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万历五年（1577年）五月一天，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在东厂批阅文件，一份报告引起了他的注意，内容是：

前些天礼部死了个主事，叫童立本。

主事是六品芝麻小官儿，不足为奇。

蹊跷的是童立本的死法：上吊自杀！

冯保挥手喊来一名执事，让他去打探打探，坐等吃瓜。

但结果却让冯保冷汗直冒：

这个童立本竟然是穷死的！

而且满朝上下都在风传：“逼死”童立本的就是当朝首辅张居正！

02

原来，不久前，张居正宣布了一条规定：今后的官员俸禄，不再发放白银和铜钱，一概以太仓库中的实物冲抵。

张居正这么做，是因为明代的税收政策很奇葩，自朱元璋允许老百姓以实物抵税以来，200多年，搞得太仓里，破桌子烂板凳...啥玩意儿都有，跟个废品回收站一样。

张居正这样规定，既可以扭转部分财政赤字，也能捎带着盘活太仓。

这一招也算是一大德政。

而且张首辅同时表示：朝廷绝不会拿破烂儿糊弄大伙，发给大家的是胡椒和苏木。

大明自不产胡椒和苏木，都是外国使团上贡的舶来品，正宗稀罕货，价值不菲！

况且，朝廷用胡椒和苏木折抵工资，也不是头一回了，早在宣德、成化年间就干过。

《明宣宗实录》载：“宣德九年十一月丁丑，行在户部奏，宣德八年京师文武官俸米折钞，请给与胡椒、苏木，胡椒每斤准钞一百贯，苏木每斤准钞五十贯，南北二京官各于南北京库支给。上从之。”

《明宪宗实录》载：“成化七年十月丁丑，户部请以布一匹准支文武官员俸米二十石。旧两京文武官折色俸粮，上半年给钞，下半年给苏木胡椒。

为啥这次就闹出人命了呢？

03

归根结底，不懂市场规律：

之前，胡椒和苏木是紧俏货不假，各路商人挤破脑袋都要收。

可现在，为了抵扣工资，太仓一下子放出几万斤的胡椒和苏木，自然也就卖不上价了。

大佬们不用靠死工资过日子，想不到这弊端。

可清水衙门里，那些除了那点儿微薄的俸禄，啥也没有的六七品小官儿们就惨了。

童立本就是典型代表。

胡椒和苏木的市价已经沉到底了，童立本跑了几个铺子，伙计满脸堆笑，可就是没人收。

钱换不来，但嘴得吃饭，眼看一家老小嗷嗷待哺...

之前已经问亲朋好友借了几圈钱，再借，也拉不下脸来。

童立本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打击，情急之下，索性悬梁自尽，了此残生。

死后所有家当，铜板20枚。

04

本来死个六品小官儿，凭张居正和冯保联手的滔天势力，按不下去就不是个事。

可万历五年这个年份相当不好。

半年前，考成法、一条鞭法...各种新政措施连番出台，各级官员被KPI考核完成率、清丈田亩...这些事儿折腾得苦不堪言，一肚子火没处发。

恰巧，童立本的事发生没多久，张居正的老爹因病挂了。

按制，张居正得丁忧三年。

听到消息后，满朝弹冠相庆：一旦张居正丁忧去职，咱们就把他定的那些臭规矩统统扔进垃圾堆...

张居正自然知道这些小九九，搞夺情起复，赖在内阁首辅的位子上，就是不下来。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群臣立马借着童立本事件，大肆攻击张居正不忠不孝。

你张居正口口声声说你的新政如何如何完美！现在堂堂朝廷六品命官被你逼得上吊自杀！在你的新政下，我大明的平民老百姓还有活路吗...

05

吏部尚书张瀚和吏部侍郎王希烈，跳得最欢。

俩人各自发动关系，召集大批门生故吏，上童家扶灵哭丧，引来大批不明真相的群众吃瓜看戏，影响极坏。

张瀚和王希烈之所以搞这出，目的很简单：一个想入阁，一个想接班。

张居正必须走人！

张居正也知道这俩葫芦里装得什么药，可如今他的身份敏感，不能轻举妄动。

这活儿自然而然就落在了冯保身上。

冯公公眉头一挤，计上心来，抬手唤来执事，附耳低声：你只需...

06

童立本出殡那天，王希烈依旧唾沫横飞，在灵前控诉张居正“新政杀人”等诸般罪状。

众人随声附和，各种哭喊声、咒骂声，夹杂在一起，都恨不得立刻跑到内阁值房找张居正算算账！

王希烈眯着眼看着众人，心里藏不住冷笑：张居正，你完蛋了！

这时，“噼里啪啦...”一团小火苗突然窜出来，直落王希烈身旁！

童家窄小，祭祀用的纸扎祭品又摆的到处都是，小火苗借着风势，瞬间屋内屋外一片火海...

王希烈离得最近，还没等反应过来，身上已腾出一大串火...

众人逃命...

王希烈没被烧死，但终因筋疲力竭，被人活活踩死。

事后，有传言：当天，童立本家附近有几个东厂小番子探头探脑的，具体干了啥，无人知晓...

灾情报告到东厂，被冯保压下。

所以，这事儿是不是冯保干的，各位心里有杆秤。

07

火灾后，张居正以“非法集会，引发灾情”为名，将“带头闹事”的魏学增等人全数贬黜出京（受到打压的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反对他夺情的）。

当然，光这么做还远远不够。

胡椒再卖不上价，就算日常给张居正摇旗呐喊抬轿子的小弟们，也没法交代。

没人支持，贵为首辅，也混不好。

张居正马不停蹄把京城豪商都叫到府上，商（通）量（知）：胡椒和苏木，一律按国库发俸前的原价收购。

大明商人社会地位最底层，如今花几万两银子，就能靠上张居正这颗大树，这钱花得值。

就这样，大家的日子又回到了正轨上，除了童立本一家。

童立本之死占了一时“热搜”，又或许连热搜都算不上，就又趋于了沉寂。

童家人的后续是个啥样，史料没有过多记载。

吃完人血馒头后，没人关心。

都一样。

参考文献：《明实录》、《明史纪事本末》、《弇山堂别集》、《万历野获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