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小说是一个民族的秘史”。“秘史是一条不死的鱼”。收到老战友张殿礼寄来的长篇小说《槐花飘香》,一幅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展现在眼前,皖北农村半个多世纪的风云变幻,由弱变强、由穷到富的壮丽诗篇在耳边回响。征得老战友同意,本平台将选载部分章节,让读者从中领略跨越世纪的人间百态。(文中标题为编者所加)

第十章 :麻五的下场---《槐花飘香》(小说)选载
隔天傍晚,周成亲自下厨炒了几个小菜,又让儿子到集上打了一壶红芋片子酒,把“枪头子"---二赖子叫到家里,一杯一杯地喝起来。当然周成会打发儿子躲开,他不想让自己的孩子知道他的秘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周成突然哀叹一声,眼里滚出几滴泪来。
二赖子很是诧异,就问叔叔你咋回事?是谁欺负你了,说出来,侄子给你出气!
周成就把麻五偷吃麦种,受到麻五训斥的话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二赖子是二杆子脾气,头脑简单,谁一撺弄就蹿火。他没等周成说完就蹦了起来,把筷子使劲在桌子上拍得雷响,张口就骂道,麻五个龟孙不是人!他咋能偷吃麦种啊?那可是全队社员的命啊!再说你平时对他那么好,鞍前马后地为他跑腿,他咋能这样对你,他是把你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了,真是老庵子的驴不识好人逮!说罢起身边往外走边说,我去找他个孬孙去!说好了我让他向你赔礼道歉,说不好我上街吆唤去,让他个龟孙子丢人打家什!
周成一把拉住二赖子,把他按坐在凳子上,说,大侄子,叔知道你想为我出口气,可是你这样去找他,他要是不承认,你可有啥凭据?
凭据?没有!二赖子挠挠头说。
没凭没据的,他要是说你胡搅蛮缠,叫几个民兵把你捆起来,打你一顿,你不是吃大亏吗?
二赖子一拍胸脯说,我不怕,为了叔的事,侄子愿意两肋插刀!
周成拍拍二赖子的肩膀,动情地说,真是我的好侄子!叔不忍心让你吃亏。咱可不能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那不划算。
叔说咋办?我听你的。
周成回屋里拿出一张纸,递给二赖子说,你把这个抄几份贴到大队部和咱队队部院子的墙上。然后你就回家睡你的大头觉去。记住,千万不要让人看见。周成补充说。
贴这幌子有啥用?二赖子不解地问。
你看看嘛。
二赖子低头看了看周成递给他的纸上的内容说,事都写出来了,可还是缺乏征据呀!麻五要是不承认还是白搭。
到时候自有人拿出证据,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到时候咱爷俩可有好戏看吸!
你是说只要把这个贴出去,咱们啥也不用管了?既收拾了麻五又牵扯不到咱爷俩。
高!实在是高!佩服佩服!二赖子伸出大拇指在周成面前晃了晃。
果然不出周成所料,那张纸(姑且算是小字报吧)一贴出去,全村像是炸了锅,地也不下了活也不干了,从家里跑出来仨一簇俩一团地凑在一起,议论纷纷,咒美的骂娘的指桑的骂槐的,一个个气愤填膺,一呼啦子都向麻五家涌去,还没等到他家,就听犁铧敲得震天响,这是召开社员大会的信号,人们止住步子,就听期队长结巴嘴子扯破喉咙喊叫起来,开、开会了!开、开会了!大、大人、小孩都、都得去...
东队队部的院子里挤满了全队的男女老少,有的站着有的蹲着有的靠墙倚着还有的躺在草堆上,每个人都是一脸的凝重,大人之间没了以往会前叽叽喳喳说长论短的兴致。
会场里的空气像凝固了一样,安静得放个屁就像打炸雷。小孩也在大人的恐吓下,规规矩矩地踳缩在角落里,连大气都不敢喘,谁也不敢蹦蹦跳跳嬉笑打闹了。到会的人虽然不知道生产队把他们召集来干什么,但知道今个一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麻五在副队长和会计的前呼后拥下披着大氅领袖派头般地迈着方步踏入会场。
人们在结巴嘴子的带头下,稀稀拉拉地鼓起掌来。麻五也学着领袖的模样挥舞着双手,示意停止鼓掌。
看见麻五怒不可遏的样子,有的恐惧,有的颤抖,有的坦荡,还有的孩子吓得哇哇大哭。
周成低着头跟老二算账的一样,二赖子乜斜着眼,傲气十足还有点鄙视的样子。麻五并不看每个人的脸上有什么表情,训斥大人把孩子哄好之后,既没有以往“社员同志们”的开头语也没有什么开场白,直接从结巴嘴子手里夺过他从墙上揭下来的小字报,哗啦哗啦地抖抖说,千古奇闻啊!咱庄老少几辈也没出过把这绝妙文章贴到场院墙上的!贴在墙上有个屁用,是让李拐子(生产队饲养员)揭下来擦屁股吗?我告诉你们,李拐子擦屁股都嫌拉腚!一阵哄堂大笑。
不、不要……笑……结巴嘴子急忙站起来制止。
是谁贴的?有种的就给我站出来,站出来我承认你是英雄,不敢站出来你就是狗熊!麻五话音刚落,二赖子肺就气炸了,血液刷地就冲到了脑门子上,正想起身蹦起来,周成一脚下去把二赖子跺得吡牙咧嘴。
周成小声说,存住气!好戏还在后头呢。
麻五开始骂骂咧咧起来:妈的个逼!你有种贴出来就没种站出来?
会场上鸦雀无声,一个个都耷拉着头大气不敢出,二赖子都快把头扎到裤裆里了。
圪就在门框边的老槐根突然站了起来,一边从烟袋里用烟锅挖着烟叶,一边慢声细语地说,潘五,有事说事,可不能张口骂人呀?你不但是生产队队长,而且还是大队干部,说话可要注意身份啊!
社员齐刷刷地抬起了头,把眼光又齐刷刷地投向了老槐根。虽然没敢伸出大拇指赞赏,也没敢发话支持,但每个人心里都佩服得五体投地。
吆喝!老书记也来了,兄弟眼拙,一时没认出来,抱歉抱歉!
甭跟哥客气。我既不是老书记,也不是新书记,早给免了,如今只是一个普通社员而已。
你看,老书记咋这样说呢?你在我们心目中仍然是老领导啊!也是我们生产队的带头人、领头雁啊!
你真这么认为?
绝对绝对!
好好,那我今天就以老领导的身份问问你,你今天兴师动众地把大伙召集起来要干啥哩?老槐根把烟袋嘴放到嘴上吸了一口问道。
槐根哥,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我都说半天了,你看(抖抖小字报),是哪个混蛋,不对不对,我不该骂人。是谁到处乱贴这幌子,弄得全队沸沸扬扬,这不是给生产队添乱吗! 今天我请大伙来,就是要揪出这个混蛋,不是不是,你看我这嘴把不住门……
不少人捂住嘴在窃笑。
严、严、严肃点。不、不要笑!结巴嘴子在一旁看不下去了。
麻五并不领情,推了结巴嘴子一掌,说,去去,别打岔!我今天开会就是要把这个人揪出来,让大家看看他的丑恶嘴脸,从严从重处理这个破坏生产破坏大好形势的坏家伙!你看你看,我吆喝了半天就是没人敢站出来,胆小鬼!怂包!你先别管人家是胆小鬼还是怂包,首先得看这小字报上写出的东西可是真的?全是屁话!明摆着就是胡说八道嘛!
我看未必!
咋?这你也信?
这事实在这儿明摆着,不得不使人相信啊!
啥事实?这上面说我与其他队干愉吃麦种,这不是无中生有在造谣感众吗?咋可能呢?
可能不可能,这还要问你自己!问问自己的良心就啥都清楚了!
咦!听你这话,好像我们几个队干真的偷吃了队里的麦种?哎,槐根哥,人家不了解我,你还不了解兄弟我,我一心扑在队里头,没日没夜地操劳,把心都操碎了,这你是知道的,我咋有可能干那种缺德的事?
哥知道你为队里操心费劳,可在这个事上你却没有把好舵!
老槐根,你今天是咋了,老是跟我拧着干?是不是撤了你的书记,心里有气没处撒,来找我的事?告诉你、撤你的职那是上边干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这人微言轻说话如放屁,是我能左右得了的吗?
会场里又有不少人在嗤嗤地笑,结巴嘴子这次接受了教训,没敢吱声,倒是随着众人也笑起来,麻五狠狠瞪了结巴嘴子一眼,吓得结巴嘴子马上合上口。
老愧根接着说,兄弟你可不要扯远了,再说我的书记不是上边撤掉的,是我自个儿辞去的。即便是你建议撤掉我的职,我也不会借机找茬给你办难看!恁哥可不是小鸡肚肠的人。
那你今天站出来说话老是向着他们?
谁们?
写小字报的人啊。
俺是向理不向人!人家说的在理嘛,那麦种是咱全队社员的命啊!你把它吃了,入冬种不上麦子,社员吃啥?
咦!照你这么一说,我们几个真的把麦种吃了?你凭啥这样说?
就凭这!老槐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白面馍,高高举了起来。顿时,众人的眼光一齐射向了老槐根,孩子们看到白面馍,馋得口水都耷拉下来了。
麻五不禁惊愕,心想这个事儿只有结巴嘴子和会计我们仨人知道,难道被老槐根发现了?不可能!不知道他从哪儿弄一个干馍,黑诈葫芦嘣的吧?马上接口说,这能说明啥?怕不是你拿你自家的白馍到会场来谝谝的吧?
我家的?相信谁家都不会蒸出白馍来,包括你家。因为今年打下的小麦除了交公粮剩下的就留作了麦种。全队社员都没分到一粒小麦,哪来的好面蒸出这自面馍?
社员顿时议论纷纷。他们真的把麦种吃了?缺德啊,麦种都敢吃!
四婶竟吴天抢地说道,作孽啊,要命啊,这日子可咋过呀……一时间会场上乱成了一锅粥。
周成踢了二赖子一脚,二人相视一笑。二赖子向周成伸出了大拇指。
静静、静一静……麻五一跃跳上了凳子大声说,不要听老槐根的,他是在造谣,他不当书记了,唯恐天下不乱,煽动社员造干部的反,目的就想把整个生产队捣散,我看这小字报就是他指使人搞的,咱可不能上他的当啊!我敢以我的人格担保,我们几个队干绝对没动生产队的麦种!麻五抹了一把唾沫星子,扭头质问老槐根,老槐根你凭啥说你手里的白馍就是生产队的麦种做的?你这是栽赃陷害!你今天要是不把话说清楚,看我明个不上公社告你就不是人,不定你个反党反社会主义反革命罪就把我的眼珠子抠喽!
老槐根不慌不忙地把秋生、槐花、满仓从角落里叫到面前,说,孩子们如实说,这白面馍是咋回事?
槐花说,这个白馍是满仓给我的,我看秋生哥这几天胃口不好,我就给了他。
秋生说,槐花把白馍给了我,我没舍得吃留给了俺大,俺大又给了槐根叔,你在哪儿弄到的白馍?
老槐根扭头问满仓。
满仓怯怯地看了麻五一眼,看到麻五恶狠狠地瞪着自己,赶紧闭上了嘴。
老槐根移动一下身子,挡住了麻五的视线。
说吧,好孩子,有啥事都有恁大爷我顶着哩。老槐根催促满仓说。
满仓快说!
秋生和槐花戳戳满仓的胳膊说。
是俺大给我的。
麻五一个箭步跨过来,劈头就给了满仓一巴掌,满仓脸上迅即暄起了红红的五个手指印,满仓“哇”的一声哭起来。
老槐根说,潘五,你这是干啥?有话好好说嘛!为啥拿孩子撒气?
麻五恶狠狠地对儿子说,小兔崽子,你再胡吣我就打死你!
就是你给我的嘛!我还知道你给那个小狐狸精送过白……
没等满仓说完,麻五扬手又向满仓掮来,老槐根急忙闪身为满仓挡了一巴拿。
你为啥打俺大?槐花一边质问麻五,一边心疼地抚摸一下老槐根后颈暄起的指印。
没事没事儿,恁大没那么娇贵。潘五你也太狠了,这一巴掌要是打在满仓头上,不把他扇出脑震荡才怪哩。
麻五两手抱拳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算了。那你该说说这白馍咋回事了吧?不会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
恁别管从哪儿弄的,反正不是生产队的麦种!
不是麦种,那生产队的麦种咋少了280斤?你说说你给弄哪儿去了?
不可能吧,我咋一点影儿都不知道啊?
你装啊!问问保管员啥事不都清楚了。
周成哥,有这事嘛?麻五向周成挤了挤眼。
周成正与二赖子幸灾乐祸,低着头窃窃私语,没想到麻五会突然问起了自己,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好。
唉!真倒霉,盘算了半天,还是没把自己脱清,绕来绕去又绕到了自己身上。
说有吧得罪麻五;要说没有吧,自己亲口对老槐根说过的,如果老槐根坚持要查账,再一过秤,少了280斤,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到底周成与众不同,脑子灵光,稍微迟疑一下,马上站起来说,有,有!有这事!
周成话一出口,把个麻五气得七窍生烟,心说等着吧,风头一过,看我咋样收拾你……
没等麻五在心里发完恨,又听周成说,那280斤麦种是被公社调拨走的。
麻五转怒为喜,急忙说,对、对、对,是公社调拨走的,我刚想起来。
没影的事儿!公社从没调拨过槐树庄的麦种!
洪钟般的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院门口传过来,如同一枚炸弹在会场上空引爆开来。人们惊呆了,齐刷刷的目光射向从大门推着一辆破自行车走来的公社现任书记牛道银。
由于1958年各地都在搞浮夸,国家征收粮食过了头。1959年又因大旱,庄稼欠收,多地农民出现了饥荒,引起了中央重视。开始反对“左倾”,从中央到地方各级党委政府都在反思,领导干部头脑开始清醒降温、纠偏,把原来带头搞浮夸、鼓吹“大跃进”、弄虚作假的一批干部该撤的撤该调的调该降的降。建安县的马县长、古龙公社的王书记都不再担任原来的职务。上级考虑到这二人主要受全国大气候的影响,虽有“左倾”倾向,但也是在按上级的指示行事,并无大错。但大搞浮夸的确给全县全公社造成了不可弥补的损失,负有领导责任,所以马县长降为副县级安排到邻县任职,王书记降为副书记安排到偏远的一个公社任职。牛道银主任顺理成章地成了古龙公社的书记。
今天他来到槐树庄是来宣布三项任职命令的:一是张长进任槐树庄大队大队长兼民兵营长;二是老槐根恢复槐树庄大队书记职务;三是撤销潘五的大队长职务。
当牛书记宜布完任命后,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只有麻五耷拉着头麻木地随着大流拍了几下巴掌。
牛书记与老槐根小声说了几句话,然后清清嗓子,抬起头说,社员同志们,潘五带领队干偷吃麦种的事,性质非常恶劣,待公社进一步调查核实后再作处理。公社和大队的领导刚才商量一下,免去麻五东队队长职务,暂由副队长梁永富担任东队队长。
又是一阵掌声,这次麻五连手也懒得抬了,低着头连招呼都不打,一个人像老鼠一样不吭不响地溜出了会场。
这一结局,把周成的美梦彻底打破了。按照他事先的设想,就是教训一下麻五,让他长点记性,知道自己不是好惹的,以后会对他好一点,搞小活动(开小灶)不要再冇下他。继续让麻五掌权,说不定哪天对他好起来,就一脚把结巴嘴子踢开, 让他过一把当副队长的瘾呢!这下全完了,他向来就不把结巴嘴子放在眼里,时不 鼻
时守着一大帮子人学他结结巴巴地说话,净出他的洋相。结巴嘴子当了队长还不把里他整死,不但副队长的美梦彻底破灭了,说不定连保管员这个位子也坐不成了。(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张殿礼,安徽省亳州市谯城区古井镇人。1970年12月应征入伍,在部队服役20年,1983年初提拔为副团级干部,1990年转业到地方工作,在亳州市(含县级市)工商行政管理局担任副局长职务20年(期间担任谯城区第一任工商局长3年)。转业后,开始业余创作文学作品。先后在《短篇小说》《百花园》《安徽文学》《天池小小说》等省以上文学刊物上发表百余篇短篇小说。2017年,出版长篇小说《欧阳五姐妹》。1994年后,相继创作了《军嫂》《华佗五禽戏》《工商所长》等五部影视剧,先后在电视台和网络平台上播出,其中《军嫂》在央视播出。1995年加入安徽省作家协会;2011年加入中国电影家协会。现为中国硬笔书法协会会员、安徽省硬笔书法协会会员、亳州市硬笔书法协会名誉主席、亳州市书法协会会员、亳州市美术家协会会员。退休前曾担任亳州市影视艺术家协会主席和亳州市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