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公元263年8月,魏国实际掌权人司马昭发动灭蜀之战,拉开了三国统一的序幕,战事持续不到半年,后主刘禅投降,蜀汉宣告灭亡。
蜀汉政权是四百年两汉帝国的延伸,它的灭亡标志着刘汉皇权彻底退出历史舞台。
蜀汉的灭亡既有军事上的因素,也有政治上的因素,其中,军事因素是外因,政治因素才是内因。
表面上看,蜀汉灭亡是因为魏军大将邓艾出奇兵偷袭成都。但实际上却是益州本土士族集团对司马家族的妥协。
益州的士族们看到刘氏政权式微,为了保证自身利益不受损失,遂不愿再为其卖命抵抗魏军,最终迫使刘禅投降。
可以说,魏灭蜀之战本质上与此前荆州刘表政权投降曹操、益州刘璋投降刘备相同,都是士族集团对割据政权统治者的无情抛弃。
司马昭为什么不顾反对坚持灭蜀,因为他看到了刘备政权的虚弱本质
公元260年,曹魏国都洛阳爆发震惊天下的甘露之变,魏帝曹髦不满司马昭专权,率三百亲兵前往讨伐。
结果在皇宫南阙与司马昭亲兵部队爆发冲突,曹髦本人被司马昭下属军官成济刺死。
曹髦虽是傀儡,但毕竟是一国之君,如今却横死街头,可谓千古第一政治丑闻,史载:
“王莽、梁冀阴行鸩毒,未有如此之显者也。”
司马昭当街弑君的悖逆恶行让司马氏站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上,极大延缓禅让代魏的步伐。
为了洗刷弑君的负面影响和政治污点,司马昭急需一场对外军事胜利,建功立业,挽回政治声誉。
262年,司马昭决定发动灭蜀之战,此令一出,犹如炸弹一般,引发朝廷讨论,朝中大臣几乎一边倒的持反对态度。
自从219年汉中大战,曹操战败以来,魏国一直采取守势,一方面蜀汉倚仗两川,在地缘上居高临下,威胁关中,另一方面还要承受来自东吴的两线作战。
在此后的很长时间里,诸葛亮五次北伐,姜维十一次北伐,不断向魏国进攻,给魏国造成极大压力。
眼下的情况能守住关中已是不易,贸然进攻万不可行,汉中之战和诸葛亮留下的阴影挥之不去,征西将军邓艾长期与蜀军交战,数次上书称未到伐蜀时机。
但司马昭坚持己见,伐蜀计划酝酿良久,绝非一时冲动,邓艾等人仅仅从军事角度分析利弊,却没看到敌我大势和政治力量的此消彼长。
蜀汉虽然数十年来屡次进犯,但区区益州一州之力,人力、物资消耗极大,蜀中百姓、士族怨声载道。
况且姜维长期领兵,以及荆州执政班底的凋零,朝中大权早被益州本土集团取代,益州集团是典型的保守派,他们以维护自身利益为出发点,对诸葛亮、姜维的北伐战略嗤之以鼻。
正如司马氏等中原士族攫取曹魏政权一样,蜀汉政权同样被益州士族控制。
综上,司马昭评价“师老民疲,我今伐之,如指掌耳。”显然司马昭看到了蜀汉政权内部的矛盾与虚弱,才执意伐蜀。
与司马昭持同样观点的是司隶校尉钟会,钟会出身颍川大族,他的父亲是曹魏重臣、太傅钟繇。
相似的出身和立场决定相似的价值观,因此常与司马昭一同“筹度地形,考论事势”。
魏灭蜀之战:以正和,以奇胜
263年八月,魏灭蜀之战拉开序幕,司马昭集合十八万大军分三路南下。
中路军由钟会统率十万主力进军汉中,西路军由邓艾率三万多人,出陇右直接进攻沓中姜维主力,中路军由诸葛绪率三万多人马,自祁山向阴平切断姜维后路。
蜀汉后主刘禅急令调成都主力前往支援。汉中乃扼守益州之要道,一旦汉中失守,成都岌岌可危,钟会十万大军强压汉中正是要打开通往成都的钥匙。
姜维洞察魏军意向,紧急回援汉中,赶在诸葛绪断其后路之前进入汉中。
此时汉中的多数据点已被攻下,钟会大军直逼剑阁。剑阁,地形险峻,道小谷深,易守难攻,是汉中通往成都的主要通道,战略位置十分重要,不容有失。
姜维进军神速,在钟会抵达前成功进入剑阁,姜维利用有利地形,据险防守。
钟会大军拥挤在群山峻岭间,无法发挥大兵团野战优势,被阻隔于关前动弹不得,无奈之下,只得写信以功名诱姜维投降,但姜维未予回复,钟会只得“望关兴叹”。
与此同时,刘禅派人向东吴求救,吴国派出丁封、孙异等救蜀。
此时的形势对魏军极为不利,一方面被压制在剑阁,孤军深入,后勤补给困难,另一方面面临两线作战,钟会遂有退兵之意。
眼看伐蜀大业付诸东流,还是邓艾想出妙计,鉴于剑阁难以攻克,与钟会会师失去意义,遂建议:
“从阴平由邪径(小道)经汉德阳亭(四川剑阁西北)趣涪(今四川绵阳东),出剑阁西百里,去成都三百余里,奇兵冲其腹心,剑阁之守必还,则钟会方轨而进;剑阁之军不还,则应涪之兵寡矣。……今掩其空虚,破之必矣。”
按照邓艾的计划,干脆绕开剑阁直接走阴平小道进军涪城,直取成都,到时候如果姜维回援,钟会趁机攻取剑阁,兵锋直叩成都,如果不还,自己则率军拿下成都。
邓艾的计划一出,引起魏军内部激烈讨论,因为从阴平小道出发有七百余里无人区,从未有人涉足,尽是崎岖险峻、人迹罕至的山路。
计谋虽妙但风险太大,谁都不确定能顺利穿越出去,一旦计划失败,将承担极大的责任。
诸葛绪更是直接拒绝邓艾之议,单独率军投奔钟会。眼下只剩下邓艾所率三万部队,形势更加紧迫,但邓艾思来想去,仍决定兵行险招。
当年十月,邓艾率军自阴平道出发,一路攀登小道,凿山开路,造作桥阁,由于山高谷深,地势复杂,行走艰险,邓艾军几乎陷入断粮绝境。
但是必胜的信念支撑着邓艾继续前行,他不断鼓励士兵,并身先士卒,在悬崖面前,邓艾“以毡自裹,推转而下,将士皆攀木缘崖,鱼贯而进”。
就这样,邓艾军克服千难万险,终于通过七百里阴平险道,到达江油。江油守将马邈望见“从天而降”的魏军大惊失色,这完全出乎其意料,当即不战而降。
刘禅在得到邓艾通过七百里无人区并奇袭江油的消息后,慌忙派遣诸葛亮之子诸葛瞻前往涪城迎敌。
但接下来的局势却如同一边倒一样,诸葛瞻大军与邓艾交手接连溃败,邓艾先后攻占涪城、绵竹,斩杀诸葛瞻,一路长驱直入逼近成都。
当年十一月,刘禅接受谯周意见,开城投降,不久姜维在得知刘禅投降的消息后也向钟会投降,至此持续四十年的蜀汉正式灭亡。
蜀汉灭亡的真正原因
蜀汉灭亡表面上是邓艾奇谋得逞的结果,但真实情况远没有那么简单。其实,蜀汉完全有机会反败为胜,扭转局势。让我们复盘一下局势。
当邓艾兵临江油城下时,大体是有些绝望的,史书记载:
“江油关口险峰壁立,直插云天,关下江流湍急,浊浪翻卷。”
江油关之天险丝毫不亚于剑阁关,这也就能解释蜀汉为何派重兵驻守江油,而阴平七百里山道却成为无人区。
可以想象,邓艾大军从山崖上九死一生逃过劫难,好不容易见到了胜利的曙光,但眼前却是高耸入云的山隘和波涛汹涌的巨浪,邓艾的内心怕是跌落到谷地。
可以说,诸葛亮生前派兵驻守江油就是为了防止阴平小道被敌军突破,从而威胁蜀中腹地。
所以江油作为扼守阴平与成都平原的据点,战略地位十分重要,就是防止阴平第一道天然防线被突破后阻击敌军。
然而这一重要防御体系未能发挥应有的作用,守将马邈不战而降,致使蜀汉西部防线遭遇沉重打击,成都门户洞开,邓艾一路长驱直入,兵锋直抵成都城下。
当然,江油的失守也并不意味蜀汉没有翻盘的机会,成都周边要隘雒城尚在,除了汉中及陇右,其余地盘仍在刘禅手中,蜀汉仍存半壁江山。
且不说主力部队姜维、廖化等仍在抵抗,成都以南的南中六郡等广大地区已部署好部队随时准备北上增援。
当时成都城内尚有两万余兵力,物资粮草充足,而且城池高大坚固,而邓艾军历经艰险,军队不过两万余人,且孤军深入,人马疲敝,以蜀汉尚存的实力完全可以与之匹敌。
然而这一切终究化为泡影。那么明明可以抵抗,刘禅为什么要投降呢?
其实并非刘禅无能,实乃形势所迫,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益州士族集团。
从东汉以来,士族集团就牢牢控制着政权和社会资源,三国时代以来,中原割据,诸侯混战。
曹刘孙依靠武力拼杀得以三分天下,但在各自集团内部都在与各自地区内的士族豪强合作。
比如曹操得到荀彧等颍川士族的支持,孙权亦有张、顾、陆、朱等吴郡江东士族的支持,刘备也不例外,在夺取益州后就与益州士族建立联系,赐予高官厚禄。
可以说,三国表面上是军阀混战,但其实都是在得到士族支持才能坐稳江山。
当然,曹刘孙也都在依靠自己的嫡系与士族制衡,比如曹操依靠曹氏夏侯氏宗亲,孙权则有周瑜、鲁肃、诸葛瑾等侨姓士族,而刘备依靠的是以诸葛亮为首的荆州士族集团。
刘备在与刘璋争夺益州时,诸葛亮等荆州集团几乎倾巢出动入蜀帮助刘备,只留下一个关羽镇守荆州。
在随后的一年多时间里,刘备率军一路稳扎稳打攻克成都,而此时的情形像极了刘禅政权面对邓艾的窘境。
益州守军将领绝大部分投靠刘备,众叛亲离的刘璋只能选择投降,因为刘璋如果不投降,益州的士族大臣们也会把他绑出来,甚至宰了他也未可知。
毕竟被俘虏和投降的待遇不同。而益州士族集团的出发点就是保证自己的政治和土地利益不受损失,至于谁来做益州的领导并不在乎,反正都是要依靠他们的。
当然,刘备的野心和能力非庸主刘璋说能比,刘备的理想是再造大汉,至少要比肩东汉光武帝刘秀,所以也就注定蜀汉未来“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的政治路线。
显然,只有死忠且撇家舍业的荆州集团才能扛起这面大旗。
刘备依靠诸葛亮、关羽、张飞、赵云等核心骨干建立益州执政班底,并通过铁腕和拉拢手段压制益州集团控权的野心。
吴国和曹魏虽然也依靠士族,但没有经历如此大规模的内战,矛盾远不如蜀汉激烈,这也就注定蜀汉政权内部的割裂性。
223年刘备在夷陵之战后抑郁而终,诸葛亮捡起克复中原的大旗,强有力的推动蜀汉北伐事业,并以丞相身份执蜀汉政权之牛耳。
然而看似稳固的执政却蕴藏危机,荆州集团作为客居政治势力,犹如无根浮萍,最大的问题就是后继无人。
反之,益州集团作为土生土长的豪强士族,拥有无尽的人力资源和后备人才,234年诸葛亮病逝五丈原,蜀汉政局逐渐发生变化。
在这之后的二十年时间里,蒋琬、费祎先后执掌蜀汉国政,两人均出自荆州集团,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荆益势力出现此消彼长的态势。
随着荆州集团老一辈人才的凋零,益州集团逐渐掌控朝堂话语权,蒋琬执政期间尚能秉持诸葛亮遗志,压制益州本土势力。
但费祎上台后就转而选择保境安民,与益州集团合作,可惜妥协没有换来稳定,253年费祎在酒宴上遇刺身亡,而幕后真凶却成为永远的谜团。
费祎的身亡标志荆州集团彻底失势,至于姜维,虽然以诸葛亮继承人自居,但他本身出身于天水,是魏国降将,没有足够的根基与威望统领益州。
姜维名义上是蜀汉大将军,军政一把手,但权力其实掌握在以谯周为代表的益州本土集团手中。
他们的一切出发点就是保证自身利益不受损,司马氏取代刘氏也只是换个主人而已,就如同四十年前刘备取代刘璋。
而且蜀汉连年北伐,国库空虚,民生疲敝,老百姓怨声载道,刘禅政权日趋不得民心。
当邓艾入阴平时,百姓就已逃进山林荒野避难,邓艾破诸葛瞻更是威慑蜀汉,诸县长吏不是望风而降,就是弃官逃走,成都军民士气已降到谷底。
益州士族和百姓的厌战造成蜀汉兵败如山倒,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马邈不战而降,成都为什么一夜之间失守。
刘禅虽是庸主,却并不傻,他看穿朝堂上这些大臣的鬼心思,劝他投降其实是在给他一个体面的台阶,如果不投降,最终的结果是哪天正睡觉被人绑着去见邓艾。
与其这样,还不如顺着台阶下,保留帝王最后的尊严。
最终刘禅在谯周等人的“善意”劝谏下选择投降,而后来刘禅被封安乐公,被戏谑为乐不思蜀,其实一点也不奇怪。
蜀中本来就不是他的根,父亲辛苦打下的基业被益州士族打包出卖,刘禅心中的痛只有自己知道,回蜀做什么?继续受士族们的白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