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在316病房涨潮。陈泽握着刻刀的手指微微发抖,刀尖悬在雕花窗棂的牡丹纹样上。李静白大褂口袋里露出的病历卡一角,写着"患者:陈桂花,尿毒症晚期"——正是当年索要三十万彩礼的李母。
"你母亲总说西厢房的雕花漏风。"他忽然开口,木屑簌簌落在窗台上,"其实是被白蚁蛀空了梁柱。"就像他们的爱情,当年谁都以为是贫穷作祟,直到此刻才看清内里早被世俗啃噬得千疮百孔。
李静的听诊器磕在铁床栏杆上,发出清脆的颤音。十年前母亲撕碎竹叶戒指时溅起的碎屑,此刻突然刺痛眼眶。她想起离婚判决书下来那天,在妇产科手术室看见的引产胎儿——蜷缩如未绽放的花苞,就像她和陈泽从未开始就凋零的姻缘。
走廊传来轮床碾过地砖的轰鸣,陈泽忽然抓住她调整输液管的手腕。他掌心粗粝的茧子摩挲着当年刻竹叶时留下的旧伤,体温透过护士表冰凉的表面渗进皮肤。"后山的竹子都开花了。"他说得极轻,仿佛在说某个古老的谶语。
李静手背溅上一滴温热的桐油。她想起镇上老人说过,竹子开花就是要死了。就像昨夜他拓印的老宅门楣,墨色洇透了宣纸,却留不住正在坍塌的飞檐翘角。监护仪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母亲干枯的手指在蓝白条纹被单上抓出涟漪。
"静啊..."昏迷三天的老人突然睁眼,浑浊的瞳孔映着女儿颤抖的嘴唇,"箱底...红木箱..."断续的喘息化作心电监护仪上凌乱的波峰。李静扑到床前时,陈泽的刻刀在窗棂上划出深深的刻痕,木屑落进他装着竹叶的玻璃瓶。
当夜暴雨又至。李静跪在阁楼打开尘封的红木箱,霉味里浮出二十八个竹叶书签,每片叶脉间都用蝇头小楷写着"长相守"。最底下压着泛黄的诊断书——父亲当年的尿毒症确诊日期,竟在他们分手后的第三个月。
雷声震碎了窗玻璃。李静攥着诊断书冲进雨幕,布鞋踩过青石板上星星点点的竹花。陈泽的老宅前,推土机的探照灯将废墟照得雪亮。她看见他跪在瓦砾堆里,正把拓印门楣的宣纸仔细卷起,藏进那个装着枯竹叶的玻璃瓶。
"当年我爸的病..."她的声音被雨击碎。陈泽转身时,推土机的钢铲正碾过西厢房的雕花窗棂。他突然笑了,从废墟里捡起半截竹笛吹出《牡丹亭》的调子。笛声混着机械轰鸣,惊飞了栖息在断梁上的白鹭。
清晨护工发现李母的输液管里混着细小的竹花。心电监护仪画出一条笔直的线时,李静正把诊断书撕碎撒进老井。那些写着谎言的纸片与井底的青苔融为一体,就像她终于明白,当年斩断姻缘的不是三十万彩礼,而是母亲早知自己得了遗传性肾病。
三个月后古戏台修缮完工。陈泽在梁柱上刻完最后一朵牡丹时,看见李静穿着护士服穿过回廊。阳光透过新糊的窗纸,在她发间投下细碎的光斑。他摸了摸口袋里风干的竹叶,终究没有喊出那个在心底发酵了十年的名字。
戏台角落的蜘蛛网上,露珠裹着片褪色的红绳。当年系在他腕间的信物,此刻正在晨风里轻轻摇晃,像句未说完的告白,又像场迟来的送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