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小说或是由武侠小说改编的影视剧曾经风靡一时，虽然现在差点儿意思，没之前那么火了，可是在70后、80后、90后心中那真是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我相信很多人应该都有这样的青春回忆：晚上在被窝儿里打着手电筒看武侠小说，课堂上把武侠小说放在书桌里或放在课本下面偷着看，还有放学后坐在电视机前，等着最新一集的武侠剧播出。

作为武侠小说集大成者的金庸，更是受到了广泛追捧，“凡是有华人的地方，就有金庸的读者”，可见其作品的流行程度。

为什么人们这么喜欢武侠小说或是由武侠小说改编的影视剧呢？其中一个非常直接的原因就是：因为看着爽啊、过瘾，如同现在的爽文一样。武侠小说中精彩的打斗场面、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丰富饱满的人物形象、明白晓畅的文字风格，给了人们极大的阅读快感，看得时候根本就停不下来，看完后感觉通体舒畅。

70后、80后、90后这三个群体，小时候精神食粮匮乏，娱乐手段稀少，还拥有大把时间。港台武侠小说这时候进入大陆，恰恰填补这个空隙，满足了人们消遣娱乐的需求，于是流行开来。

不像现在，娱乐手段一大堆，刷抖音、逛淘宝、看网文、看网剧、玩游戏、去游乐场等等，丰富多样，任你选择，而且人手一部手机，足不出户，就能满足你各种各样的娱乐需求。现在人们大量的空闲时间都被这些东西填满了。

尤其是这其中还有比看武侠小说更爽的，比如那些仙侠玄幻的网文、精彩的短视频，几分钟甚至几秒钟就一个爽点，让你欲罢不能，看这些，哪个不比看武侠小说爽啊。除了因为金庸、古龙这些武侠小说家把武侠小说写到了极致，后人无法超越外，我相信这也是现在武侠小说走向没落的一个重要原因。

武侠小说本质上其实就是一个商业化的娱乐工具，当然其中一些有才华、有追求的武侠小说家，会给自己的作品增加一些文学性、思想性，提高一些档次，比如金庸，但是本质上仍然无法改变武侠小说的这个本质。对于很多人而言，这和现在的短视频、各种网文相比，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我这样说可不是在贬低武侠小说啊，金庸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他曾经说过：“武侠小说虽然也有一点点文学的意味，基本上还是娱乐性的读物，最好不要跟正式的文学作品相提并论。”

武侠小说早在民国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在民国时期，新闻出版市场形成，一些文人发现刊登小说可以赚钱，能以此作为自己的谋生手段，于是投身武侠小说的创作。当时一些知名的武侠小说家，写武侠小说其实都是为了赚钱，比如写《江湖奇侠传》的平江不肖生、写《蜀山剑侠传》的还珠楼主。

既然目的是赚钱，那么这些作家在创作时更多考虑的就是市场的需求了，他们需要迎合读者的喜好，而不是遵循内心的艺术追求，否则，他就赚不了钱。这点即使到了后来新派武侠小说流行的时候也是这样，金庸当初写武侠小说，是为了赚钱养活《明报》。后来他早早封笔开始修订作品，也是因为钱赚够了，没有经济压力了。

这些武侠小说家深谙大众阅读心理，大众喜欢什么他们就写什么，如同现在的机器算法一样，专门给你推你喜欢看的。所以为啥武侠小说读起来爽啊，这就是原因，它必须得让你感觉到爽，你才会去看。

那你说大部分读者喜欢看什么呢？我一直以来有个感受就是，在正常情况下，一个文学作品能流行到家喻户晓、喜闻乐见的程度，那它大概率得是通俗的、娱乐化的，而不是那种高雅的。它本质上得是一个大众化的商品，而不是艺术品。武侠小说就是如此。

武侠小说在迎合和满足人们的阅读偏好、人性心理上，我认为有两处是非常重要的，这也是很多武侠小说家在书中着力刻画的。一个是期望公正，一个是渴望自由。

大部分人都是普通人，过着普通的生活，他们在生活中遭遇到不公正的待遇后，自己无力反抗与解决，法律和官府无法或不愿意为他们主持公道，于是他们就希望能有正常渠道之外的手段，来匡扶正义、锄强扶弱、惩恶扬善。于是，武侠小说中的大侠应运而生，这些大侠为人正直，武功高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人们期待大侠，背后隐藏的是他们要求社会公平公正的朴素愿望。

这和很多人拥有的清官情结是一样的心理，明清时期的公案小说十分发达，比如《三侠五义》《施公案》《海公案》等，人们把历史上的官员包拯、海瑞、于成龙等，塑造成了不畏强权、为民做主的清官。

为了满足人们这样的心理期望，在武侠小说里，就必须要分善恶，要有好人、坏人。在武林中往往会分为两大集团，一个是惩恶扬善的正派，一个是作恶多端的邪派，武林之所以争端不断，就是因为正邪不两立。在这个大背景下，小说中的人物逐渐登场，展开活动。

虽然在真实的世界里，社会与人性十分复杂，不是非黑即白的，但是在武侠小说中被简化为了善恶之争，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最初的很多武侠小说都是这么设计故事情节的，还有很多邵氏的武侠电影里把人物刻画得非常简单，好人特别好，坏人无恶不做，以此来加强戏剧冲突，最后好人大仇得报、坏人伏诛，满足了人们惩恶扬善、邪不胜正的愿望。

不过，后来有些武侠小说家开始颠覆这一正邪对立的伦理结构，其中金庸的《笑傲江湖》十分典型，里面有句话很经典：“（令狐冲）自幼受师门教诲，深信正邪不两立，决计不肯与魔教同流合污。后来见到左冷禅等正教大宗师的所作所为，其奸诈凶险处，比之魔教不遑多让，这正邪之分便看得淡了。”

尽管如此，仍然没有突破善恶对立这一二元结构，在武林中仍有善恶之分、正邪之别，只是善恶不再如表面那样看起来显而易见。《倚天屠龙记》里张三丰对徒弟张翠山说：“为人第一不可胸襟太窄，千万别自居名门正派，把旁人都瞧得小了。这正邪两字，原本难分。正派弟子若是心术不正，便是邪徒，邪派中人只要一心向善，便是正人君子。”

为什么会这样呢？陈平原老师在《千古文人侠客梦》里说到：“只有在一个忠奸、正邪、善恶、是非二元对立的结构中，杀伐本身才可能被道德化。诛杀‘恶人’ ‘奸人’，既不违背纲常伦理，又可满足自身的暴力需要。倘若打斗双方正邪未定善恶难分，读者将怀疑这种杀伐不过是残酷的游戏，并进而否定其存在价值。

也就是说，武侠小说作为一种通俗文学形式，很难完全摆脱大简化思路，而这一思路又几乎必然导致小说人物塑造的平面化。因此，武侠小说家一方面不得不借引进其他行侠主题，小心翼翼地修正这种大简化思路，甚至赞赏非正非邪亦正亦邪的侠客；另一方面又不愿触动善恶对立这一大背景，借此保证杀伐本身的伦理意义。”

人们对公正的期望，也影响了武侠小说中的时代背景。大家有没有发现，很多武侠小说如果明确交代了时代背景的话，很多都是在乱世、王朝更替之际。

因为只有在乱世、王朝更替的时候，社会动乱、朝不保夕，人们才会更加渴望大侠的拯救、期待大侠的到来。也只有在这时候，国家的控制才会减弱，个人游离于社会组织之外的可能性才会大大增加，这些大侠也才方便四处走动、行侠仗义。从创作角度而言，这也给了作者发挥创作的空间。

在历史上，“侠以武犯禁”，几乎没有任何一个王朝的统治者喜欢侠客，侠客自诩正义，在朝廷法律之外，决断他人生死。在朝廷看来，这是在与朝廷争夺权力与民心。他们自由流动，不受户籍制度的限制，在朝廷看来，这是潜在的不安定因素。

一个王朝不会允许民间存在异己的力量，因此，历史上的侠客，往往会被朝廷出兵剿灭。这一点从“二十四史”中也能看出来，“二十四史”中，只有《史记》《汉书》为游侠列传，也只有司马迁称赞游侠，说他们“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困厄。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而到了乱世的时候，国家控制放松，朝廷就没有精力去管这些人了。

人们喜欢阅读武侠小说、看由武侠小说改编的影视剧，除了期望公正外，还有就是渴望自由。

武侠小说家虚构了一个完全不同于现实社会的江湖世界，在这里，侠客们自由自在，独立不羁，不受朝廷王法的约束，无视种种规则，做事全凭自身喜好，过着快意恩仇的江湖生活。这些人“无组织”“无纪律”，是朝廷所讨厌的，但是却是很多人所向往的。

人们在现实生活中会受到各种法律制度、社会规则、伦理道德的制约，无法随心所欲，但是内心对自由的向往，却丝毫不曾减弱。在现实生活中，大多数人过着平淡的生活，内心却希望寻找刺激、打破沉闷。就像许巍在《曾经的你》这首歌里唱得一样：“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华。”受限于各种原因，人们在现实中实现不了，于是诉诸于文学作品，把自己代入进去。

在武侠小说的江湖世界中，人们产生冲突后的最常用的解决方式，非常简单粗暴，就是诉诸武力。这原本也是人类早先还是动物的时候解决问题的方式，但是进入文明社会后，自身的暴力、嗜血、杀戮的欲望都被各种制度规则抑制住了。

即使人们内心认为这是必要的，但是在面对一些事情的时候，还是无法完全抑制这股本能的冲动。而在武侠小说中，人们代入到侠客身上，挣脱了束缚，释放了压力。虽然有时候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因此，对于《神雕侠侣》中“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郭靖，人们虽然十分钦佩，但是更多人还是喜欢特立独行、放荡不羁、敢于超越世俗礼法的杨过。古龙作品中的李寻欢、陆小凤更是很多人的偶像。金庸在《笑傲江湖·后记》里说：“令狐冲不是大侠，是陶潜那样追求自由和个性解放的隐士。” “ ‘笑傲江湖’的自由自在，是令狐冲这类人物所追求的目标。”

所以，这也就是为啥很多人不那么喜欢清代的侠义公案小说里的大侠，因为那里面的大侠投靠了官府，平时要受各种朝廷律法、礼制的约束，抓到坏人，不能动用私刑，还要交给官府处理。这些情节在《三侠五义》里到处都是，甚至里面的大侠有因为这个吵架、争斗的。

在很多人看来，这大侠当得太憋屈了，哪像武侠小说里的大侠自由自在，都是自己说了算，抓到坏人，当场斩杀，干脆利落，这看起来多爽。

武侠小说里的侠客与江湖，虽然有历史上真实的游侠、民间秘密社团的影子，但是毕竟是虚构的。人们通过武侠小说消遣娱乐，寄托自己对于社会公正的追求，实现自己的英雄梦，无可厚非。但是若是把现实世界当成是江湖社会，把江湖社会的运行规则运用到现实世界中，那倒是大可不必。

正如有人说的那样，“武侠小说看起来是一个浪漫美丽的世界，但实际上是一个很不理想的社会；一个只讲暴力、不讲法律的社会。”

一些侠客们动辄杀人，所杀之人也并非都是大奸大恶之徒，有些人纵使有错，该错是否致死呢？甚至还有一些无辜平民也惨遭杀害，这些侠客难道没有草菅人命之嫌？就像我当初通过影视剧对《水浒传》里的梁山好汉们心生仰慕、钦佩之极，直到仔细阅读了原著，才发现很多梁山好汉经常滥杀无辜，于是，心里对他们的佩服减弱了不少。

英雄梦，梦英雄，既然是梦，那就让它永远都是梦吧，发挥梦的价值，但愿不要走进现实。

参考资料：陈平原《千古英雄侠客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