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莎士比亚会写中国情书

镜与潭 2025-04-22 21:08:27

1932年初秋,杭州之江大学,诗社正在举办新学期的第一次聚会。

一位戴圆框眼镜的瘦高青年抱着厚厚的英文原版书走进来,安静地坐在角落。

他就是英文系四年级的朱生豪。

同学们都知道,这个沉默寡言的学长痴迷莎士比亚,口袋里永远揣着莎翁的十四行诗。

活动进行到一半,中文系新生宋清如带着自己创作的《夜莺》上台朗诵。

当她念到"月光在花瓣上写下十四行诗"时,朱生豪突然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亮了起来。

散会后,他鼓起勇气拦住这位素未谋面的学妹:

"你的诗里提到十四行诗,可知道莎士比亚第18首开头怎么翻译?"

就这样,两个年轻人因为文学上的交锋,开始了他们的诗书往来。

朱生豪与宋清如

每周三下午,他们都会在图书馆的西洋文学区碰面。

朱生豪会带来新译的莎剧片段,宋清如则带着自己创作的诗歌。

有次讨论《罗密欧与朱丽叶》时,朱生豪突然说:

"阳台那场戏,罗密欧说'我的爱是海,无边无际',我觉得译成'爱如潮水'更好。"

宋清如不知怎的,心里一震,随后笑着在笔记本上记下这个创意。

——

1933年毕业前夕,朱生豪做了一件让所有同学都震惊的事。

6月15日这天,他穿着一新,捧着一叠装订整齐的手稿来到女生宿舍楼下。

那是他花三个月时间翻译的《威尼斯商人》,扉页上用毛笔写着:

"请允许我将余生都献给你,就像安东尼奥为巴萨尼奥担保。"

宋清如红着脸跑下楼,却没有接过那叠手稿:"我们...我们还不够了解彼此..."

宋清如

毕业后朱生豪去了上海世界书局工作,宋清如继续在杭州读书。

宋清如并非对朱生豪没有好感,只是她觉得,步入恋爱阶段的两个人,需要对彼此有更深的了解。

分隔两地的日子里,朱生豪开始了他的情书攻势。

1934年10月的一封信里,他这样写道:

"今天校订《仲夏夜之梦》,看到仙后爱上变成驴子的织工那段,突然很想你——你总说我在你面前像头笨驴。"

随信附着一张滑稽的自画像:他戴着驴耳朵在翻译莎剧。

历代文人雅士都有自己的字或号,他却永远在信里自称“宋清如至上主义者”。

1937年抗战爆发,两人的通信变得更加珍贵。

这年冬天,朱生豪冒着炮火把刚领的薪水全部买了信纸和邮票。

他在12月24日的信里写道:

"今天译完《哈姆雷特》,王子说'活着还是死去',我却只想问你:明年春天,可否与我共赏西湖的桃花?"

信纸背面还画了幅简易地图,标注着他设想的重逢路线。

他的表白,一如既往地热烈又温柔。

两颗年轻的心,也终于相知相许。

1941年珍珠港事件后,上海租界沦陷。

朱生豪在1月5日的信里夹了一朵干枯的梅花:

"昨夜梦见带你回嘉兴老家,院子里的梅树开得正好。醒来发现压在枕下的《莎士比亚全集》湿了一角——原来书本也会流泪。"

这封信让在四川教书的宋清如终于下定决心,她在回信里夹了片银杏叶:

"等战事平息,我们就把这些年的书信整理成册吧。"

——

1942年5月1日,这对恋人终于在上海结婚。

婚礼简单得令人心酸:

朱生豪穿着洗得发白的西装,宋清如的旗袍是用旧被面改的。

新房是租界里不足十平米的小屋,唯一的奢侈品是朱生豪用三个月工资买的《莎士比亚全集》精装本。

婚后他们回到嘉兴朱家老宅。

每天清晨,宋清如做好简单的早饭,朱生豪就开始伏案翻译。

中午她会把煮好的面条端到书桌前,有时面条都凉了,朱生豪还沉浸在《李尔王》的悲剧世界里。

1943年儿子出生后,生活更加拮据。

有次孩子半夜发烧,朱生豪冒雨走了五里路请医生,回来时浑身湿透,却还紧紧抱着那本正在翻译的《麦克白》手稿。

——

1944年春天,朱生豪开始持续低烧。

6月的一天,他正在校对《亨利五世》时突然咳血,鲜红的血滴落在"我们少数人,幸运的少数人"这句台词上。

医生诊断是肺结核晚期。

病床上,朱生豪仍坚持每天口述翻译,由宋清如记录。

12月26日清晨,昏迷多时的他突然清醒,拉着妻子的手说:

"清如...《亨利八世》还剩最后三场...我们的书信...要收好..."

话音未落,32岁的翻译家永远闭上了眼睛。

——

1945年抗战胜利后,宋清如带着未完成的译稿和满满一箱书信回到嘉兴。

从1933年鸿雁初传,到1942年终成眷属,直至1944年生死相隔,这些泛黄的信札记录了一段至真至纯的旷世之恋。

朱生豪生性腼腆,平日少言寡语,唯独在写给宋清如的信笺里,他的文字忽然灵动起来。

那些或俏皮、或忧郁、或甜蜜的絮语,像春风里纷飞的花瓣,将年轻的心事娓娓道来。

一页页信纸上,他畅谈文学理想,细说生活琐碎,分享读诗的感动,探讨翻译的得失,更将满腹相思化作缠绵文字。

正是这份相知相惜的深情,滋养出这位翻译莎翁的巨匠。

后来,朱生豪之子朱尚刚先生悉心编纂,308封珍贵情书在《朱生豪情书全集》中得到完整呈现。

1997年,86岁的宋清如在弥留之际轻轻张开手,恍惚握住了年轻时他写给自己的情信:

"就算你拒绝我一百次,第一百零一次我还会带着莎翁的情诗来见你。"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仿佛又看见那个站在女生宿舍楼下,捧着译稿等她的清瘦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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