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润萱
你有多久没觉得一档综艺好看了？
不知何时起，国产综艺凉凉的论调好像已经成了一种共识，不仅业内三不五时地讨论，观众们的下饭综艺也变成了其他品种的电子榨菜。有道是，本为下饭，但看了综艺，饭就下不去了。
差生代表《无限超越班》的豆瓣热评里这样写：浙江卫视，用最好的资源，做最烂的综艺。好多综艺做来不知为了干啥，可能就是为了上热搜。建议吴彤退出娱乐圈。
这边吴彤还没退圈，那边的行业内的数据已经态势严峻：根据云合半年报，今年上半年剧集全网正片播放量累计1500亿，综艺仅有154亿，不到前者的十分之一。剧和综艺，原本是电视时代的双生子，如今却有了云泥之别。我们不禁想问，国产综艺，到底怎么了？
《锵锵行天下》中陈其钢谈论知识分子截图
当然，泥沙俱下里，也有尖子生。《锵锵行天下》是今年上半年开分最高的一档综艺，嘉宾还是窦文涛、许子东和他们的朋友们，或泛舟西湖之上，或雨夜拜访老友，端的是一派脉脉人文风情。
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9.4分的锵锵，或许早已暗藏了答案：只有文化人，才能救综艺。
真的没文化
13年前，中国综艺不可或缺的男人杨迪，还是一个串场子的小配角。
《中国达人秀》第一季第二期里，扮丑的杨迪出场不到一分钟。没人能想到，他红到了现在，还成为了统治综艺圈的王者之一。
更没人想到的是，《中国达人秀》拉开了国产综艺的舶来序幕。搜狐曾经将2015到2017年间播出尚可的国产综艺做过一个调查，54部里涉嫌抄袭的占比48%，剩下的28部里有13部是买了人家的版权，真正原创的只有15部。
韩国综艺是重灾区，仅那两年就被抄了15次，以至于韩国的《中央日报》都要点名中国综艺人，提醒他们四年从韩国抄了34个节目。
这里不得不提一另个男人的名字：罗英锡。这位韩国著名综艺导演，曾为KBS、tvN制作过众多知名节目，也被抄得最多。这些年来国内的知名综艺，都可以看到罗PD节目的影子。例如《中餐厅》对应《尹食堂》，《向往的生活》对应《三时三餐》，《花儿与少年》对应花样系列。以至于罗PD本人在2017年都出来回应了一下：其实韩国的电视节目版权真的很便宜，与其抄不如考虑买，这样还能获得全套的售后服务。
国内尊重版权的人不是没有，但在抄袭之风下，全成了冤大头。个中著名代表是东方卫视，这位率先引进海外版权的沪上人士，倒是买了花样系列的版权，结果因为行动力不如湖南卫视，正版的《花样姐姐》输给了导演剪辑版《花儿与少年》。
曾与范冰冰联系匪浅的唐德影视，也是败在了行动力上。2012年，灿星与浙江卫视从荷兰Talpa公司引进节目模式制作《中国好声音》，四年后版权到期Talpa公司将节目版权重新卖给了唐德影视。彼时，唐德花费6000万美元的天价购得了独家开发、制作、宣传的授权，然而，拿到上一轮版权的灿星等公司，却仍在操作《中国好声音》相关节目。一个花了钱，一个是本土IP缔造者，这笔糊涂账直到2018年几方才清算完毕。
只能说，那些年国产综艺抄吧抄吧不是罪。
搬运之外，国产综艺的第二桩罪是套路。而这方面的“集大成者”正是开篇提到的浙江卫视制片人吴彤。据Vista文娱组统计，光在吴彤手下，《武林外传》的众人这些年就已经重逢了四次。两次在《王牌对王牌》，一次在《萌探探探案》，最近这次在《我们的客栈》。
吊诡的是，从第二次开始这帮人里就已经有了杨迪。隔壁蔡国庆老师硬生生把0713男团拆成了0917，那么杨迪理论上也可以喜提一个《武林外传》（含迪版）。
吴彤的统治区还不仅是这里，他的回忆杀手段甚至冲出内娱，拥抱大湾区。《金枝欲孽》剧组在他的节目上来了个十八年大团圆，当事人却面露赧色，略表不熟。姚晨倒是在《我们的客栈》里说了，自己不想再穿当年的古装录制，因为时光已经留下痕迹，美好的事就让它留在记忆里。但显然姚晨的话无人在意，因为在她之后，连《鹿鼎记》里韦小宝的四个老婆都“回忆杀”了一次。
而以桃源生活为卖点的慢综艺，也难逃套路化。今年六月，人民文娱就提到这个赛道拥堵，创作者们却不再创新。每一期都是迎接新嘉宾、出门干活找食材、做饭、酒局、深夜谈心，流水的录制，铁打的通告。无怪乎网友会发问，明星的选择和普通向往的生活到底有什么关系，大可不必再拍一季。
早在2016年，广电总局针对国产综艺原创力弱就下发过通知，提到上星频道一年引进的海外模式不得超过一档，且第一年不能在黄金档播出。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谁也没想到，买换成抄，全行业其乐融融。
始于搬运，终于套路，国产综艺，是真的没文化。
比《魔戒》长，但无聊
国产综艺，从电视时代到网综时代，媒介换了，文化素养依旧不提升。个中理由无非和当年的IP剧兴起一样，买了个IP壳子，套了一圈流量明星，反正都有金主买单，何必修炼？
然而落后总要挨打，把综艺逼到要面对自己没文化这个事实的，是短视频。
爱奇艺创始人兼CEO龚宇在2020年做过一个内容模型的分级，分别是可口内容、娱乐内容和兴趣内容。这三种内容分别对应了观众承担的不同思考负载：可口内容打发时间，娱乐内容深度共情，兴趣内容圈层探索。
按照这个分类，大部分综艺对应的其实是最低分级，也就是可口。国产综艺内容矮化，这点也早有业内人士发现。被称为综艺之神的严敏曾在GQ的采访里对国民综艺下过一个定义：只有同时满足了观众是国民、反应国民关注的问题、和国民站在一起三个层次，才是真的国民综艺。“我们长久把它矮化为了第一层。”
而如果只能提供“可口”的服务，国产综艺可能真的打不赢短视频。毕竟，抖音是类游戏，更好玩，反馈也更快。
在短视频刚冒头的那两年，业内很流行一句话：抢占用户的睡眠时间。因为互联网的总池子是固定的，观众去刷短视频了，长视频这端自然此消彼长。
很不幸，综艺首当其冲。
今年3月发布的《中国网络视听发展研究报告（2023）》指出，短视频人均使用时长为2.5+小时，这个数据几乎是长视频用户的翻倍。而剧集大盘这两年流量一直很稳定，只有综艺被偷了家。据云合数据，2022年全网综艺累计正片有效播放276亿，同比下滑14%；2022年上新季播综艺有效播放169亿，同比下滑18%。
面对短视频的强攻，综艺想出来的方法就是正片时间无限加长，动辄两小时以上。部分内容还放进花絮、纯享和小剧场里单独成片。综比剧长，大家已经见怪不怪了。娱乐产业在2021年对各家综艺做过一个时长统计，得出的结论惊人：如果你想看完《披荆斩棘的哥哥》第一期，你需要花费6小时23分钟。芒果TV的用户人均单日使用时长是1.27个小时，想看完披哥，得凑上5个用户。
难怪有人说，现在的国产综艺，比《魔戒》还长。
除了时长，国产综艺另一个办法是去做兴趣垂类，街舞、说唱、机器人、脱口秀、戏剧、恋综，应有尽有。平台的野心也不小，基本上垂类综艺出来时，都会配上一套打通线下的组合拳，但在兴趣种草这件事上，似乎谁也没能赢过小红书。
乐评人健崔在最近的《问题青年》播客里分享过一个观点：当如《乐夏》这类综艺成为文化生活的翻译器之后，年轻人可能干脆懒得去体验这种文化本身。毕竟，在家看看就好，参加音乐节还得出门。
用综艺去链接兴趣究竟是不是伪命题，还有待验证，但另一个结论显然已经呼之欲出：龚宇提了三种模型，明明第二种是最能创造情感连接的，但大部分综艺就是三过命门而不入。
是不想，还是不能？
怎么说呢，国产综艺，好像真的很恐惧有价值观。
臭知识分子们，但有用
尽管大部分国产综艺，在这些年成了平台增长的一次性耗材，仍有人在其中伫立不倒。个中翘楚，是严敏和马东。这两位一个毕业于上戏，一个来自北电，一南一北遥遥相对，却都出身自知识分子家庭，做出的节目自带价值观。
不像那些一个IP吃到老的出品方，严敏和马东，这几年尝试过很多类型的综艺。从《奇葩说》到《戏剧新生活》，与其说他们在做综艺，不如说他们在做一场控制变量的自我表达。
严敏在做《说唱新世代》的时候，选手们初登场就要面对价值观的选择：说唱让你变富有还是变贫穷？你希望歌红还是人红？而选手们入驻的房间也很现实主义：根据比赛结果，从一环到五环。人生当然不止四个象限和五个环带，但真的很少看到人做综艺透视社会。
这种思考贯穿在严敏的节目里。《戏剧新生活》作为一档并不是大众类型的综艺，原本就有一定观看基础，他还在其中叠加了对“田园牧歌”的反思：从前引以为艺术家的演员们也要上街卖票，卖不出去，那就是生存和尊严一起跌落。
严敏说，自己的准则是绝不重复自己，也不享受任何的标签，无论是好的或者坏的。他唯一自我认证的人设是“一个努力去思考的人”。说起来，他认可的价值观应该也就是《说唱新世代》的那一句：万物皆可表达。
马东也秉持类似想法。在早些年《奇葩说》爆了的时候，他却说米未努力方向是“消除界限”。于是，在《乐队的夏天》火了之后，这个团队又坐下来，重新做了一档语言类节目《一年一度喜剧大赛》。再后来，大家都知道，这个节目又火了。
在马东看来，价值观的连接比节目本身的内容要更重要。《奇葩说》早期也录了一些撕逼的东西，但他不允许自己的节目里出现“零度以下的东西”，因此这些情节最终没有剪进正片。
后来，学者刘擎在《人物》里评论马东像一个栽种庄稼的人，虽然会看天气，但因为朴素的栽种者的价值观，无论种下的是什么，收获的都依然是有底线的、有营养的食物。
这句话，或许足够解释为什么只有文化人才能救综艺。信息爆炸时代，每年数百部综艺，大浪淘沙，最终能留下来的，一定是有食物形状、对观众有营养的东西。此之谓价值观。
而人类最终的胜利一定是价值观的胜利。
文化人能救内容，这事在剧集上已经被验证过一次。由于国内平台的模式参考了Netflix，所以剧集一开始就被放在极高的战略地位，以至于互联网资本不惜重金接入了中国电影。2017年的网剧《无证之罪》横空出世，它的监制是在电影圈颇有名望的韩三平；同年的《河神》则出自陈国富旗下的闲工夫，班底皆来自北京电影学院。那两年，学院派的北电因为深涉网剧制作，也被业内戏称“北京网剧学院”。再后来，《隐秘的角落》《漫长的季节》背后皆有电影圈力量支撑。
贵圈向来有条隐形鄙视链：电影大于剧集大于综艺，不分中外。以至于Netflix为给剧集抬咖，也找朴赞郁、奉俊昊参与《雪国列车》剧版。无需较真形成原因，一个摆在眼前的结果是，确实鄙视链顶端的文化人最多。而经过这几年滋养，国产剧已经发展出了精品类型。
背后道理说穿了也不神奇，毕竟是文化产品，自然都需要文化人。唯一需要再提一提的是，如今大家都很爱说圈层，因为知道难出全民爆款。但文化人恰恰有一张先手牌：因为知识分子忧国忧民，某种程度上，他们懂国民性。
所以，臭知识分子们，虽然老土，但是有用。比如大家虽然爱嘲笑许知远，但《十三邀》办了七季，最低分也是8.3，这一点强过95%的综艺。
最后的最后，不妨回溯一下国产综艺的起点。其实最早的国产综艺，就是文化人办的，那时候，没有流量，也没有大IP，只有一台电视机，里面放着不多的几档节目：《正大综艺》《综艺大观》《曲苑杂坛》。那时候，画质不清晰，嘉宾不是顶流，但节目却都是实打实的原创。
而《曲苑杂坛》的那句开场语，更是成为了几代中国人的经典记忆：“相声小品，魔术杂技，评书笑话，说唱艺术，东西南北中，君请看曲苑杂坛。”那是还未与互联网相遇的1991，到处闪耀着90年代的蓬勃气息，一切蓄势待发却又充满古典。窦文涛在《锵锵行天下》里造访伊斯坦布尔的酒店时说，慢就是classical，就是古典的美，古典怎么能快呢。今时今日，国产综艺，能否也停一下，去参详一下自己前史的古典？
那个，才是祖传的救命真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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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营｜三土
校对｜刺梨
今日互动题：你还看得下去现在的综艺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