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丝细细密密地织着,像一首永远也唱不完的歌。我独坐在老旧的藤椅上,听着雨滴轻轻叩击青瓦的声响,恍惚间竟分不清这是今春的雨,还是去岁、前年,或是更久远时光里的雨声。
檐角的雨珠在青瓦上叩出清亮的音符。天色像一封迟迟未寄出的信,洇着淡青色的水痕。柳芽衔着雨珠,在风里摇晃成绿色的铃铛,远处有麻雀掠过湿润的镜面,划开一池春水的涟漪。
巷口的杏花已褪作雪青,零落的花瓣伏在青石板上,被雨丝织进往事的经纬。恍惚看见十二岁的我擎着油纸伞走过这里,布鞋踩碎的积水里,倒映着老茶馆飘摇的幌子,檐下铁马叮咚的余韵至今悬在记忆的檐角。
古井苔痕斑驳如年轮,雨滴在石栏上溅起细碎的银花。隔着茶烟袅袅,总疑心井底沉着某个朝代的月光。檐溜垂成水晶帘幕,模糊了院中那株垂丝海棠的轮廓,倒像是水墨在宣纸上慢慢晕开。
雨渐密时,邻家阿嬷总会支起竹帘。她的蓝布围裙拂过陶盆里的忍冬藤,炊烟裹着艾草香穿过雨幕,与卖花人箩筐里的白兰气息缠绕。这样的午后适合拆读泛黄的书信,或是给线装书里夹着的干花换个位置,任雨声将陶渊明的诗句洇染成朦胧的韵脚。
暮色染透云絮时,茶盏里的涟漪渐渐平息。雨雾漫过院墙,把晾衣绳上的蓝印花布浸得愈发清润。忽然懂得春雨原是天地的留声机,在青苔覆盖的陶罐里,在瓦当垂落的珠帘间,在石阶新生的裂痕中,循环播放着光阴的故事。
记得儿时,母亲总爱在这样的雨天里煮一壶清茶。茶香袅袅升起,与雨雾交织在一起,氤氲了整个堂屋。她会坐在门槛上,一边纳着鞋底,一边轻声哼着不知名的乡间小调。那时的雨声是欢快的,像顽童的嬉闹,在屋檐下跳跃,在青石板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老屋的房梁上,雨滴顺着瓦楞流下来,在檐角挂成一串串晶莹的珠帘。我常趴在窗边,看雨珠一颗接一颗地坠落,在泥地上砸出小小的坑洼。那些坑洼里盛满了雨水,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像无数面破碎的镜子,映照着流逝的时光。
院子里的老槐树在雨中轻轻摇曳,枝头的新芽沾满了水珠,在风中微微颤动。树下的青苔越发翠绿,像铺了一层绒毯。蚂蚁们排着队,在苔藓间穿梭,搬运着被雨水打落的槐花。这些微小的生命,也在春雨的滋润下,演绎着它们的故事。
茶凉了又续,续了又凉。雨依然在下,不急不缓,仿佛要这样一直下到地老天荒。檐角的雨帘依旧,却再也不是当年的模样。母亲的歌声早已飘散在岁月里,只有这雨声,年复一年,依旧清唱着时光的流转。
我轻轻抿了一口茶,任思绪随着雨声飘远。这春雨啊,是时光的歌者,在流年的更迭里,唱着永恒的歌谣。它滋润着大地,也滋润着记忆,让往事在雨中渐渐清晰,又渐渐模糊。而那些被雨水打湿的时光,终将在某个春日里,重新绽放出新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