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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光初年,山西太原府榆次东双村。
东双村有一户百姓,男的叫赵添和,女的叫曹氏,这是一对夫妻,育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这是一个十分普通的清朝五口之家,务农种地,生活简单,致富很难,但温饱有余。
在道光三年的五月十三,曹氏的老母亲病故了。
老母亲没有和曹氏一起居住,而是在附近的另外一个叫做小前南庄的地方独居,老母亲死了,那曹氏当天就离开了东双村,回娘家去奔丧了。
丈夫赵添和呢,倒是没回去,他也回不去,一来家里这仨孩子需要他照顾,二来他们是农民,靠天吃饭,卖力气维生,活计一天都不能耽误。
所以,第二天妻子曹氏出门之后,赵添和也起了床,看到儿女还在熟睡,他不忍心打扰,所以只是把门一扣,就下地干活去了。
赵添和的家对面,是一家杂货店,这家杂货店啊,店主叫做阎思虎。
这阎思虎,他不是个好人,简直是坏透了,他看到赵添和与曹氏都不在家,竟然是心生歹念,一脚踹开门板,竟然就把赵添和的女儿给强奸了。
赵添和的女儿,叫做赵二姑,当年才不过十三岁。
至于赵添和的另外两个儿子,那都是赵二姑的弟弟,岁数比赵二姑还小,自保尚且无力,哪儿有能力保护姐姐呢?
阎思虎发泄完了兽欲,他就走了,等到赵添和干完活回到家,赵二姑已经是遍体鳞伤了。
很显然,阎思虎使用了十分严重的暴力。
您想想,作为一个父亲,自己对这个女儿从来都是娇生惯养,打不得骂不得,家里虽然不富裕,可是全家却竭尽所能给这个女儿最好的生活,十二三岁就宛如初生的花朵,如今却遭到了这样非人的暴力和侵犯,这做父母的于心何忍,内心又该是怎样的痛苦和煎熬啊?
赵添和没有犹豫,立刻就到了榆次县衙击鼓鸣冤,控告对门邻居阎思虎奸淫了自己的女儿。
榆次县衙的县令,名字叫做吕锡龄。
吕锡龄接案之后,派出衙役郝庭等人,很快就把阎思虎捉拿归案,还传唤了受害人赵二姑和赵二姑的母亲曹氏。
您想想,强奸了幼女,阎思虎竟然一点不慌不乱,也没跑,说明他是胸有成竹,做了准备的。
的确,被衙门缉拿的前后,阎思虎就已经拜托自己的弟弟,在榆次县衙门上上下下都打点了一番。
衙役郝庭,收贿赂大钱二十千,衙役曹宗洛,收贿赂大钱十千,衙门里的刑书巩必达,收贿赂大钱八千,余下一帮衙役和衙门里的工作人员,阎思虎又共计向他们行贿大钱三十六千,反正阎思虎花了不少钱,早给自己安排好了。
衙门当堂对峙,阎思虎掏了钱,他心里有底气,对于赵添和的指控矢口否认不说,还连呼冤枉,县令吕锡龄知道阎思虎已经花钱打点,也不愿意浪费精力主持公道,于是就驳回了赵添和的状告,表示案情不清楚,要容后再议。
那么这个情况,其实对阎思虎就很有利了,可是阎思虎真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他认为既然要脱罪,那就得方方面面都做好了,要做到天衣无缝,所以他没有停止自己的行贿,反而还扩大了贿赂面。
官府的稳婆,也就是负责查验女性身体的衙役朱氏,阎思虎贿赂大钱一千一百,要求稳婆在给赵二姑验伤的时候,不要验出她下体有伤的这个结果,阎思虎还保证,只要你验出没伤,事成之后,我还敬赠你大钱五千。
这么一顿操作下来,无论赵添和怎么告,怎么为他女儿伸张正义,他都只能是吃哑巴亏,他告不赢。
但是,就算衙门一次一次的驳回他的状告,可他却从不退缩,驳回他一次,他告五次,驳回他十次,他就要告一百次,反正是没有结果誓不罢休。
时间一长,阎思虎就怕事情闹大,他必须要想个办法把这个案子给结束了,所以他又是大放血,直接贿赂了县令吕锡龄大钱一百二十千,要县令帮助他把这个案子给结了。
吕锡龄收了钱之后,效率是很高的,先是亲自提审阎思虎,阎思虎照旧是撒谎不认账,之后又亲自提审赵二姑,赵二姑自然是如实供述,讲述了自己被阎思虎强奸的过程,可是吕锡龄这个时候已经收完钱了,所以他就故意刁难赵二姑,说你既然被阎思虎强奸了,那你下体必定有伤,所以只要本官亲自验看你的伤口伤势,就能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在说谎。
赵二姑十来岁的年纪,她哪里肯干,断然拒绝,并且恳求县令派衙门中的女眷来验伤。
古来男女,授受不亲,赵二姑的这个要求合情合理,可是却被存心袒护阎思虎的吕锡龄给拒绝了。
因为赵二姑在被阎思虎侵犯之前,其实她父母就给她订下了一桩婚事,只是还没来得及嫁人,就遭此巨祸,所以吕锡龄一口咬定,说赵二姑这等于是有婆家的人,不是单纯少女了,所以不便让人再验看下体,因此从案发到现在,因为吕锡龄的干涉,甚至都没有人给赵二姑正儿八经的验伤。
不仅如此,阎思虎还早就和吕锡龄串通好了,这赵二姑有个叔父,叫做赵添利,赵添利和阎思虎不熟,但是前不久赵添利曾经偶尔发现,阎思虎在杂货店里聚众赌博,他就到衙门里去告了阎思虎一状。
而此时阎思虎竟然倒反天罡,反咬了赵添利一口,说真正聚赌的其实是赵添利,反手竟然把赵添利给告了,于是吕锡龄又把赵添利捉来,要治赵添利的罪。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阎思虎在给赵添和下马威,意思你们家不是告状么?不是告我么?现在我就告诉你,我阎思虎有的是钱,手眼通天,你告我不成,我告你们,我整你们,那是一整一个准,这就是你们和我作对的下场。
可怜这个赵二姑,被歹人奸淫,告状不成,申冤无门,屡遭刁难,眼下自己的这个叔父又被诬告,身陷狱中,赵二姑一时情急智短,悲愤难当,一次当堂受审之时,她暗藏利刃,干脆在公堂之上抹了脖子,自刎而死,以死明志。
当人格被侮辱,尊严被践踏,当正义被扭曲,年轻的赵二姑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对抗眼前的不公,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要遭到这样的对待?而结束生命,不是她胆小懦弱,不是她要一死了之,而是她最后的反抗。
可是,血溅公堂没有换回吕锡龄的良知,他没有为死去的赵二姑主持公道,反而再度和阎思虎串通,虚构出了一个和事实真相根本不同的案情——阎思虎说,自己其实是和曹氏有奸情,两人行奸之时,正巧被曹氏的女儿赵二姑撞见,这赵二姑也风流成性,于是自己便和曹氏以及赵二姑都发生了关系,产生了奸情。
因为毕竟赵二姑已经死了,这案子的性质就变了,而且此时已经闹得是满城风雨,舆论纷纷,榆次县衙就算是收了钱,也没有胆量在如此严重的案情下帮助阎思虎完全脱罪,必须要在形式上给他定一个罪名。
如果真的以强奸赵二姑的罪名来判处阎思虎,赵二姑又是幼女,那么按照大清律法,阎思虎必定是死刑。
可如果判了他死刑,那么他这钱岂不是就白花了?
所以,吕锡龄动了脑筋,把强奸改成了通奸,和奸,还把曹氏给牵扯了进去,其目的就是为了编造出阎思虎和赵二姑之间完全是你情我愿的假象,从而降低对阎思虎的处罚力度,这么一来,就算要给阎思虎定罪,也不过是徒刑,也就是流放。
何况阎思虎这个时候也没闲着,也在活动,他又贿赂了不少经手他案子的官吏,要求自己在被流放的时候,可以乘坐车辆,舒舒服服的受刑。
至于赵二姑的死,那更好办了,赵家当时来告状的时候,有曹氏,赵添和,赵添利,以及赵家的另外一个亲戚赵添中(也是赵二姑的叔父)在场。
赵二姑当堂自刎的时候,叔父赵添中离她最近,赵添中见赵二姑自尽,情急之下想要施救,因此手上,身上就沾染了不少的血迹,吕锡龄抓住这个细节,竟然扬言赵二姑是赵添中失手杀害的。
一切安排妥当,案子写成了卷宗,开始往上级衙门,也就是太原府报。
时太原知府名叫沈琮,沈琮敷衍了事,他就没仔细检查案情,随手就把案件交给了太原县的县令章颂椿来复审。
章颂椿是吕锡龄的同僚,俩人同级,必然熟识,就算阎思虎没有打点章颂椿,可是官官相护之下,章颂椿自然也不会惹麻烦管这一桩闲事,因此他也基本同意通奸的结论,并且还十分贴心的把赵二姑的年龄从十三岁改成了十四岁。
这个结果,赵添和曹氏当然还是不服,他们一直奔走伸冤,因此后来案件就不得不由太原知府沈琮亲自审理。
吕锡龄早就想到了这一步,所以沈琮审理案件之前,吕锡龄就备好了厚礼,对沈琮进行了拉拢,而已经被腐化的沈琮更是不辩是非,审案的时候对阎思虎百般纵容,却对曹氏等人分外苛刻,甚至一直要求曹氏交代和阎思虎通奸的具体细节,那架势就是已经认定了这案子就不是强奸案,而是通奸案。
曹氏本就死了女儿,此时自己又清白受辱,她难忍悲愤,于是当堂顶撞了沈琮几句,沈琮立刻命令衙役抽曹氏耳光,要治她喧哗公堂之罪,曹氏不堪其辱,竟然一头撞在府衙的柱子上,一时鲜血横流,差点死去。
曹氏被抬了出去,沈琮当即又对赵添和,赵添利,赵添中进行突击审讯,把他们关在牢房之中,不让他们吃饭睡觉,连着好几宿的熬着他们,赵家兄弟迫于无奈,无从反抗,只好签字画押,承认了通奸的事实。
一行人从衙门出来之后,那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就在几个月前,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还承欢膝下,如今却在歹人的侵犯下,在衙门的不公下丢掉了性命,此时阴阳相隔,身子发烂发臭,却不能入土为安,告慰天灵。
他们不甘心,于是他们决定,要继续告。
这一次他们也不在山西地面上待了,而是收拾行囊,跋山涉水,一路来到了大清王朝的都城北京,然后一纸诉状,告到了都察院。
都察院是国家最高级别的检察机关,他们接到诉状之后没有犹豫,立刻就报告给了道光皇帝。
道光皇帝一看,千里万里都告到京师来了,那必须得重视,于是皇帝亲自点卯,要求山西巡抚邱树棠重审该案。
山西巡抚,从二品,是山西地区最高级别的长官,负责行政,司法,军事,民生等等,和总督是同级别,就没有他不管的。
可以说,这是真正的大官。
曹氏等人一看案子落到了巡抚大人的手里,不由得喜极而泣,他们以为等来了正义降临的那一天,可是他们想不到,邱树棠同样是一个自私自利,不负责任的官僚,皇帝交代给他的御案,他根本就一点不重视,而是把案子交给了几个下级官员来审理。
这几个下级官员,分别是卢元伟,贾亮采,令住,庆纯。
这四个人,也完全是傀儡,因为他们的审理,完全是在邱树棠的授意下进行的。
这批重审的官员都在山西地界任职,邱树棠更是最高领导,他们有意袒护沈琮和吕锡龄等人,可以说是完全认可了榆次县衙和太原府衙的判决,依旧认定阎思虎和曹氏以及赵二姑是通奸,并且还给赵添和,赵添利,赵添中莫名其妙的安了一堆罪名,赵某三兄弟被判了三年徒刑,杖一百,而阎思虎却仅仅是杖一百,就近充军。
并且,在对赵某等人的判词中,官员们对他们恶语相向,百般中伤,说他们无理取闹,说他们得理不让人,说他们厚颜无耻,是不通教化的顽民...
真凶没有被绳之以法不说,受害的人,被害的人反而是死的死伤的伤,受尽侮辱之后还要含冤服刑,更加让人窒息的是,那个一手铸成了冤案的榆次县令吕锡龄,竟然还升官了。
为什么?为什么坏人可以逍遥法外,为什么好人就要含冤受辱,为什么自己的女儿就要那么痛苦的死去,为什么草菅人命贪污受贿丧了良心的狗县令,就可以升官发财?
天地不语,没有人能回答他们。
到这一步,无论是多么倔强的人,也该绝望了。
可是,曹氏等人还是没有放弃,他们还要接着告。
为了告状,为了给女儿要回那一份正义,此时他们已经倾家荡产,穷尽所有了,而向他们伸出援手的,是东双村的乡里乡亲,是无数个和他们一样的普通人。
乡亲们用一枚枚铜板凑足了路费,曹氏等人得以再赴京师,为女儿喊冤。
而就是这一次,他们终于遇到了为民做主的人,这个人的名字,叫做梁中靖。
梁中靖,字与亭,嘉庆辛酉科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时任朝廷监察御史。
梁中靖这个人,清廉刚正,爱民如子,嘉庆年间在地方做官的时候,深受百姓爱戴,名声非常的好。
他一接手这个案子,一眼就看出了端倪,认定其中必然有冤,于是立刻提笔,向皇帝写了一封千字的折子,要求将该案再审。
要知道,梁中靖原籍也是山西人,而且当时这案子其实并不在他的职责之内,他完全可以为了不得罪同僚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他没有,说明这个人做官真是没毛病,好官,为了百姓的公道他可以赌上自己的人生和前途,这样的官僚,值得百姓的尊重和爱戴。
道光一看梁中靖上折子了,于是就又督促巡抚邱树棠,邱树棠这个时候还在打马虎眼,说皇帝我已经再审了,案子也告结了,事实就是如此。
邱树棠如此笃定,不由得皇帝不信,可是偏偏梁中靖就是一个特别较真的人,他又给皇帝上奏折,说我不信他邱树棠,这案子放他手里没有可信度,应该移交刑部,再审。
到这一步,纸,终于是包不住火了。
您别说道光还真是一个负责的皇帝,他不仅真的把案子移送到了刑部审理,甚至把从案发时到现在,所有的涉案人员,以及所有的经手官员共计二十多号人,全都缉到了京师来亲自审理。
具体审讯的过程史书没有记录,但是结果是有的,那就是沉冤得雪。
强奸赵二姑的阎思虎严惩不贷,枭首示众,余下在本案办理中贪污,腐败,干扰司法公正的官员,杀掉的杀掉,流放的流放,上到巡抚级别,下到衙门小吏,没有一个获得了好下场。
案子终于结束,尘埃落定之后,道光皇帝在案件的卷宗上亲自批示了这么一段话:
此案初结时未能详核已属草率。(这个案子最开始审理的时候,没有认真详细的审查,就已经是很草率的行为了)
奉旨交审后,何以不亲提人证,秉公昭白?(后来朝廷亲自下旨,竟然也没有认真调查,还受害含冤的百姓一个清白)
乃一味疲玩,听任此等不堪之府、州、县昏墨欺蒙,丧良回护,(那些玩忽职守,懈怠工作的官员们昏庸贪婪,欺上瞒下,丧失良知般的包庇罪犯)
几将贞白之烈女埋憾九泉,凶淫之恶棍幸免刑章,天理人心,不可问矣。(几乎要让那位贞洁刚烈的赵二姑含冤九泉,而让那个凶恶淫荡的阎思虎逃脱法律的制裁,这真是天理难容啊)
若吕锡龄者,早应罢黜,何得反升以要缺?(像吕锡龄这样的人,早就应该被罢黜,怎么反而被提拔到重要的职位上去了呢?)
思及此,皆因朕无知人之明,用此等不识人之大吏,使下民动辄含冤,实深惭惧愤懑也。(想到这些,都是因为我没有知人善任的明智,任用了这些官员,导致百姓动不动就遭受冤屈,我对此深感惭愧,恐惧和愤懑)
相信,道光皇帝的悔过和自我检讨,是真心实意的。
可是,那个含恨而死的赵二姑,却永远也听不到了。
参考资料:
《赵烈女辞》
《清宣宗实录·卷六九》
李豫,李雪梅.《赵二姑宝卷》与清代山西叩阍大案.山西档案,2003
刘红庆.寓教于乐的经典之作——评新编晋剧《御史梁中靖》的艺术与时代价值.戏友,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