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与裴安成婚三年，他待我极好。
我随手一指飞舞在天空的彩鸢，他便花千金买下；
我想吃城西的牛舌饼，天不亮他便去排队，堂堂万户侯沦为跑腿小厮也毫不在意；
我喜欢口脂彩粉，他便花重金打通西域商道，
每年第一批不进贡皇室，
而是送到万户侯府上。
裴安尊我为菩萨，视他人如粪土。
每到夜里，
菩萨会被扯下神坛，绿柳枝洒甘露三千界上，枕单被眼泪浸湿才堪堪放过。
他迷恋我后颈的红痣，
但今天看见柳琴出现，
我才知道每晚的缠绵悱恻都是假的，
柳琴后颈的红痣刺痛我的双眼，
裴安爱的从来都不是我。
透过我的身躯看另一个人的灵魂罢了。
还好，
七天后我就能离开。
02
刚穿来时，系统要求我拯救深情男二就能回家。
我用尽浑身解数帮裴安走出满门覆灭，白月光弃他而去的阴影。
又求遍江湖名医，治好他的断腿。
裴安身量很高，清朗似玉竹，双腿恢复第一件事便是带我逛花灯会，彩色灯笼点亮漫漫黑夜。
他温柔亲吻我的后颈，
眸中无限缱绻
“念徵，我会一生一世待你好”
我不自觉沉溺在那双桃花眼中，
拒绝了系统的奖励，主动留下。
裴安心尖的白月光是位高门贵女，名唤柳琴，家族势力逼迫她必须嫁给太子，诞下东宫的第一个子嗣。
裴安与我定情的那天，是太子十里红妆迎娶柳琴的日子；
裴安与我成婚时，太子妃宣布怀有身孕，京都子民无不欢喜；
我坚信细水长流的爱能温暖夫君的心，
他会彻底忘记白月光。
可当柳琴真正出现在我眼前，
我浑身如置冰窖，
每寸皮肤都被蚀骨的寒意侵蚀，
大夫今早诊断出喜脉，我还没来得及告诉裴安。
眼前的现实述说出真相：
你做的一切都是个笑话。
一朝天子一朝臣，
太子等不及炎帝仙逝，谋逆被抓，贬为庶人，流放岭南，三皇子继位。
裴安花了无数金银财宝，一向挺直的脊梁弯倒如泥鳅，日夜守在大理寺少卿家前祈求，终于把白月光救出天牢。
清冷柔弱的女子跟在裴安身后，
眼神清澈如山间小鹿，
好奇打量着府中一切。
“念徵，这位是我远方表妹，家中惨遭不幸，只能投奔我们”
“是柳琴姑娘吧”
裴安眸中闪过丝惊讶，转而恼怒
“你居然调查我的事？”
“整个京都知道向来刚正不阿的万户侯为前太子妃苦求三天，哪里还用查”
我说话的声音隐约颤抖，
死死咬住牙关才没哭出声。
“你知道了也好，琴儿娇贵，衣食住行必须格外注意，你是府中主母，这事就交于你操办”
“裴哥哥，我还是回家吧，我不想影响你们夫妻之情”
柳琴似乎想到自己命运多舛，眼尾洇红，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掉落，直直在男人心头烫出个大洞。
裴安的心瞬间被揪了起来，
不顾我还在眼前，
他一把将女子揽入怀中，粗糙而滚烫的手抚摸着她的脸颊，哑声说道
“伯父早已跟着太子离开京都，琴儿，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家”
柳琴单薄的肩膀不停抽搐颤抖着，
像是被折断双翼的雀鸟，可怜无助至极。
“念徵，我与琴儿已结为异姓兄妹，以后她也是你的妹妹”
家人都在另一个世界生活，
我竟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妹妹。
我眼里的讥讽狠狠刺在裴安胸膛，
他登时红了眼
“琴儿纵使跌入泥潭，也是京中第一才女，你一介粗俗妇人，身家也不清白，琴儿愿意与你做姐妹已是委屈了她，你不要得寸进尺！”
“白念徵，这些年我对你好了，若你还是执拗不愿收留琴妹妹，这个侯府主母，你不当也罢”
“好”
“你…你说什么？”
裴安不敢相信我会这么轻松同意，很是诧异。
“多谢姐姐愿意收留”
柳琴微微拂身行礼，
态度之恭敬，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
失踪三年的系统声音响起：
“宿主，您现在还愿意留在这个世界吗？”
03
“听说姐姐是跟着江南难民进京的，难道…”
长廊深深，通往别院。
柳琴一路装着天真无知，问出的每个问题都话里带刺，说到一半慌乱捂住嘴，泪眼盈盈地看着我，像是在说：我不是故意的。
我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带她来到侯府最好的清风院。
“琴儿身子弱，清风院让给她住”
裴安一句话，我只得搬离自己的院子。
亭台楼阁，雕兰花榭，丫鬟们都在外边收拾打扫，偏厅内只有我和柳琴两人。
她卸下无辜清纯的伪装，
眉梢微挑，
相当得意地望着我
“姐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谁让裴哥哥对我情根深种呢”
能在东宫活下来的女人怎么会是小白兔，
裴安太蠢，
轻易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你想吃些什么吩咐小厨房便是，把这当成自己的家”
“你为什么不会吃醋？”
柳琴疑惑道
天下真有这般大度的奇女子？
“你想要，我让给你”
我知三年时光漫长，
裴安这两个字早已深深融入我骨血中，但腐肉如果不剔除，迎来的将是溃烂与漫长剧痛。
我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窗外响起裴安的声音，柳琴眸光一闪，‘不小心’脚滑了一下，险险扯住我的衣角，差点撞在尖锐屏风上，立刻捂着小腹低声啜泣。
“琴儿！”
裴安思来想去，担心妹妹受伤，便跟了上来。
果然！白念徵这个毒妇真的对琴儿下手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一把推开，
后背狠狠地撞向墙壁，
惊吓过度，腹部竟开始隐约抽疼。
“姐姐不是故意的，你别怪她”
“琴儿，你就是太善良，才会被人欺负”
白月光哭得梨花带雨，
裴安心疼到无以复加，面色阴沉，复杂情绪翻涌在眸底，恰如窗外暴风雨将至。
“我本以为你孤苦无依，心智不全才好心与你结为夫妻，没想到你是这般恶毒狡诈的女人！”
话语久久回荡在脑海中，
原来这么多年，
在他心中，我一直是刚见面时的疯癫孤女，也是，人群汹涌着逆行奔跑，去拯救被打断双腿，即将变成死人的他，还不要任何回报，怎么不算疯呢。
“不是我做的”
腹中绞痛越发明显，
我脸色惨白，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无需狡辩，从今天开始，你不准靠近清风院”
裴安抱着柳琴离开，姿态之怜惜，仿佛怀中的是天地间难得的珍宝。
曾经他也是这样抱我的…
房间寂静到了极点。
“系统，我想回家”
冰冷提示音响起
——已收到宿主请求，七天后开启时空通道。
04
“夫人！她就是欺负你！亏得什么才女，手段比万花楼还下作”
画意忿忿不平说道，
伸出手背探了探浴桶水温微凉，赶紧又加了点。
水汽氤氲成白雾，遮住我脸颊的泪痕。
三年的情爱都是谎言，
也无需在这个世界停留，
眼前最重要的是，孩子该怎么处理。
“夫人，侯爷若是知道您腹中有了孩子，定会回心转意”
侯府谁不知道夫人到处求神拜佛，比黄莲还苦的药汁水一样的灌，只为了与侯爷有个孩子。
“卿卿，侯府太过冷清，不如…”
还没说完的话被藏进夜色里，
裴安喜欢孩子，
曾不止一次说想要个男孩承欢膝下，教他打马射箭。
古代生育风险极高，
生孩子是九死一生的事，
我愿意为了裴安求神佛，喝苦药，祈求腹中出现奇迹。
可当奇迹真的出现时，
“画意，去找个可靠的大夫，拣副堕胎药”
丫鬟惊慌无措，扑通一声跪倒
“夫人万万不可！你留下小世子吧，侯爷只是犯了天下主君都会犯的错误…”
心脏干裂似得疼痛，
无尽酸涩堵在咽喉中，
我想说话，
开口眼泪却簌簌掉落。
最后以画意的卖身契为代价，她愿意帮我拿药。
一副药，终生自由，没人会拒绝这个奖励。
安神香烟雾缭绕，
我正准备睡觉时，侯爷的贴身侍卫敲响房门，声音欲言又止
“夫人，侯爷让你，让你，把东珠镯赠予柳小姐”
这么快就急着给‘妹妹’表明心意了么…
东珠镯乃炎帝赏赐，永结同心，如同此珠。
我将镯子与定情的翠玉簪用手帕细细包住，仔细交给侍卫，也好，一段感情有始有终。
月色皎皎如流华，
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我哼起家乡的歌谣
“月牙儿弯弯，紫桑花流转，远方的孩子哟，快回屋里家…”
孩童时每次哭闹时，
母亲都会把我抱在怀中，哼起这首歌谣，我听一会儿就会睡着。
隔着不同的时空，
望着天上相同的那弯月亮，
妈妈，我的孩子很乖，她不哭，不闹，可是我要抛弃她了。
05
清风院栽种的玉荷花全部消失，一夜之间换成了月桂。
“香味太过浓烈霸道，不够清雅”
“琴儿说的对”
树下两人男才女貌，
裴安眼中的宠溺几乎快溢出来，
若能这样一辈子多好…
他鼓起所有勇气说出年少时的约定
“你答应过我，我们要一起看花灯，逛灯会，还记得吗？”
“可是我们去的话，姐姐怎么办呢？”
同僚找裴安商量要事，我去清风院请人，恰好撞见这一幕。
裴安温柔拂去女子头顶的落花，
仿佛一对神仙眷侣
“那般心肠歹毒的妇人，还是关在后院为好”
柳琴面上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喜色，装着气恼娇嗔道
“裴哥哥不可这样说女子，姐姐掌管侯府三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苦什么，自己吃得像头猪一样”
空气中出现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握住我的心脏，四肢百骸都翻涌着剧烈的痛苦。
我怔愣住，嗤笑出声。
贪吃嗜睡都是怀孕才出现的症状，
腰腹确实丰腴了些，
如果裴安知道他嘴里咒骂的猪精怀的是小世子，会是什么反应？
柳琴余光中瞥见熟悉的身影，
惊呼道
“姐姐，你怎么偷听我们说话？”
“我说过你不准靠近清风院，白念徵”
我冷冷扫过去一眼
“大理寺少卿在前厅等你”
阵阵桂香拂不平眉间忧愁，
忙完公务，裴安便带着柳琴出门逛花灯会。
腹中孩子感觉到母亲的失落，
开始疯狂踢打小腹，
反酸恶心的感觉顺着咽喉涌了上来，
食物，黄水，
吐到口腔都弥漫着胆汁的苦味，才稍微好受了些。
“对不起…对不起”
妈妈不能带你来到这个世界上，
是妈妈的错。
06
回府后，裴安迫不及待拿走掌家账簿，双手奉给白月光。
“你管家太过劳累，以后琴儿代你执掌中馈”
裴安说话时眼神闪躲，不敢看我。
满室寂静，针落可闻。
我对此没有任何意见，反正马上会离开，出于相伴数年的情意，我好心提醒道
“你与前太子妃太过亲近，街上流言在传太子谋逆一事与你有关…”
“念徵，你威胁我？！”
不就是把中馈让给琴儿掌管，
竟想诬陷他参与谋逆造反一案，
最毒妇人心！
本就微弱的愧疚瞬间熄灭，
男人紧绷的下颚线藏着深深的怒气，
冷声道
“你用尽任何方法都无法挑拨我和琴儿的感情，她身娇体弱，天性单纯，不像你…”
我像吃了一颗苦杏仁，
酸涩蔓延在整个胸膛间，
迟迟不肯退去。
裴安话锋一转
“琴儿一介孤女留在府中，终究对名声有损，我已决定三日后迎娶她，你，自请下堂”
“你要休了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