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伽降水妖的隐喻与造型上:老赵闲聊僧伽艺术图像系列综述15

乐艺会 2024-09-05 07:46:54

僧伽降水妖的政治隐喻

与视觉造型

僧伽艺术图像系列初探15

泗州大圣驱五瘟廿六老赵闲聊花钱中的抗疫大神系列26

老赵花钱艺术图像笔记五十九

作者 老赵

我们已经花费了13篇文章来阐述泗州大圣的历史文化与图像探索:

1、泗州大圣驱五瘟上篇:老赵闲聊花钱中的抗疫大神系列12、正神慑控下的五瘟使者图像:老赵闲聊泗州大圣驱五瘟中篇3、驱瘟语境下的劝善大师泗州大圣:老赵闲聊泗州大圣驱五瘟下篇4、从僧伽名号演变看泗州大圣花钱断代之唐五代篇:老赵闲聊泗州大圣驱五瘟之四5、只有两个士人喜欢称呼泗州大圣:老赵闲聊泗州大圣花钱断代之北宋篇6、北宋的大知识分子为什么集体性地规避“泗州大圣”称号?老赵闲聊泗州大圣花钱断代北宋篇27、从北宋文物中僧伽称呼谈泗州大圣名号演变:老赵闲聊泗州大圣花钱断代北宋篇38、艺术品收藏中的泗州大圣:老赵闲聊泗州大圣类别费用番外篇9、《夷坚志》中僧伽名号的大圣化与多元化:老赵闲聊泗州大圣花钱断代南宋篇10、文物中的两宋僧伽造像举凡:老赵闲聊泗州大圣花钱断代两宋综合篇11、元仁宗为什么称僧伽为“泗州张菩萨”:老赵闲聊泗州大圣元明清称呼篇12、僧伽何时降支祁唐宋篇:老赵闲聊僧伽艺术图像系列综述1313、三教争制巫支祁:老赵闲聊僧伽何时降支祁之元明清篇之前,我们也开启泗州大圣艺术图像要素的12篇探索之旅,探索僧伽艺术图像中的祥云香烟、赐紫袈裟、风帽花色与宝缯、坐具三足凭几、澡罐净瓶以及三圣组合角色:1、僧伽花钱中的祥云香烟:老赵闲聊僧伽艺术图像要素上篇2、观想紫衣僧:老赵闲聊僧伽艺术图像要素中篇3、僧伽风帽的花色与宝缯:老赵闲聊僧伽艺术图像要素风帽上篇4、僧伽花钱中的风帽结构:老赵闲聊僧伽艺术图像要素风帽中篇5、僧伽风帽上的光:老赵闲聊僧伽艺术图像要素风帽下篇6、贯穿老君、维摩、观音、僧伽的神灵坐具:老赵闲聊僧伽艺术图像要素之三足凭几7、南宋《道子墨宝》中藏着一个万回:老赵闲聊僧伽艺术图像系列78、花钱中万回为何与弥勒并列:老赵闲聊僧伽艺术图像系列89、花钱中藏着的万回们:老赵闲聊僧伽艺术图像系列910、博物馆与古塔中藏着的志公:老赵闲聊僧伽艺术图像系列1011、是神俦还是弟子:老赵闲聊泗州大圣组合角色的识别12、泗州大圣的澡罐与观音的净瓶:老赵闲聊僧伽艺术图像初探12今天我们继续泗州大圣文化与视觉图像要素的探索之旅。之前,我们通过系统的文本梳理,大致可以认识到,僧伽之所以能够成为治服中华上古著名水妖巫支祁,一是出于佛家的有意的主动的积极推动,二是得益于南宋初年开启的长久的淮泗水患,这给了佛家的驻锡在泗州的观音化身泗州大圣一个天赐的良机,能够让他从天时、地利、人和三方脱颖而出。成为代替大禹制服巫支祁的新一代治水大圣。而将在淮泗缺乏治水大圣存在的道家远远地拉开了距离。参见:僧伽何时降支祁唐宋篇:老赵闲聊僧伽艺术图像系列综述13三教争制巫支祁:老赵闲聊僧伽何时降支祁之元明清篇那么,问题来了,既然南宋初年才开启了淮泗常年性的结构性的大水患,那么,作为南宋而言,淮泗基本上已经是金国的地盘,水患也好,民患也好,就算在情怀上血缘上,苦的依然还是大汉子民,但是,作为南宋社会,也不至于反复地去动用泗州大圣出山,反复发愿祈祷敌国的水患早日平复。所以,花钱上频频出现的泗州大圣制服巫支祁,不仅是对于真实水患的祈祷,那只是一个诱因和前提背景,更为核心的是,泗州大圣制巫支祁,还存在着南宋社会的一种现实诉求与政治倾向。这个命题的大背景,就是金人南下不断侵略劫掠,对北宋政府以及对南宋政府形成的长期性的压迫性的灭国压力。

北宋僧伽彩绘石雕像 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悦目赏心拍摄

北宋末年僧伽宣和治水故事

北宋宣和元年(1119)五月,一场突如其来、没有提防的特大洪灾袭击了北宋都城东京汴梁,洪水“漂溺民畜,损伤苗稼,不可以数计",《宋史·五行志》载:

“宣和元年五月,大雨,水骤高十余丈,犯都城,自西北牟驼冈连万胜门外马监,居民尽没。前数日,城中井皆浑,宣和殿后井水溢,盖水信也。至是,诏都水使者决西城索河堤杀其势,城南居民冢墓俱被浸,遂坏藉田亲耕之稼。水至溢猛,直冒安上、南薰门,城守凡半月。已而入汴,汴渠将溢,于是募人决下流......”

《宋史、徽宗本纪第二十二》记载,大宋宣和元年,“宣和元年……五月丙午朔,有物如龙形,见京师民家……是月,大水犯都城,西北有赤气亘天。”

1、北宋李纲叙事

面对如此突如其来的首都大水患,时任起居郎的李纲上书《论水灾事乞对奏状》,将此视为“大异”和“天戒”,称“变异不虚发,必有感召之因",这本是儒生以天人感应而劝说君上的传统戏份路径,但是也往往会被圣上视为要上惑众,所以李纲这次就是被批为“挟奸卖直”。徽宗将李纲贬为承务郎、监南剑州沙县税务。

宣和二年(1120)李纲被贬至福建沙阳,在贬所写了《书僧伽事》一文,大谈僧伽神迹。“世传僧伽为观音大士化身,其神变示现之迹载于传说、着于耳目,不可胜纪。予独书其近年亲所见闻者三事”。文中说了僧伽的三件神迹,其中一事,即宣和元年(1119)夏天京师洪水漫延,此时僧伽连续出见辇毂之下有三:

“明年改元宣和,其夏,京师积水暴集,都城之外,浩如江湖。是时僧伽出见辇毂之下者凡三,初见于感慈塔,若挥扇然;又见于天清塔,又见于相国之东塔,皆从二侍者,为行道相。都人瞻礼,阗隘衢巷。已而水退,都邑底宁。有诏进封普慈巨济大士,秩视伯爵。诰命之辞有曰:“其仪屡见,万目具瞻。岿然灵光,佑我昌祚。”盖此谓也。

其中所称的第二件事,就是发生于政和八年,也即宣和都城大水的前一年重和元年(1118)。这年东南大水,泗州水患尤甚,水患淹及城墙,所漂荡者凡千余家。这个时候,僧伽显灵,“俄而,城楼自催,正堙水道,于是人力可施,水患遂弭。诘旦,官吏按视城楼之催,斩斩然无尺椽片瓦之遗,积于坏门,如累叠然,始知是夜乞食者乃僧伽也......此一事予得于所闻者"。

后来,在与好友许翰的通信中,李纲进一步将宣和水灾视为靖康之变的先兆。

可见,在北宋末年大臣李纲眼里,宣和元年的东京水患,既是朝廷与皇上不修善政引起的天谴,也是日后靖康之变的预兆。而李纲因为宣和水灾上书被贬,他就在贬所研究书写了治水大圣僧伽的治水神迹。

在宣和水患的记述中,佛家大神僧伽现身皇宫等地,尽心治水,水退后,皇上降诰命感谢僧伽。而僧伽治水的造型就是跟随二从者,作行道相。

僧伽铜质立像  赵建军藏品2、北宋蒋之奇叙事曾经编辑《香山大悲菩萨传》的蒋之奇,在担任江淮发运使时整理编撰的《泗州大圣明觉普照国师传》中收录了僧伽灵验故事:宣和元年已亥夏五月京师大水。先是茶肆晨兴。见大犬蹲榻榜。近视之。则龙也。军器作坊兵士取食之。逾五日。大雨如注。历七日而止。京城外水高十馀丈。鼋鼍出于院舍。帝惧甚。遣林灵素厌胜。方步虚城上。役夫争举梃击之。走而免。上闻之不乐。俄而泗州大圣现于大内。凝立于空中。傍侍慧岸木叉。上焚香拜祷。大圣振锡登城颂密语。顷之。一白衣裹巾跪于前。若受戒谕者。万众咸睹。疑龙神之化人也。既而水退。诏加僧伽大圣六字诗号。灵素劝上削去之。以舍人诈翰制辞太襃。罢其职。可见,在一向尊崇观音,一向推广观音化应的僧伽神迹的蒋之奇笔下,直接将宣和水患与佛家的治水大圣僧伽挂钩起来。而且定性为,是佛家的治水大圣僧伽平定了东京水患。而且,给僧伽定格了治水造型,那就是“凝立于空中 傍侍慧岸木叉”,这种治水的神圣造型连徽宗皇帝也禁不止焚香拜祷。作为旗帜鲜明宣扬佛法的蒋之奇,在东京水患的记述中,不仅宣扬了佛家泗州大圣的法力,也揶揄贬低了一向蛊惑皇上尊道抑佛的林灵素。同时,还特地记录了作为水患的始作俑者乃是龙神,水患被制,也等于龙神被制,而龙神化身的装扮就是白衣裹巾。

3、北宋南宋间蔡绦叙事

蔡绦(1096-1162)乃蔡京四子,徽宗宣和六年(1124),蔡京再起领三省,年老不能事,奏判皆绦为之,蔡绦著有《国史后补》、《北征纪实》、《铁围山丛谈》、《西清诗话》及《蔡百衲诗评》等。在其所著《铁围山丛谈》卷五在谈及宣和年间京城洪水僧伽显灵的时候有所叙述。

宣和七年(1125)金军重兵大举南侵,徽宗将帝位让给赵恒(钦宗),朝臣群起声言“愿斩蔡京以谢天下。”靖康元年(1126)二月蔡京被革除职务贬儋州(今属海南),行至潭州去世。蔡絛也被流放白州(今广西博白),并在那里度过余生。《铁围山丛谈》是蔡絛流放广西博白时所作,而博白境内有铁围山,在兴夜县(在今广西郁林西南),古称“铁城”,蔡絛在此居住,也正是本书书名的由来。《铁围山丛谈》是南宋高宗绍兴末年问世。

”宣和岁己亥夏,都邑大水,几冒入城隅,高至五七丈。久之方退。时泗州僧伽大士忽现于大内明堂顶云龙之上,凝立空中,风飘飘然吹衣为动,傍侍惠岸、木叉皆在焉。又有白衣巾裹,跪于僧伽前者,若受戒谕状,莫识何人也。万众咸睹,殆夕而没。白衣者疑若龙神之徒,为僧伽所降伏之意尔。上意甚不乐。“可见,在蔡绦的宣和水患书写中,也是僧伽显灵平定了京都水患。而皇上很不高兴。因为皇上本来就是崇道抑佛的,他本来派道家大圣林灵素去治水的,但是没有成功,现在万民都亲眼看见佛家的僧伽大圣显灵治了水,这下,皇上的崇道政策,也蒙了尘。自己反而成了不辨神灵的昏君。更过分的是,据南宋杨仲良撰《皇宋通鉴长编纪事本末》127卷徽宗皇帝条,记载了宋徽宗为了崇道抑佛于重和二年(1119,此年二月改元宣和)正月颁诏改革佛教神祇称号。其中有“泗州大圣改封巨济大士”之述。你正月刚刚宣布佛家的僧伽不得叫做大圣,而只能改称为巨济大士,连佛都改称了道家的大觉金仙,你正月刚刚贬损了佛家的神灵,结果报应来得好快,不到四个月,东京就突发大水,而刚刚被你看不起的佛家神灵却前来显示了强大的神力,而你一向推崇的道家大师却一筹莫展,这正是啪啪打脸。你的国策也由此被证明是错的。况且,既然万民都看到了佛家僧伽的显灵和神功,那么,皇上不仅不能再行贬损,反而要自己转上个一百八十度,自己要再给贬损的僧伽加封宣扬,这回风拳打的!皇上闷闷不乐也是自然。

在蔡绦的宣和水患书写中,僧伽的治水造型,就是凝立空中,风飘飘然吹衣为动,傍侍惠岸、木叉皆在焉。而面前又有白衣巾裹,跪于僧伽前者,若受戒谕状。

胡坚藏品

4、北宋南宋间邵博叙事

邵博(?—1158)撰《闻见后录》。也有关于僧伽大士受封记载:邵博字公济,洛阳(今河南洛阳)人,曾官右朝奉大夫,秘书监校书郎,实录院检讨及知州等职。《闻见后录》成书于南宋绍兴二十七年:

“政和戊戌夏六月,京师大雨十日,水暴至,诸壁门皆塞以土,汴流涨溢,宫庙 危甚。宰执庐于天汉桥上。一饼师家蚤起,见有蛟螭伏于户外,每自蔽其面,若 羞怖状,万人聚观之。道士林灵素方以左道用事,曰:“妖也。”捶杀之。四郊如江河,不知其从出,识者已知为兵象矣。林灵素专毁佛,泗州普照王塔庙亦废,当水暴至,遽下诏加普照王六字号,水退复削去,先当制舍人许翰以词太褒得罪”。在邵博的宣和水患书写中,第一,将水患的致患之由归结为道家林灵素的恣意胡为与专意毁佛,所以,皇上为了制水,也只能下诏加封曾经被贬号毁庙的僧伽六字封号待遇。以祈僧伽出面治水。而且,明确指出,东京水患乃是兵象。也就是金兵南下的预兆。

5、北宋南宋间方勺《泊宅編》卷六叙事

本书所载多为元佑迄政和(1111-1118年)间朝野旧事,方勺,字仁声,婺州人,徙居湖州,後寓居乌程(今浙江吴兴)泊宅村,因号泊宅翁,名其书为《泊宅编》。生卒年均不详,约宋哲宗元符末前後在世。作者曾和当时的名士苏东坡、苏子容、叶梦得等人游,对当时的世事、人物轶事多有所见闻。本书就是他的一部见闻笔记,多载北宋末、南宋初朝野旧事。“李伯紀初赴舉輦下,一夕,酒渴,夢雪下,以雙袖承接,欲快啖之,細視雪片上各有女真字,殊不曉。試罷,往二相祠下求夢,夢立殿陛;少頃,簾中出三紙示之:一曰上舍登第,二曰監察禦史孫宗鑒,三曰宋十相公。雖喜有成名之兆,而後二幅語叵測。宣和己亥夏,京師水溢,朝廷方以有司失堤防,劾官吏。公時為右史在侍下,抗疏指明災異,而未敢以告。忽庭闈晝寢驚寤,呼諸子語曰:"適夢一快行家來報云:舍人被大水飄出,修撰已授崇德使。此何祥也?"公因皇恐,自敍所奏。慈顏聞之喜,但趣家人治任待命而已。明日,謫沙縣監當,逾年得自便,而修撰感疾卒,葬惠山。服闋,為太常少卿,歲在丙午。金人犯闕,淵聖欲親征,公建議力駐乘輿,遂預大政。初,公嘗除察官,乃與宗鑒同制,今上登極,進拜上宰,以禦營使撫軍,實宋十葉後。即惠山寺賜額曰崇親報德禪院云”。在这里,宣和京师水患之前,李伯纪就看见雪片上有女真字,京师水患,也抗疏指名灾异。点名了京师水患与人祸、战祸之间的预兆关联。6、南宋李祥叙事对于宣和元年(1119)夏天京师洪水漫延,一向推崇僧伽,宣扬僧伽神迹的南宋李祥在《大士灭度后灵异事迹》中也有阐发:“京师城外水高十余丈,鼋鼍出于院舍。帝惧甚,遣林灵素厌胜,方步虚城上,役夫争举梃击之。上闻之,不乐。俄而,泗州大圣现于大内,凝立空中,旁侍慧岸、木叉。上焚香拜祷,大圣振锡登城,颂密语。顷之,一白衣裹巾跪于前,若受戒谕者,万众咸睹,疑龙神之化人也。继而水退,诏加僧伽大圣六字师号”。在这里,泗州大圣依然现身大内,两弟子依然随从,皇上依然焚香祷告,白衣裹巾的龙神化身依然跪下受戒。

北宋天圣十年(1032 年)花石崖“三圣”铭僧伽三圣石雕像

7、南宋咸淳七年(1271)刊行《佛祖统纪》叙事

南宋释志磐在《佛祖统纪》中,生动地描绘了北宋末年的京师水患:

(宣和元年)三月,京师大水鼋鼍出于院舍,宫庙危甚。诏灵素率道士治水,屡日无验,役夫数千,争举挺欲击杀之,灵素走而免。上闻之不乐,俄而泗州大圣见于大内,凝立空中,旁侍慧岸、木叉。上焚香拜祷,大圣振锡登城诵密语,顷之,一白衣裹巾跪于前,若受戒谕者,万众咸睹,疑龙神之化人也,既而水退。诏加僧伽大圣六字师号,灵素复劝上削去之,以舍人许翰制辞太褒,罢其职。

作者是个僧人,他编撰本书的目的是为了弥补前人著述,使己述能更好显出天台一宗全貌,所以才在《正统》《宗源》二书的基础上,加以扩编,依仿《史记》《资治通鉴》体例,编成本书。内分本纪、世家、列传、表、志五科。不仅内容增加,而且组织严密,并广泛涉及佛教各方面,而不限天台一宗。作者自宝祐六年(1258)着笔,到咸淳五年(1269)八月,凡阅十年,五次改易其稿,夜以继昼,撰成本书。其用力的辛勤,可以想见。完成之后,又请释必升、慧舟、善良、宗净、法照五人校正,才作为定本。可见,这是一种佛家立场的叙事,叙事中除了已经成为叙述经典的要素诸如泗州大圣显灵,慧岸木叉侍立,白衣龙神跪服之外,更加强化了压制自家的对手道家代表的林灵素的治水无验,与水退之后,皇上要加封僧伽大圣六字师号,而林灵素则再次加以阻挠,结果这次被皇上罢职了,大快了佛家人士的心。

8、南宋洪迈《夷坚丙志卷九 宣和龙》叙事

洪迈生卒时间(1123年—1202年)

宣和元年五月.京师大雨连日.及霁.开封县前茶肆家.未明.起拂拭案榻.见若犬蹲其旁.至旦视之.龙也.有声如牛.惊而仆.茶肆与军器作坊邻.诸卒适赴役.见之杀而分其肉.街吏惧不敢奏.都人图玩其形.长六七尺.鳞色苍黑.首如牛.两颊如鱼头.色正绿.顶有角.坐极长.于其际始分两歧.与世间所绘龙相类.后十余日.忽大水犯都城.高出十丈.自西北牟驼冈.至万胜门外马监.民居尽没.时以为大河决溢.然水色清澄.河又未尝决.终莫知所从来.居数日.水已入汴渠.逮晓将溢.朝廷募人乘风水之势.决其下流.乃由城北入五丈河.下注梁山泺.首尾几月乃已.故俗传为龙复仇云.见蔡绦后史补.

洪迈在这里只是强调了龙神复仇,既不提佛家的僧伽的显圣,也不提道家的失败与徽宗皇帝的焚香祷告。其中一个原因上次我们也提及过,可能与洪迈编撰本书的宗旨有关,洪迈取名夷坚,就是将本书比拟为《山海经》,将自己比拟为记载大禹见闻的夷坚,所以他也许由此不去积极地帮着佛家,去将僧伽取代治水妖的大禹。

北宋庆历二年(1042)瑞安仙岩寺塔塔基“泗州大圣”铭金漆木雕像

9、南宋沙门祖琇所作 《隆兴编年通论》叙事:

三月京城大水。鼋鼍出于市民庐舍。上遣灵素治水,久之绝无验,士民益惧。一日僧伽大士忽现禁中,上就命禳水,大士振锡登城诵密语,顷之,水用顿减至竭涸。灵素颇气沮。

将林灵素治水无验与僧伽治水两个情节嫁接在一起。其中扬佛抑道的意图不言而明。因为作者是僧人,立场使然,叙述中只有记述僧伽登城治水,没有提及弟子随从。

10、宋元间《大宋宣和遗事》叙事:

《大宋宣和遗事》为宋代无名氏作、元代或有增益。宣和是宋徽宗的最后一个年号,该书大概由讲述历代帝王荒淫误国开始,一直写到宋高宗定都临安为止,穿插了宋代奸臣把持朝政致使生灵涂炭的故事,也为写梁山英雄聚义做了对照。因此成为《水浒传》的蓝本。

夏,五月,有物若龙,长六七尺,苍鳞黑色,驴首,两如鱼,头色绿,顶有角,其声如牛,见于开封县茶肆前。时茶肆人早起拂拭床榻,见有物若大犬蹲其傍,熟视之,乃是龙也。其人吃惊,卧倒在地。茶肆与军器作坊相近,遂被作坊军人得知,杀龙而食之。是夕五,西北有赤气数十道冲天,仰视北斗星若隔绛纱,其中有间以白黑二伡,及时有折烈声震如雷。未几,霪雨大作,水高十余丈,犯都城,已破汴堤,诸内侍役夫,担草运土障之,不能御。徽宗诏户部侍郎唐恪治之。即日,恪乘小舟览水之势,而求所以导之。上登楼遥见,问之,乃恪也,为之出涕。数日,水平,恪入对,上劳之曰:“宗庙社稷获安,卿之功也!”唐恪因回奏:“水乃阴类。阴伡之盛,以致犯城阙。愿陛下垂意于驭臣,远女宠,去小人,备夷狄,以益谨天戒。”徽宗嘉纳之。在这里,绘声绘色地去叙述了东京水患的种种细节,包括龙现身杀,导致水患,但是其中没有提及佛家的治水大圣僧伽的到场,也没有去提及由于神灵护佑,水患被制伏的结构,而是重点呈现了户部侍郎唐恪对皇上的劝诫,其重点就是水乃阴类,所以水患,是上天警示皇上的一种方法,要皇上堤防三种阴类的方向,一是小人,一是女宠,一是北方的夷狄。因为本书正是以编年形式,对应天象、皇上举措、朝廷行政之关系铺陈而成。

僧伽铜造像  公远藏品11、清代毕沅撰《续资治通鉴》叙事宣和元年

春,正月,戊申朔,日下有五色云。

乙卯,诏:“佛改号大觉金仙,馀为仙人、大士之号。僧为德士,易服饰,称姓氏。寺为宫,院为观,即住持之人为知宫观事。所有僧录司可改作德士司,左右街道录院可改作道德院。德士司隶属道德院,蔡攸通行提举。天下州府僧正司可并为德士司。”寻又改女冠为女道,尼为女德。时林灵素欲废释氏以逞前憾,请悉更其号,故有是命。

五月,丙午朔,京师茶肆佣,晨兴见大犬蹲榻榜,近视之,乃龙也,军器作坊兵士取食之。逾五日,大雨如注,历七日而止,京城外水高十馀丈。帝惧甚,命户部侍郎唐恪决水,下流入五丈河。起居郎李纲言:“阴气太盛,国家都汴百五十馀年矣,未尝有此异。夫变不虚生,必有感召之由,当以盗贼、外患为忧。”诏贬纲监沙县税务。

滴水泉藏品

综上所述,从多种官私文本中的宣和京师水患的书写,我们可以获得以下认识:1、从当事人李纲蔡绦,到南宋李祥,一直延伸到清代毕沅,他们在叙述宣和水患的时候,都一直在建构一个天象示警的天人感应的儒家劝诫模型,他们都把水患,与天子行为的对错、朝廷行政的得失进行有效关联。2、水患的阴性的特点,引申出了阴的三个方面的警示,小人,女宠与北方女真。其中北方女真的威胁贯穿真个叙事。李纲不仅向朝廷上书直陈天象示警,在与友人的书信中,也阐述水患为靖康之变之预兆。直到清代文本,还在叙述李纲陈述“阴气太重”与“外患”。其他文本中也一直存在水患预示兵象、灾异的叙述,而一旦僧伽显身治水,也等于是代表赤炎大宋在征讨代表性阴色白的女真,而代表了阴的水神被制服之后,其形态也就是白衣裹巾。而女真人一向就是喜崇白色。3、由僧伽帮助赤炎大宋抵御阴白女真的角度,僧伽此次显灵,显然具备自身为辅宋义神、扶宋灭金的政治诉求,由此可见佛家在推动僧伽成为治淮大圣的时候的政治敏锐与精密有效的价值布置。本来,佛家与道家在王朝面前争宠,无所谓对错,但是现在僧伽成了辅国忠神,这样一来,佛家不仅是竞争治水的话语权,还在向宋廷表示了政治立场与一片忠心,这样,本来压制佛家的宋廷就失去了道义立场,你不断打压我,我非但不怨恨,而且出力帮助你抵御外辱,一致对外,你这个时候还再要搞我,非但你不是人,连士大夫与社会面也不答应。因为现在的局势变了,抵御外辱成了全社会一致的最重大的政治命题。谁顺应这个潮流,谁就能获得社会舆论的支持。攘外第一。当然,这种僧伽辅国的忠心立场,佛家在北宋初年就开始推动了,北宋王巩在《甲申杂记》中记载:滕友作监司广东,患伤寒,不省久之。梦泗州大圣洒杨枝水,且语之曰:宋祚无穷,为臣者惟忠与正,无动汝志,无易汝守,汝亦有无穷之问。听毕遂愈。

北宋元符三年河北唐县张凑等造“圣僧”铭僧伽石雕像 故宫博物院藏 无极斋拍摄4、整体上,所有的叙述都在为佛家被徽宗贬损而鸣不平,所以,所有的叙述多是在借用水患,说明皇上任用道家打击佛家政策的缺失,道家的大师对于京师水患张皇失措,而水患要靠佛家的僧伽平定。这不仅是佛家对道家的一次有效反击,也是南宋社会对北宋灭亡、政治得失原因进行反思的政治成果。南宋曾敏行在《独醒杂志》中记载:泗州浮屠下有僧伽像,徽宗时,改僧为德士,僧皆顶冠,泗州太守亦令以冠加于像上。忽天地晦冥,风雨骤至,冠裂为两,飞坠于门外,举城惊怖,莫知所为。守遽诣拜曰:僧伽有神,吾不敢强。遂止。南宋赵彦卫在《云麓漫钞》中也曾经记载:上皇还京师,往来皆亲至泗州塔下烧香,施僧伽钵盂、袈裟,至亲着于僧伽之身。初,普照寺太半为神霄宫,至是经御笔画图以半还之,寺僧皆欢喜鼓舞方。上皇初至,已将寺之紧要屋退还,及回所还益多,道流尽拆去窗户之属,及再还并所拆悉取去,道流褫气矣。李纲在《建炎时政记》中,记载了宋高宗的对徽宗崇道抑佛的拨乱反正。“(建炎元年)六月十三日,内降赦书一道门下:…… 近降赦文,神霄宫罢,舍屋、杂物、钱粮、田产,拘收具数申尚书省。及已将指挥,江宁府神霄宫原系保宁寺、镇江府系龙游寺、泗州系普照寺、洪州系上蓝寺,并先次给还。其余州军内,有原系寺改建者,令本州开具,申尚书省。……所有正殿圣象,如元系佛像改塑,即行改正。……及古寺系谓李唐以前古迹,如泗州普照寺……之类,仰州郡疾速遵依已降指挥施行,无致违戾。”由此可见,由于僧伽显圣治了京师水患,所以朝廷上下都认为,既然水患是天象示警,那么这就是大宋的一个坎,而出面帮助大宋过了这个坎的,正是佛家的僧伽,而在这个时刻,道家偏偏又无所作为,可见这次示警,其实也包含上天对崇道抑佛政策的震怒,难不成女真的外患也是上天谴责的一种手段?

榜题“二郎”花钱 泉水阁藏品

所以哪怕是为了保全社稷,平抑天怒,安抚社会,徽宗虽然刚刚在年初强制让僧伽改归了道教,也不得再叫泗州大圣,还派泗州太守强制没收了泗州普照寺的庙产转交给了道观,还蛮横地将道观扣在了僧伽的头上,结果僧伽气得把道冠也给震碎了。现在才过了几个月,皇上也不得不对僧伽优容有加,不仅在靖康之变的逃难回京途中,亲自去拜谒了僧伽,亲自将钵盂、袈裟加到了僧伽身上,将被剥夺的庙产归还一半,这都是因为军情紧急,社稷告急,而徽宗也顾不得以往的什么宗教国策,而不得不临时抱佛脚了。同样,南宋高宗即位之后,也以诏令的形式,点名要求将普照寺还给僧人。四个月之后,高宗还亲自去参拜僧伽道场。“(建炎元年冬十月)辛未幸普照寺,赐度僧牒、金钵盂。” 到了建炎三年(年)十月十五日,高宗经过泗州时,再次“诣普照寺塔下”。北宋的徽宗在金军南下的强大亡国危机面前,不得不自己打了自己的老脸,去拜谒了被自己贬损侮辱过的佛家大神僧伽,而南宋的高宗在金兵的进逼面前,也不断给僧伽加赏,拜谒,以至于朝廷大臣都看不过去,上书批评高宗面临家国危机,不先拜谒祖庙,而去拜谒僧伽。可见,僧伽在北宋末年到南宋初年,已经完成了救国护君神格的大升华。而这个转化的原因就是金军南下,国家危亡的大背景,而促成这一转化的历史契机,就是宣和京师水患。4、宣和水患叙事中最大的赢家是佛家的僧伽,他不仅代表赤色的炎宋象征性地战胜了白色的北方顽敌女真,也代表佛家打败了一向抑贬佛家的道家。道家的林灵素还想由水患而攀扯太子,逃避责任,但是事与愿违,也无济于事了。太子一向崇佛,太子这次既然出面退了水,也等于佛家退成了水。赵与时《宾退录》载:

宣和元年三月,京师大水临城,上令中贵同灵素登城治水。敕之,水势不退,回奏:‘臣非不能治水。一者事乃天道,二者水自太子而得,但令太子拜之,可信也。’遂遣太子登城,赐御香,设四拜,水退四丈。是夜水退尽。京城之民皆仰太子圣德。灵素遂上表乞骸,不允。

5、巧妙的是,佛家一直在推动的僧伽制服水母故事中的水母,不仅契合了对水患的隐喻,而且也契合了北方女真的兵祸,因为女真既含有女字,也是北方阴地,还崇尚白色,女与母,水与阴,北方,都是天然的关联,同时,女真两字,竟然也与道家可以发现联想,因为所谓真,就是修真之人,道家的女道士本来就叫女真人。所以,佛家的水母,一下子就影射了水患、兵患与道患,简直是神来之笔。

唐代柳冲用有诗《巨胜歌并序(其七)》就云:“水母金父不易识,化他流珠转辉赩。假气若到白雪宫,黄芽从兹实难测。堤防坚固半浮沉,姹女悲吟宁暂息”。这里,水母与金父对应,乃道家术语,一如西游记中用金公、木母、黄婆分别指代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一样。

故宫博物院藏 无纪年背屏式 僧伽石像 润艺阁拍摄

艺术图像中的僧伽宣和治水艺术

1、在这次宣和水患的佛家对道家的胜利反击中,在这次士大夫群体群起借此劝诫皇上警惕北方女真的叙述中,僧伽制服龙神的姿势,十分伟岸、英武、神威。僧伽显身大内等地上空,为行道相,旁侍慧岸木叉,衣袂飘飘,被制服的龙神责则化身为白衣裹巾人相,跪下受戒。这成为了海报一样定格的造型,留在了京师水患的叙述记忆之中。

2、《佛祖统记》僧伽治水宣和造型

在《佛祖统记》的插图中(见下图),对于宣和元年京师水患,有一幅对应的插图,正是描绘了宣和那次大水淹城,城墙之上,僧伽与慧岸、木叉站立施法,神将击退骑着龙的水母的状态。在这里,我们也可以看到水母到底长啥样,一付已婚妇人的打扮。

3、明代《释氏源流应化事迹》僧伽宣和治水造型对于这个伟岸造型,明代成化时期刻本《释氏源流应化事迹》中“泗洲僧伽”条,对于这幅僧伽治水的英姿定格粉本进行了更为细腻生动的描绘。见下图所示:

城墙之上,僧伽与弟子慧岸、木叉站立施法,符合宣和叙事中三神站立云端,衣袂飘飘,僧伽念咒施法的叙述,城下洪水滔滔,鳖龟泛浮,符合宣和叙事中,发水灾之前,出现“鼋鼍出于院舍”的预兆叙述。从上图我们可以清晰看到佛家多年一直在推动的僧伽制水母的水母到底长啥样。

4、僧伽宣和造型的南宋飞英塔演化

类似的僧伽与两弟子站立云端,面对波涛,进行镇水的造型,也体现在南宋绍兴二十五年(1155年)浙江湖州飞英塔的僧伽与二弟子石雕上,第一层北面与第二层南面,泗州大圣菩萨圣像,共两龛。第一层北面僧伽像无题记,浮雕三像,中为泗州大师,顶部烟气缭绕,右手持锡杖,左手托钵,从钵中放出朵朵云雾,两侧亦各有一弟子 (左侧弟子浮雕被后人凿去)均站立流云之上,为行道相,其下水浪涛涛。见下图示:

潘林荣图

朱仰高图第二层南面泗州大师左手托钵,钵中出雾。第二层南面一龛有题记:“大宋南京应天府不色接管界、今在湖州乌程县霄水乡望溪里丘墓村居住弟子郭信,施财壹佰贰拾贯足,镌造泗州大圣菩萨圣像,功德伏用上报四恩,下资三宥,法界众生,在严福智,成就菩提。绍兴二十五年五月初二日郭信谨题。”龛内浮雕三像,中即为泗州大师,一手持柳枝,一手持宝瓶,两侧各有一弟子,均站立流云之上,云下水浪。见下图所示。飞英塔泗州僧伽浮雕的雕凿年代, 应为1155年。

按照上述阐述,我们可以知道,在治水状态,假设僧伽身边为两个沙门,大致为木叉,慧岸。所以画面上侍从僧伽身边的两个沙门应该就是木叉、慧岸。

5、宋代陶模中的 泗州大圣宣和治水造型演化

僧伽居中,一手持净瓶,一手持杨枝,两侧弟子,大致就是慧岸木叉。三人为行道相。6、清凉山万佛洞石窟僧伽宣和治水造型演化

此组合造像中,僧伽居队列之左(观众视觉之右),手持类似钵盂杨枝,中与左为两个弟子,大致就是慧岸木叉,三人站立云端。三人为行道相。

7、南宋绍定年泉州开元寺西塔 僧伽宣和治水造型演化西塔始建于五代后梁贞明二年 (916),初为木塔。北宋时改建为砖塔。南宋绍定元年至嘉熙元年(1228~1237)改建为石塔。高44.06米,双塔均仿楼阁式木塔结构,八角五级,巍峨壮丽,为石塔建筑的珍品。下图为西塔 仁寿塔中僧伽石造像。三人为行道相。

乐艺会资料

8、《新编连相搜神广记》中僧伽宣和治水造型演化

画面中僧伽居队列之前,两遂从弟子随后,三人为行道相。左上有僧伽塔,此画面布局要素,与清凉山万佛洞石窟中僧伽三人队列、僧伽塔要素完全一致。从上述僧伽的行道相看,大致都是从宣和治水造型中演化出来的。但是除了《佛祖统记》与明代成化时期刻本《释氏源流应化事迹》插图之外,其他都没有出现被降服的水母。大多只是呈现僧伽与二弟子的行道相,最多有点云端,有点水波。可以说是一种宣和治水造型的变体。但是,花钱中却存在着一种强烈鲜明显示水患对手被僧伽制服的艺术图像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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