兰、比利时和法国的70多个基地,让联军本来就不怎么样的空中力量损失惨重,当A集团军群攻向荷兰和比利时边境,吸引联军主力调动时,成千上万的“伞兵猎手”借助滑翔机、运输机和伞降方式,深入敌后,攻占各处关键的桥梁和要点,和地面部队交替向前跃进。

德国伞兵在枪林弹雨中跳出掩体,冲向敌军把守的大桥。

进攻是如此地让联军猝不及防,攻击荷兰鹿特丹附近的威廉斯大桥的德军水上飞机降落在岸边时,去上班的平民还以为这是英国人的部队,他们还帮助那些全副武装的士兵爬上河岸。

第二天,位于阿登山区的法国骑兵部队被一波波的斯图卡俯冲轰炸机赶向西面,而德军的第19和第41装甲军的坦克洪流涌出了被法国人固执地认定大规模机械化部队无法通行的阿登地区。

防守马斯河的法军大部分都是些二流部队,他们缺乏合适的重型装备,在凭借坚固的工事击退了德军三次渡河的企图后,法军被成群呼啸而下的德军战机逐出了阵地。德国大军自此浩浩荡荡地绕开了马其诺防线北端,横贯法国,一举切断了按照甘末林的计划准时跃出阵地冲进比利时的法国和英国军队的联系。

本来按照甘末林的设想,比利时人应当守住阿尔伯特运河——马斯河一线,直到联军完成向迪勒河变更阵地的行动。但只用了两天,德军就击溃了比利时人的防御,当他们仓皇后撤时,布朗夏尔将军出动了他的机械化骑兵军提供掩护,双方的坦克部队在梅尔多尔普这个小村子周围展开了二战中的第一次坦克会战,虽然法军的坦克在性能上优于德军的二号和三号战车,但却被自己错误的战术抵消得干干净净。

面对德国人机动灵活的机械化突击战术,联军犯下了一个关键性的战术错误,他们坚持去维持一条连绵不断的防线,却让所有的机动部队被禁锢在了防线上,以至于始终没能集结起足够的力量展开一场强大的反突击。

5月15日的清晨,睡梦中的丘吉尔接到了法国总理雷诺打来的电话,他用沉重的语气告诉首相:“我们被打败了。在色当附近的战线被突破了;他们的坦克和装甲车大批地涌了进来。这一仗我们输了。”

法国的第九集团军此时溃不成军,法军防线被撕开了一条长达60-70公里的大口子,德军的装甲部队从这里蜂拥而入。同一天,荷兰的抵抗宣告崩溃,他们和德国签订了停战协议,就此退出了战争。

一名德国军官在好奇地探头观察法国坦克。

第二天,温斯顿·丘吉尔冒着生命危险从伦敦乘机赶到了巴黎,在法国外交部的一间精致的办公室里,雷诺总理,法国国防部长兼陆军部长达拉第将军和甘末林将军无言地站在办公桌前,满面忧郁。甘末林面前的桌子上放了一张小小的地图,用黑色墨水勾勒出的盟军战线上,色当那里呈现出一个不详的突出部。

甘末林用干巴巴的语气向各人讲述了战况的发展,他说了大约有五分钟,谁也没有插一句嘴。说完以后,有一段相当长的沉默时间。丘吉尔打破了沉默:“将军,准备用来抗击德国突破的后备部队在哪里?”

接着,首相有用法语问道:“机动部队在哪里?”

这名战前被公认为是世界一流的职业军官沉默了大约十几秒后,摇摇头,耸一下肩膀:“Au-cune。”(一个都没有。丘吉尔回忆录原文。)

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窗外,在外交部的花园里,几堆大火冒着滚滚黑烟,一些上了年纪的官员们用小车推着档案走向火堆——巴黎,快要被放弃了。

那个曾经雄霸西欧大陆,海外殖民地面积位居世界第一的伟大法国,当他们把国家的力量和财富都浪费在一个巨大的悲剧性玩笑上,花费了十余年的时间用钢铁和混凝土修建了半条城墙,当甘末林将军说出“Aucune”后,法国不仅消失在了战场上,还就此退出了历史舞台。

胜利背后的阴影

英国和法国在5月10日时还是当之无愧海上和陆地的霸主,是上一次大战的辉煌胜利者。而到了5月17日,法国已经变成了一个被打败的束手无策的国家,而英国也来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

德国几个世纪以来的生死大敌被彻底击垮,全世界都为之目瞪口呆。希特勒在国内受到了神话英雄般的欢呼和爱戴,当他在贡比涅森林的空地上情不自禁迈着轻快的脚步走向从博物馆拉出来的车厢时,一个悲剧性的错误却无可挽回地发生了。

英国远征军的戈特将军在为自己部队的命运单独奋战,他没有听从一团混乱的联军指挥部下达的向德军反击的命令,激烈的口水仗爆发了,英国人和法国人开始为此相互不停指责。

但为了应付联军不成气候的反击,伦德施泰特在5月23日傍晚下令霍特和克莱斯特的装甲集群停止前进,直到局势变得更加明朗。希特勒在5月24日到前线视察时同意了这道命令,并下令让征战已久的A集团军群来充当铁砧,让从北部进攻的B集团军群充当铁锤。

一艘明轮游艇在协助英国士兵撤离。

在当时的情况下,这道命令是个明智的决定,因为德军的各支装甲师都需要休整,坦克也需要检修:克莱斯特近半数、霍特30%的坦克已经发生了故障。而此时部署在埃纳河和索姆河以南的法军主力并没有被击败,德军不敢让自己的侧翼暴露在这么大的一股攻击力量面前,因此,德军必须停止前进,等待战局明朗。

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和英国海军部、陆军部一样,德国的领导人同样不认为英军能够在英吉利海峡的滩头成功组织并实施一场大规模的撤退。

了解后继历史的穿越者们可以借此指责这次颇有争议的停止前进的命令是个大错误。但拯救了英国远征军的不是希特勒和戈林,还是丘吉尔、英国海军部和成百上千名驾驶着游艇、平底驳船和观光小艇的英国水手。

事实上,敦刻尔克地区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坦克障碍,而希特勒对坦克能力的了解显然远远强于他的大多数陆军将领,他坚持认为在敦刻尔克地区使用坦克会是个“令人难以置信的错误”。

英国人的这次撤退是军事史上的一个奇迹:尽管遭到了猛烈空袭,但撤退行动执行得井然有序。从5月26日到6月3日,765艘各种类型的大小英国船只将366162人运回英国,其中包括了224320名英国人——这次撤退行动中最大的讽刺在于,英法联军拼命救出去的十余万法国部队,绝大部分没有加入自由法国,而是应当时尚未投降的法国政府要求返回了欧洲大陆,然后很快都成为了德国人的俘虏。

被德国空军轰炸的英国军舰。

虽然德国没能围歼英国远征军,但他们至少彻底征服了法国。当德军部队兴高采烈地冲到英吉利海峡边上的时候,战争中最不可思议也是最严重的一个错误突然被暴露了:德军居然没有任何后继的作战计划,上百万武装到了牙齿,因为连续的胜利而斗志高昂的精锐部队,居然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了。。。

人们的目光总是被“发电机计划”和后来的“不列颠战役”吸引,以至于忽略了这个令人惊叹的历史事实:那些被打得打败而逃,丢盔卸甲的敌人就躲在数十公里宽的海峡对面,他们惊慌失措,毫无斗志,就连步枪都没法保证人手一支。面对这个千载难逢的赢得最伟大胜利的时刻,那位“从不犯错”的元首,却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完全忽视了如何登陆英国的这个细节问题。

不错,德国人的确没有入侵英国的计划。但是,难道英国事先就曾经有过用那些个浴盆和木桶拼凑出来的小舰队从敦刻尔克撤退的计划吗?这支由于吃了败仗而溃不成军,尽管天天遭受到德国空军的猛烈轰炸,却仍然将30万人成功地运过了海峡。

那么,德国国防军这支当时世界上最强大,同时还从未战败过的军队,为什么就不能来一次属于德国的“敦刻尔克大登陆”呢?哪怕只送上去几个装甲师,几万伞兵部队,毫无防备和设防的英国本土上,就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他们了。

最终阻挡了德国入侵英国的“海狮计划”的是英国海军和空军这两支极具战斗力的部队,但在1940年的6月初,如果希特勒抓住一切机会,利用从西欧和北欧搜罗来的上千艘船只,把入侵部队送过海峡,力量分散在各处的英国皇家海军肯定来不及反应。而随后在海峡上空展开的空战,优势也会属于德国人。

德军参谋部后来因为没有制定出具体入侵计划而将责任都推到了希特勒头上,因为这本身就是另一次孤注一掷:

这样的一次入侵,德国军队肯定会遭受重大损失。他们会因为主动进攻和补给问题付出很大代价,——但是回顾历史,你们说,难道德国还有更好的机会和办法吗?

击败法国后,希特勒登上了他的人生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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