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元旦前几天,闫书进打电话韩墨,说他们大学的班主任在深圳华为任职,是华为某分厂采购部的总经理,元旦前一晚来石排,大家聚一聚。班主任从江西师大毕业第一次带的班就是韩墨的班,所以师生之间的年纪相差不大。与其说是师生,还不如是同学。韩墨非常尊敬班主任,接到闫书进的电话后很是开心。据闫书进,可能有几个在广州和深圳的同学也会来聚聚,韩墨就更开心了。多年来忙于生意和家庭,虽然同在珠三角甚至同在东莞,但同学之间的走动并不是很密切。像钱丽艳那样的好姐妹好同学,韩墨都有三年多没见着她了。
同学聚餐,韩墨本来不想带王佐去的。但闫书进坚决叫她带,说同学们都认识他,像同学一样,没什么顾忌的。而且,钱丽艳也带赵大伟去,总不能全场只有一个赵大伟不是同学吧。再说了,班主任听说你老公是九江人,他们是老乡,他也想见见你老公呢。
自生活进入常态以来,韩墨没什么大事都是早睡早起。而王佐要么在书房的电脑上码字,要么靠在床上看书,书看累了后偶尔瞧瞧安静睡在身边的韩墨。聚会的头一晚,韩墨照例健身,洗澡,睡觉。王佐洗完澡后靠在床上看书,看最近热门的小说《蜗居》。看着看着,王佐发现韩墨在床上滚来滚去,于是把书合好放在床头柜上说,睡不着就起来呗,聊聊天,好几年没床聊了。韩墨支起身子靠在床上说,可能是明天能见到好多同学吧,我兴奋得睡不着。
“君子之交淡不水,不就是同学吗?有什么睡不着呢!”
“人嘛,是有感情的,特别是走上社会前的同学,是最有感情的,我真的睡不着。”
“还不是闫书进倒霉,别的地方不去,偏偏到石排镇来,又是他请客买单!”
“那倒是!这几年来,虽说我们同学之间没有什么大的聚会,但不管是从广州深圳来的同学,还是从内地来的同学,无一例外,都是到石排来,最后还是闫书进请客吃饭。这还不算,还要唱K,还要开房打麻将开房睡觉,第二天还要陪着吃早餐,简直比三陪还三陪!”
“你们同学当中,我最敬佩的还是闫书进。屡败屡战,勇往直前。想当年他传销的时候,他跑业务不得志的时候,你们同学是怎么对待他的!倍受嘲笑,倍受冷落。而今他混得最好,并没有像其他土豪一样,非但眼睛没在天上,而且来者不拒,极尽地主之谊,周到招待。这是需要多大的胸怀啊!这是需要多大的肚量啊!记得那年你们同学在大朗五一聚会吗?那个宋家根明知道闫书进没钱,而他自己当时是深圳一家厂的人事主管,最有钱的,还明知故问闫书进,中午有饭吃吗?他妈的!这不是欺负人吗?这不是明摆着在人家头上拉屎拉尿吗?”
“那年五一还不算什么!有一年几个同学聚餐,你没去,闫书进没去,几个同学在我面前诉苦。一个男同学对我说,他是我爷爷还是我奶奶啊!我累死累活打工赚钱,却孝敬给他了,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还有个女同学说,实实在在的打工不好吗?非要去传销,非要去跑业务。跑业务也是需要素质的,就他那个样,说话都不利索,跑什么业务嘛!”
“我猜想是那个外号叫‘林妹妹’的女人。那年,我们还在桥头,闫书进找到我们,说要借一笔钱,单干做五金配件的业务。刚好我们在老家买了一套单位集资房的二手房。你个傻瓜,不知天高地厚,自告奋勇带着闫书进去找‘林妹妹’借钱。结果呢!我们三个站在‘林妹妹’的厂大门外,‘林妹妹’站在厂大门里,冷冷地看着我们三个人,连口水都没喝上!”
“人嘛,还是要有友情的!要乐于助人。我那个同学‘林妹妹’后来怎么样?嫁了个烂仔老公,不但得不到男人的照顾,还得花钱为男人销灾。现在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还有个只会花钱不会赚钱的男人。想想她也是挺可怜的。唉!不知道明晚他会不会来参加聚会?!”
“我看八九成她不会来!这几年你们同学不管是小聚还是团聚,她来过一次吗?”
“自卑嘛!其实同学之间真的不应该论钱财和地位。你有钱也不会给我一分,你没钱也不会向我讨要一分,何必自卑呢?人生在世,吃不过三餐,睡不过一张床,再多的钱,再多的房子,又有什么用呢!至于钱财多和房子多,那不过是赚钱的动力,以及人前虚伪罢了!”
“你啊!饱汉不知饿汉饥,站着说话不腰痛。假如你还是个打工的,假如你一家老小还得靠你的微博打工工资活命,说不定哪天还失业了,你能自信起来吧?你愿意参加同学聚会吗?我看走在路上遇见了朋友和同学,你都有可能装作不认识。逃之夭夭,连头都不回。”
“也许吧。想当年我们打工的时候,也不愿见那些功成名就的朋友和同学嘛。”
“这就对了嘛。理解万岁,万岁理解。凡事都要站在对方的角度去考虑。对了,你最好的同学和姐妹除了钱丽艳之外,应该是小蔡吧,明天不知道小蔡会不会来?”
“也是个八九成不会来的。我打电话给她了,谁知道是个空号。也是奇怪,越是混不出来的人,越是不愿见人,手机号码三天两天换,人都找不到,还有什么机会呢?”
“宋家根和小蔡在你们同学当中本来是金童玉女,结果却成这样,世事难料啊!”
“还不是宋家根那个王八蛋,小蔡的一生就是被他毁的!”
原来,宋家根和小蔡谈婚论嫁的时候,同时供养了一个高中女同学,并花钱送那个高中女同学读自费大学。纸终究包不住火,小蔡发现了宋家根脚踏两只船后,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宋家根。从此,小蔡不但消失在宋家根的视野里,也消失在韩墨他们同学的视野里。前两年,韩墨费尽周折,终于找到了小蔡,才知道她无限痛苦地离开广东后,也不知什么缘分,嫁到了黄山。在黄山生活了几年,离婚了,又嫁到赣州,成了一个死了老婆的男人的填房。
“我们不了解他们的具体情况,不好评论,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还调查什么啊!小蔡就是被宋家根害的!王八蛋,始乱终弃!小蔡现在多可怜啊!没有子女,不但成了一个老男人的保姆,还莫奇妙做了奶奶,帮别人带孙子孙女,这过的什么日子嘛!造孽啊!造孽!小蔡在读书的时候像个野小子,怎么也没想到命运就这么惨!“
“不聊宋家根和小蔡了,反正现在小蔡找不到了,明天也不会来了。我说,你那个班主任怎么知道我是九江人,是他的老乡,他干嘛想见我啊!一辈子不认识的人,真是奇怪。”
“我哪知道啊!毕业后我都没见过他。也许在南方没碰到老乡呗——睡吧!睡吧!”
王佐睡着了,但韩墨却思绪万千,脑瓜回到了大学时代。
那时候,韩墨多才多艺,是个才女,不但得到诸多同学的爱慕,还搅动了班主任的芳心。但是,天性天真单纯的韩墨还真不知道。有一次,学校组织文艺晚会,韩墨在晚会上诗朗诵,朗诵的是自己写的一首现代诗。那首诗情真意切,情意绵绵,爱天爱地爱学校,又似乎是暗指某个人。不管是老师和学生,那所大学自以为有才的男人都以为韩墨的吐露心声是向自己示爱,其中就有那位多情的班主任。这事情传闻了一段时间后,也就过去了。但班主任的心中就如平湖投入一粒石子,久久不能平静。毕业的时候,由于是成人大学,没有一个集体告别,学生三三俩俩来拿毕业证,班主任在学校守到最后。最后一个来拿毕业证的是韩墨。此时的班主任已决定南下,不做教书匠,守在学校最后,守到了韩墨,触动了他内心最隐秘的深处。她是不是爱我啊?那首诗就是写给我的!不然,她怎么最后一个到学校领毕业证呢。
班主任知道,韩墨是个矜持的姑娘。如果她真的借诗向自己吐露心迹,而自己不点破的话,那将不但伤了一个姑娘家的心,自己也将后悔一辈子。学生毕业了,自己也将南下,以后的人生长河有没有交集还真的难说。不管是真的假的,今天一天要搞清楚。否则,这个心结将一辈子解不开。同班的老师和学生又只有他们两个人,天赐良机啊,班主任心想。
除了这个心结之外,班主任之所以机不可失急于弄清楚真相,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快毕业的时候,另一个女学生对他穷追猛打,大有非他不嫁之势。他也接受了那个女学生的爱,计划带她南下,从此隐于江湖,隐于南方,过一个普通男人的普通日子,老婆孩子热炕头。偏偏在这时候,韩墨出现了。如果今天韩墨不来学校的话,他准备下午把毕业证寄到她家去,明天就南下。他有个姐姐学日语的,毕业后就跑到深圳去了,几经跳槽,现在东莞一家日资企业的船务部任主管,颇受日方高层赏识。姐姐已帮他在东莞找好了工作。
把毕业证拿在手上,韩墨正要向班主任告别,忽然班主任说:“韩墨啊,班上你是最后一个来拿毕业证的,我还以为你不来呢。今天也是我在我们学校的最后一天……不如这样,我们去校外吃个便饭,算是留个纪念。以后天各一方,还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见面。”
听了班主任的不舍之情,韩墨还以为岳老师是在说放暑假回家了,这个学期是他在学校的最后一天。她还想说,以后我们做学生的还要来看看母校,看看老师你的。但听到他最后说的话,她这才知道老师也要离开学校,不在这工作了。既然这样,那就吃个便饭吧,反正也到中午了,就算她这个学生请老师。说实在的,在这读了几年书,她还真是感激他岳老师。正是他岳老师对她的支持和鼓励,她的潜能才得以发挥,在学校赢得了才女的声誉。
在校门口不远处的一家餐馆里,岳老师点了两菜一汤,并且叫了两瓶啤酒。
二人边吃边聊,韩墨忍不住好奇地问:“岳老师,你不在这做老师吗?”
“你猜对了。” 岳老师说,“我不是正式编制老师,再做下去根本看不到前程。现在南方热火朝天,我要去南方闯。听说我们班就有多个人要去南方,我不能拖后腿嘛。”
韩墨点了点头说:“男儿志在四方,是应该出去闯闯。可是,好难找工作啊!我为什么回校拿毕业证晚,就是去了南方。学校不是推荐我去东莞一家厂上班吗?我去了,可他们不要人,害得我白跑一趟。老师你,最好有人在那边提前联系好,联系好了再去。”
岳老师笑了笑说:“联系好了,就是联系好了我才去的。”
“哦!”韩墨说,“那还差不多。不然,找工作没那么容易的。”
岳老师说:“我姐是学日语的,在那边混得还不错。你还想去吗?还想去的话我到了那边多留心,相信我姐帮你找份工作不是难事。我听说,女的好找工作,男的难找。”
“这——”韩墨顿了顿说,“我是很想去的,见见外面世界。可这次去白跑一趟受苦不说,我爸爸再也不让我出去了。他说叫我就在南昌找工作,或者他帮我在家里找份工作。”
“这样啊!”岳老师沉呤着说,“你爸爸有你爸爸的道理。谁愿意女儿到外面去呢?又不是正式工作!还或许,你这次去南方白跑一趟,你爸爸对南方已失去了信心。”
“或许吧。”韩墨说。
岳老师说:“我去了南方后,我们保持联系。如果你还想南下的话,写信告诉我,我会留心的。我有个预感,我们这两个会计班的人,包括老师和学生,最终都会南下的。”
“那好,谢谢老师!”韩墨端起一杯啤酒说,“来,喝酒,我先干为敬!”
二人边喝吃边聊。聊读书时的趣事,也聊未知的将来,直聊了两个多小时,并且又叫了两瓶啤酒。四瓶啤酒喝得差不多时,眼看桌上的菜都见底了,该到二人分别的时候了,忽然岳老师端起最后一杯啤酒说:“韩墨,你是我最看重的学生,我比你也大不了几岁,我们师生在学校这几年本来就跟朋友差不多,我有句话一直是个心结,不知该问不该问?”
韩墨愣了,岳老师有什么大不了事呢,支支吾吾,欲说还休。
她大方地说:“老师问吧,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镇定了一下,岳老师说:“去年我们学校不是办了一场晚会吗?你在台上诗朗诵那次。”
“是的,那诗写得不好。”韩墨说,“我上台朗诵之前本来想给你修改的,后来忘记了。”
岳老师面如平湖地说:“你记得不,好多师生说你那道诗是有所指,有人说是写给我的。”
霎时,韩墨的脸红了,还有点发烧。幸好,喝了两瓶啤酒,她的脸本来就微微红。
她感到非常尴尬,但强做镇静说:“不,不,没有,没有。可能是别人误会了。”
“我想,也是别人乱说的。” 岳老师说:“我留个地址你,是我姐的地址,也是我打工的地方。不管你去不去南方闯,我们保持联系。毕业时的通信册里有所有师生家的地址,我会写信给你的。我想,我们都大有可能不会呆在家里,所以我把我在南方的地址现在留给你。”
岳老师掏出笔,找小餐馆老板娘要了张纸条,刷刷写下了一行地址,递给韩墨。
就这样,师生就此在校门口挥手告别。虽然刚刚岳老师的问题令韩墨尴尬,但这是离开生活了几年的学校,班主任岳老师似乎代表整个班级,她含着泪花,感觉到身后岳老师的目光随着她的移动而移动。第二天,岳老师南下东莞,韩墨开始在南昌找工作
岳老师到了东莞后,曾写了两封信给韩墨。但因韩墨一直没在家里生活和工作,信不知被她妈妈放哪了。毕业后半年一年中,师生同学基本上会互相写信,一年后信就越来越少了。岳老师迟迟等不到回信,明白自己真的是误会了,就写信叫那个对他穷追猛打的女学生来东莞,帮她找了份工作,娶了她。从此,他不问世事,一门心思放在职场上,并且学会了日语;几经跳槽,现在是华为某分厂采购部的总经理,可谓事业有成,家庭幸福。相对他的学生们来说,因为他有个好姐姐,所以没有找工作的辛苦,打工路上一路顺风,汗水和事业成正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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