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槐树前的鲜血
炮楼上又来催粮要款了,而且限三日内必须如数送交。赵永炎清楚这个坎是绕不过去,而又不好迈过去。连续几年的大旱,各家都很苦,不知跑了多少路,将各家的门坎踏过多少次。每当见到面黄肌瘦,绕漆喊饿的小孩确也令人心酸。沦陷区的人可真苦啊!在苦人堆里充差的人也真难啊!
正在这时,在村里做伪小夫的林可伯跑来慌忙说道:“淑村炮台上来人啦,”赵永英转身跟随林可伯急速向义学社奔去。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遇顶头风。赵永炎正苦于没能筹到军事征这笔款项在着急,在奔忙。却不料日本兵就带着伪军竟这么快就逼到家门口来了,这不是在逼命嘛!
对于来势汹汹的的几个日本兵和伪军的到来,在义学社的伪小夫虽已作了殷勤的招待,但他们还是目光凶野,满面杀气。赵永炎随林可伯快步走进义学社大门,看见在大门内的墙拐角处有两个伪军在放哨。走进西屋,只见一个日本三等陆尉耀武扬威地坐在桌子边的椅子上,有几个贼眉鼠眼的伪军狐假虎威地护驾左右。
“就那么点钱还不按时送去,还要劳太君亲自来,你对皇军太不忠诚了。”一个显然是个小头目的伪军对刚进屋的赵永炎不阴不阳地说道。“不敢劳你们的驾,近几年天旱你也知道,收成不好⋯”赵永炎解释道。“都是一个天嘛!天旱不旱我还不知道?我不要你解释,我只要你拿钱来!”没有说完,那个伪军就恶狠狠地训斥道。
*对了!都在一个天老爷下做人,就劳你给大君讲句好话,不能免的话,就抬抬手宽限几天吧!”赵永炎拿不出粮款,只好采取拖延的办法,想办法先送走这帮恶煞。“日中善邻友好,你的明白?皇军在为东亚的永久和平而战,而你大村的保长的是,粮款的不交,良心大大地坏了的。今天的,粮款的交?”坐在椅子上的那个三等陆尉双手扶着指挥刀说道。
“年景不好,还是宽限几天吧。”赵永炎继续解释说。这时,坐在椅子上的那个三等陆尉冷峻的脸上忽然换了一副古怪的面容。并显得不着边际的说道:“中国的文明古国的是,历史长久的有,成语也大大地多。”伪军们像哈叭狗似地点头附合,表示赞许。在这里,今天他是主宰。周围的人感到茫然失措,也不清楚是福还是祸?是风止雨住?还是狂风骤起?赵永炎虽也莫名其妙,但总预感到敌人又要施展什么诡计了。
“那么你的,以一做百的明白?”鬼子转向父亲说完,脸上略过一丝奸笑。这后一句话,声音不算大,但人们听得很真切,陡然觉得头有斗大,焦急万分。村里几个人围拢过去,纷纷走上前美言相求,恳求能宽恕几天,大家一定将这笔款筹齐,送到炮台上去。
忽然,坐在椅子上的那个三等陆尉厉声喝道:“全村人的集合!”在锣声沿街响过一遍后,村里的男女老幼从四面八方走到了戏楼前。人们相对无语,心弦崩得很紧。小孩子有的拉着大人的手,有的依偎在大人身旁,直往大人的衣襟下钻。大人都在反复叮嘱自己的孩子不要说话,别出声。
人到齐了,那个三等陆尉开始训话了。还是重弹“中日提携”、“善邻友好”和建立什么“大东亚共荣圈”之类的陈词滥调。最后说:“皇军在太平洋前线浴血奋战,需要粮食。而你们的保长,对皇军大大地不忠,粮的不送,款的不交。今天就让你们看看不交粮款的人是个什么样子!”
说完,向站在侧面的伪军摆了一下手。只见一个身材不高却也粗壮的伪军在向父亲身边靠近,猛地一拳向脸上打去。赵永炎躲闪不及,脸上重重地挨了一拳,嘴角慢慢流出了鲜血。那个伪军还要继续打,赵永炎怒火满胸,自己是练过拳的,真想回他几拳。但又一想,在今天的情况下,会招来更大的痛苦。所以,咬牙切齿,强压心中怒火,开始左躲右闪。
那个伪军打了几下,也未打中,就气急败坏地哦道:“你们都是死人吗”,话音刚落,又围上来两个伪军,将赵永炎架夹在中间,那个伪军又狠狠地抽打着赵永炎的脸。顿时,他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脸部肿胀,鼻血淌流。赵永炎的嘴角紧闭,牙齿咬得格格直响,炯炯有神的两眼怒视着这群恶狼野兽。
人群中有的人在叹息,在落泪,有的将脸背了回去,不忍心再看这面前发生的一切。在人群中,拳坊里的几个小伙子在埋怨赵永炎为什么这么软弱,哪像一个血性男儿,为什么不与敌人拚个鱼死网破?
丧心病狂没有人性的敌人还不善罢甘休,又拿来了一个板凳,放在了人群圈子的中央,并喝令赵永炎站到上边去。他清楚这就是敌人要采取的以一儆百的“示众”,用以威吓中国人。赵永炎轻蔑地扫了敌人一眼,依然没有动。这时几个伪军强行将父亲抬架到凳子上后,突然,”咔嚓”一声,将父亲被打得肿胀面孔摄人了镜头。那个小头目样的伪军还嘲讽说:“天这么旱,颗粒不收,还这么脸胖腮圆的,吃得蛮不错嘛!可为什么不交粮款?”
赵永炎也是有血气之勇的堂堂一条汉子,今天竟遭此凌呼,气得怒火中烧,眼冒金星。曾几次想横下一条心,索性将藏在对面窑神庙内的长枪拿出来,干脆与敌人来个明博勇杀,左冲右杀一阵。即使血洒乡里,总比这含冤受辱强千百倍。今天算什么?当众受辱,还要忍气吞声。但一想到自己肩上的重担,想到要有组织地进行斗争,不能搞一夫之勇。他咬咬牙,强压怒火,只好将屈辱嚼碎吞下去。
最后,敌人威胁说,三日内不交齐,就抓人示问。
这正应了乡里流行着的几句民谣:老朱(振堂)老刘(凤楼)真混蛋,天天都吃大米饭,想花钱就各村派它十几万,到时候送不到就把保长拴。
赵永炎拖着疲惫的身子,低头不语急速向家走去。在街上他再也不愿意见到熟悉的面孔,他只嫌回家的这段路太长了,恨不能一步跨进大门。他秉性刚毅,许多艰辛和痛苦可以忍耐,可这屈冤和耻辱却难以吞下。他要静下心,好好想一想,想一下今天发生的一切。
赵永炎进门后,连鞋也没有脱就一头倒在了炕上。平时,即使身体很劳累或有不适,也没有进屋就倒在炕上的先例。他的身子瘫软,神志晃忽,他一会儿两眼紧闭,一会儿两眼直盯着天花板。妻子端了一盆温水,将一条柔软的毛巾浸过水拧干后递了过去。他没有觉察到这些,妻子又走近劝慰道:“先擦擦脸,这个样子怎样出门去?”“我不出门!”“你暂时不出去,可挡不住有人来,总是要见人的。”
赵永炎这才缓缓起身,走近水盆,用毛巾慢慢将脸上的血迹擦去,并将妻子找出的一件上衣换上,将换下的带有斑斑血迹的上衣拿起,看了一下,暗暗发誓一定要报这“一箭之仇”!妻子要从他手中拿过血衣去洗。“别洗这件,我要经常看到它!”赵永炎不肯放手。
“不洗怎么行?你还想穿着它出去吗?看一次会引起一次心酸,还不如洗掉,这样也多一件换洗的衣服。”夫妻为一件血衣的洗与否在争执着。这时,赵父和赵月相继进了西屋,全家谁都没有吃午饭,每个人的心上都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赵父在争执洗血衣的事,就果断地说:“拿去洗了吧!将血迹留在心里比衣服上更好!”他们又细心察看了赵永炎肿胀的脸,安慰了几句就回到了北屋,又虔诚地在救灾救难的观音菩萨前添了三柱香。
赵父坐在椅子上,叹息了几声,带有悔恨的语气自语道:“也许当年不该应允这个差使就好了。那样的话,咱农忙时种田,农闲时到煤窑上搞点副业,有个零花钱,也就不会顶这份差,发这么多的愁,遭这么大的罪,蒙受这些不白之冤了。”
赵永炎听了父亲的话,还是没有答声。因为他在思考着今天突然降下来的祸灾,痛定思痛,难道真是自己走错了路?今天的事还没有完,而且不知道以后还会遇到什么样的事?是否应该改弦易张?
赵父这时也试探着说道:“我是否去找姜林说一声,咱不干这苦差事了?”“让我再好好想一想再说吧!你也回屋休息吧。”
赵父回北屋去了。一会儿,有十多个人先后来家探望。有的安慰,有的慷慨激昂问父亲,为什么不还击几拳?有的说要不是他父亲拉住他,真想冲上前还他几拳。有的问,是什么原因没有按时将那款交上去?当他们知道是因为东片的保长张文华没有交来时,都表示纳闷?但对其中的原委,谁也说不清楚。街坊邻舍安慰了几句后就相继走了。
赵永炎躺在炕上思前想后,极力将因受到这次震动而被打乱的思绪梳理清楚。一只刚升帆航行不久的小船,突然受到狂风巨浪的扑打,在汹涌的波涛中团团打转,顿时,云遮雾障,眼前迷茫起来。他又在想:冲锋陷阵,来个明博勇杀,也能显出堂堂男儿宁折不弯的英武刚毅,即使战死疆场,也死有所得,虽死犹荣,千人赞万人颂,百世留芳。而今天的自己算什么?当众受辱,却不能奋臂抗争,血染乡里,还要忍气吞声,有苦肚里咽,有屈不能伸,哪有男儿志?哪有铮豪情?难道此生不能留忠烈魂,反倒要做屈冤鬼不成?
赵永炎的儿子赵天顺站在桌子边,小小年纪的他呆然地望着这进进出出的人们,惊奇地看见父亲肿胀的脸庞失去了常挂在嘴角的笑容,对面前父亲的这个形象是多么陌生啊!虽然他不明白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眼前的凄苦、哀怨景象,使他也像被秋霜打过一样,变得蔫呆起来。
在炕上翻身的赵永炎忽然看到了静静站在桌子边的儿子,伸手招呼他过去。小天顺慢慢移动着脚步向父亲靠近,父亲缓缓起身坐在了炕沿上,将儿子楼在了怀里。天顺用细嫩的小手轻轻抚摸着父亲肿胀的脸颊。父亲双手将他的一只手捧在手里,用他纤细的手背在下巴来回蹭擦着,两眼望着门外……
忽然,邻居虎时奶奶走了进来。进屋后搬起衣襟,从口袋掏出一个纸包来,边打开边递至赵永炎面前说:“从家里翻找出一点川槿皮,,将它研成粉未,涂搅在伤口处可以止血消肿,你用用看吧。唉!那些王八羔子!到处逞凶撒野,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呀?”
赵永炎接过纸包,并对虎时奶奶说:“你坐吧!”“你为大伙儿才遭了打,皮肉受了苦,不坐啦,我过来看看你,你心理憋气。这我们心里清如明镜,你自己也要想开些,我就不信老天不挣眼,能让那些王八羔子长久待下去?说完就走出了西屋,当走到院当中,又转了回来,走近赵永炎低声说道:“你说的那件事,我正在办,你尽管放心。”然后就转身走了。
未完待续,下次分享(茶棚伏击战)
素材来源于赵永炎烈士之子赵天顺所著的《铁骨丹心》,让我们永远铭记那些为中华民族的利益而献身的革命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