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海战役蒋军方面名义上的总指挥,是徐州“剿总”上将总司令刘峙,实际冒险干活并背黑锅的是徐州“剿总”中将副总司令、前进指挥部主任杜聿明,于是战场上出现了很搞笑的一幕:第七兵团中将司令黄百韬在碾庄被围,杜聿明让第二兵团中将司令邱清泉去救援,邱清泉不去;让第十三兵团中将司令李弥去救援,李弥也不去。
一个中将让两个中将去救另一个中将,结果谁也不给谁面子:大家都是中将,老蒋可以让杜当剿总副司令,也可以让邱李当,邱李凭啥就得听杜的?
老蒋的部队,军衔就是一团乱麻,上将少得可怜,中将多如牛毛,别说兵团司令、军长、师长,胡宗南手下有个旅长黄正诚,居然也是中将。
一个中将指挥一大群中将,杜聿明一个头两个大,更让他和下面兵团、军、师头痛的,是蒋军在淮海战场有两个指挥部,也有两套参谋班子:刘峙那边的参谋长是李树正,杜聿明那边的参谋长是舒适存,副参谋长、代参谋长是文强,两个参谋班子都可以给前线下命令,至于前边听谁的,那得看兵团司令的心情。
曾任军统局北方区区长、军统局东北办事处处长兼任东北行营督察处处长、东北肃奸委员会主任委员、东北保安司令长官部督察处处长、长沙绥靖公署办公室中将主任兼第一处处长的文强到了徐州,也是一筹莫展:我曾经是共产党,参谋长舒适存曾经是共产党,就连最有战斗力的两个兵团,司令官也当过共产党,这仗可咋打?杜老板不相信曾经是共产党的舒适存,就一定会相信我吗?
文强确实曾经是共产党,而且当年的地位还不低,他1945年8月考入黄埔四期,1926年1月加入共产党,1927年参加八一南昌起义的时候,已经是贺龙领导的二十军第三师党委成员、少校连长,比他黄埔四期学生队同宿舍(后来分科就不住一起了)林同学还高一级——林同学也是连长,但军衔是上尉。
文强曾经领导过二十三个县的根据地,二十多岁就已经是四川省委常委、川东特委书记,妻子周敦琬是四川省委秘书长兼宣传部长。
文强在东北期间,就跟东北保安司令长官杜聿明比较熟悉,所以杜聿明在淮海和东北两头跑,就把已经在湖南落脚的文强调往徐州——那就是文强倒霉的开始:文强是程潜的世侄,《告湖南人民书》就是文强替程潜写的,如果文强不到徐州,肯定会跟着程潜陈明仁一同起义,那么他“擅自离队”的“错误”就会一笔勾销,陈明仁1955年授衔上将,文强会不会授衔、授什么衔,了解文强亲戚朋友关系的读者诸君肯定会有比较大胆的揣测。
杜聿明之所以要调文强到徐州,就是因为他信不过老蒋和刘峙给他配的参谋长舒适存。文强在《口述自传》中回忆:“杜聿明写给我一封长信,大意是刘峙要他当徐州前线指挥部主任,请我去当副总参谋长。杜聿明那个参谋长舒适存过去给彭德怀当过参谋长,舒适存过去从江西彭德怀那里跑出来,自己投降来的,过来之后他在陆军大学旁听,毕业之后当过师长,又跟廖耀湘当过新六军的副军长,以后还当过兵团副司令。杜聿明还不大放心他,让我管人事、管司法、管后勤。”
也不知道是文强记错了,还是我们看到的史料有误,文强说舒适存在彭总那里当过参谋长,而我们查到的舒适存似乎只是红八军参谋长、红三军团总指挥部参谋处作战科长。
还有史料说舒适存也是湖南人,比文强大七岁,舒适存早年在湘军时,曾与彭总同在湖南陆军讲武堂学习。1930年舒适存在白军中与彭总领导的红军作战时被俘,彭总知道他是个人才,就把他留下了,结果1933年舒适存在红军与白军打仗的时候,又逃回了老蒋那边。
杜聿明为何宁肯信任文强也不信任舒适存?这就得从文强的上一辈说起了。
文强1975年特赦后参加宴会,作陪的孔从洲跟他有亲戚关系,另外一个姓张的上将跟他是同学。
程潜的夫人郭翼青对的一番话让文强落泪了:“我们给你饯行,送你走的时候,颂公(程潜字颂云,字加公是当年的尊称)讲‘你恐怕会当俘虏’, 我看你那天晚上很不高兴,我也觉得颂公那个话说得太重,人家到差怎么咒人家 呢?今天看来,颂公说得没有错,他到底有经验。你的老太爷在日本留学时跟颂 公是同学,你的父亲跟颂公、黄兴他们关系很深。那天晚上颂公因为你父亲的关系,跟你说了那一番话,现在想起来很亲切。我希望你最好不要去,但是不去又不行。事情都过去了嘛,你不要流泪了。”
文强为什么能跟孔从洲论亲家,熟悉那段历史的读者诸君都知道,我们要说的是文家跟同盟会元老都有很深的关系,所以杜聿明对文强的信任更多一些,这也是他一定要把文强拉到徐州的主要原因之一,却没想他的信任,恰好害了文强。
文强百感交集泪流满面,当年杜聿明在徐州的日子也不好过:他的两个参谋长都“不务正业”,舒适存整天想着逃跑,文强则背着他放走了突袭杜聿明指挥部的武工队员(这件事《文强口述自传》有详细记载)。
舒适存在淮海战场上,一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文强有样学样,也跑到南京不回来,在《文强口述自传》中,还记载了他和舒适存一起跟杜聿明藏猫猫:“舒适存走后,形势越来越乱了。十多天后,我跑去对刘峙说:‘杜老板不回来,舒适存假满也不回来,只好我去南京催一趟了。’我到了南京,住在中央饭店。正好,舒适存也住在中央饭店。杜聿明的一个弟弟是驻南京的办事处处长,他告诉杜聿明,参谋长和副参谋长都住在中央饭店。杜聿明说:‘赶快打电话让他们来见我。’我跟舒适存商量:‘如果我们不听杜聿明的话,会军法从事,会杀头啊!’”
如果不被杜聿明的弟弟发现,这两个参谋长肯定躲在饭店不出来,等杜聿明被围死了,他们就可以各奔前程了。
舒适存跟杜聿明回到前线不久,就找借口再次溜到南京一去不回,临走时给文强留下了化装逃跑的服装,文强一看那套衣服,鼻子都气歪了:“我打开箱子一看,一套崭新的西服!一件豪华的呢子大衣!我们突围要化装出去,这个衣服穿得出去吗?要是当个外交使节还可以!”
文强被俘时,穿的是一套尉官的棉衣,看起来他也根本没想为老蒋“成仁”,早就做好了逃之夭夭的准备——如果他跑回湖南,就什么事都好说了。
舒适存和文强整天想着逃跑可以理解,但文强说李弥和邱清泉也当过共产党,这就令人难以置信了。
实事求是地说,以文强的资历和性格,他说假话的可能性极小,他在《口述自传》中言之凿凿:“碾庄圩一战,是徐蚌战役的第一战。碾庄圩为什么打不下来呢?两个最大的兵团,邱清泉兵团和李弥兵团全都用上了,就是打不过去。邱清泉是黄埔第二期的,李弥是黄埔第四期的,邱清泉和李弥原来都是共产党,加上我也是共产党……”
文强说李弥“是共产党”,可能还有影儿,因为文强和李弥都是黄埔四期的,南昌起义时,李弥就在朱老总的教导团当排长,有史料说朱老总想让李弥参加起义,结果李弥跑了。
文强也参加了南昌起义,他应该知道李弥跑没跑,他说李弥当过共产党,应该不是凭空编造,但是黄埔二期的邱清泉啥时候入过党,我们却不可能知道了——淮海战场的流弹终结了他的生命,那段历史除了文强回忆录,我们再也找不到其他旁证了。
不管怎么说,两个共产党出身的参谋长整天想逃跑,两个兵团司令也有共产党嫌疑,您说杜聿明这场仗还怎么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