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十二年腊月，通州潞河边的茶馆里，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各位爷们儿，今儿个咱不说隋唐演义，单讲件新鲜事儿——您见过媳妇拿擀面杖追着相公打的吗？"

"嗬！"靠窗的青布棉袍汉子啐了口瓜子皮，"这得是母老虎转世吧？"

"可不就是！"说书先生压低嗓子，"城西柳家巷的秀才公柳文远，前儿夜里让媳妇追得满街跑，后脑勺开了瓢，这会儿还在城隍庙躺着呢！"

茶碗盖子当啷撞在桌沿上，穿灰布衫的老茶客直起腰："柳秀才？可是那个总在潞河书院给学生讲《孝经》的柳先生？"

"可不就是他！"说书先生一拍大腿，"要我说这世道真是变了，秀才老爷让婆娘打得抱头鼠窜，您说稀奇不稀奇？"

柳文远在稻草堆上翻身，后颈的伤口又渗出血丝。他摸出半块硬如石头的高粱馍，就着瓦罐里结了冰碴的冷水往下咽。庙门外忽然传来细碎脚步声，他慌忙把馍塞进破袄，却见个戴青布头巾的道士闪进来。

"小哥可是柳文远？"道士从褡裢里掏出油纸包，"贫道云游至此，见你印堂发黑却有紫气东来，特来相助。"

柳文远盯着纸包里还冒热气的酱牛肉，喉结动了动："道长认得我？"

"前日你在码头给灾民施粥，贫道瞧得真切。"道士撕了块牛肉塞进他手里，"吃吧，这顿不收香火钱。"

七日前柳家灶房，王氏将菜刀剁得梆梆响："柳文远！你当这日子是念酸文能念出来的？米缸见底了知道吗？"

柳文远捧着《论语》往后缩："娘子息怒，再容我几日……"

话音未落，后院突然传来男子笑声："嫂子莫气，柳兄这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呢。"

柳文远脸色煞白——来人是城南米铺的张掌柜，前日还见他从自家后门溜出去。王氏却扔了擀面杖，掏出帕子直擦眼角："张大哥你来得正好，这酸秀才要饿死我们娘俩了。"

城隍庙里，柳文远攥着道士给的半吊钱，指甲掐进掌心："道长，我当真能中举？"

"天机不可尽泄。"道士指指他怀中《论语》，"但小哥可曾注意，每页夹层都有朱批？"

柳文远翻开书页，果然见细小蝇头小楷写在装订线内侧："这是……"

"令尊当年进京赶考，在白云观求的锦囊。"道士从袖中掏出枚铜钱，"此去顺天府乡试，若见着戴这种铜钱的考官，只管把朱批背给他听。"

腊月二十三，柳文远在通州码头等船，忽闻得腥风扑面。但见个赤脚渔夫扛着篓子踉跄而来，篓底渗出暗红血水。

"这位大哥，可是捕着大鱼了？"他好心相问。

渔夫突然将篓子掼在地上，滚出个浑身是伤的少年，手里还攥着半截鱼网："他偷我祖传的鲛绡网！"

柳文远瞥见少年腰间玉佩，心头剧震——那蟠龙纹样，分明是前日张掌柜腰间挂的！他摸出道士给的铜钱，往少年面前一亮："小兄弟，可认得这个？"

少年瞳孔骤缩，突然扑通跪地："公子救我！那渔夫要拿我换张掌柜的五十两银子！"

柳文远这才想起，张掌柜上月刚娶了房妾室，据说娘家是渔霸。他解下破袄裹住少年，转身对渔夫道："人我买了，你拿这铜钱去张掌柜处领银子。"

渔夫接过铜钱翻看，突然脸色大变，扛起篓子就跑。少年在柳文远怀中颤抖："公子大恩，小的愿为奴为仆……"

"且慢。"柳文远按住他，"你可知张掌柜为何要抓你？"

少年从贴身处掏出块血迹斑斑的账册残页，上面赫然记着"柳文远 秀才 潞河书院"等字样，旁边还画着个歪扭的符咒。

夜船上，柳文远就着豆大油灯细看账册，突然想起《论语·为政》篇朱批最后一句："见符咒而毁之，此乃魇镇之术。"他浑身发冷，忽听得船头传来道士笑声："小哥可算开窍了。"

月光下，道士手持拂尘，道袍上竟也绣着蟠龙纹："贫道乃龙虎山张天师一脉，那少年是贫道座下童子，特来助你破这魇镇局。"

柳文远猛然想起，三年前在潞河书院，确实有个游方道士给他看过相，说"面带桃花煞，需防枕边人"。当时他只当江湖骗子，如今想来……

"公子！"少年突然指着河面，"有东西跟着船！"

但见黑漆漆的水面上，漂着个红布包裹，正是王氏常戴的绣帕样式。柳文远正要捞，道士拂尘一甩，红布包突然燃起绿火，露出里面发黑的糯米和剪成人形的黄纸。

"好个毒妇！"道士怒目圆睁，"竟用厌胜之术害你性命！"

柳文远攥着账册残页，突然想起王氏近日总念叨的"张大哥要带我们母子去天津享福"。他望着京师方向，后颈伤口突然刺痛——那夜王氏举着擀面杖追打时，张掌柜就躲在门后阴笑。

"道长，这乡试……"

"去！"道士将拂尘按在他肩头，"待你金榜题名时，便是这魇镇局破之日。记住，《论语》朱批最后八个字——"

船头浪花翻涌，吞没了道士的声量。柳文远摸出怀中《论语》，借着月光看清那行小字："破局之道，在状元红。"他忽然想起，书院先生曾说，历代状元跨马游街时，都要饮三杯御赐的状元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