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5年5月，山东荏平县冯官屯，空气中飘散着令人窒息的腐臭味。北伐太平军残部5百余人浸泡在齐腰深的污水中，脚下堆积着腐烂的麦秸与牲畜粪便，成群蛆虫在浮肿溃烂的伤口间蠕动。僧格林沁的围堤铁箍般勒住这座鲁西村庄，4丈宽的壕沟里翻涌着引来的运河水，将不大的冯官屯变成人间炼狱。李开芳倚在坍塌的夯土墙上，望着漂满士卒尸骸的浑浊水面，耳边回荡着清军昼夜不停的劝降呐喊。
太平天国请王李开芳
李开芳（1826年—1855年），广西郁林人，太平天国名将，官至地官正丞相、定胡侯，天朝追封请王。他躯干雄伟容貌粗悍，面色黄白有髭，颇通权变，曾兵不血刃攻克金陵聚宝门。1855年3月，苦守高唐9月余的李开芳望见城外僧王旗号，心知连镇林凤祥部凶多吉少。他率余部出其不意自东门突围至城东南10里迈官屯，又折向南，得菜留庄农户刘二指引入冯官屯暂歇，因清军追至，不得已据屯死守。
冯官屯有5百余户，分前后寨，屯中多富户，储粮充足高宅坚院。李开芳命人着手防御工事：6座砖窑改造成碉楼，屋顶架设枪炮；屯内挖掘壕沟互通，上置木板，遇清军炮击就躲入沟中窖内；巷道间设置20余处鹿砦，转折处设木闸三重，闸后埋伏枪手；环村深壕密插削尖竹签，壕外放置树枝，绑上系着铜铃的长绳，清军潜入就铃响示警。李开芳部虽仅有5百余人，皆百战精锐，据《山东军兴纪略》统计，3月初的战斗就导致清军日损百余人。
强攻损失过大，僧格林沁就在屯外挖掘深壕，又遣刘自明带人掘地道穴攻。此人矿工出身，原是太平军土官将军，于东连镇井中被俘，僧王将其赦免留用。不料刘自明掘至壕前，竟趁夜引6人投入屯中，重归太平军。月余后，李开芳率部攻击西南清营，诈败而回，使清军放松戒备。次日夜，僧王西南炮台前壕墙被穴地轰塌，太平军舍死冲出，清兵猝不及防伤亡惨重，侍卫都兴阿、护军参领舒保皆重伤，僧格林沁坐马被流弹轰毙、随从戈什哈中枪毙命。但僧王统兵持重，在刘自明去后添设重壕，太平军无法突破，丧失了生还良机。
太平军北伐进军路线
随后不久，僧王效法水淹连镇之策，征募民夫数千，昼夜开挖引水渠12里，将运河水引入冯官屯。水攻耗时耗财费力，但胜在稳妥，既是对自然灾害的军事化模仿，也暗含“涤荡污秽”的象征意味。屯内地道半数被冲塌，火药粮食全数浸毁，围堤内高处水深三四尺，低洼处深至五六尺，仅剩三丈干地，只够容纳李开芳的床榻等。清军这种“以水代兵”的战术，彻底瓦解了太平军在冯官屯的防御优势。
僧格林沁在奏折中详述终战场景，水位漫过胸口的太平军“皆立水中施放枪炮”，清军以木筏搭载炸药桶实施爆破。更致命的是清军在上游倾倒数百车粪肥，致使积水“蛆虫滋生，饮者皆病”。太平军裸足水中，水深没腰，遍体粘蛆难以行动，将士尸身则漂浮水中肿胀如鼓。天朝军法以酒为严禁之物，至此，众人料定难以活命，四处搜寻屯内窖酒，每日酩酊大醉。
僧格林沁目睹屯中形势，命士卒朝太平军呐喊劝降。蔡连修等220余人投降后，被僧王命令在围堤内设立水营，持刀去杀同袍以明心迹。太平军对待叛徒也是心狠手辣，之前生擒在连镇降清的宁宗扬等人，就将其剁碎泄愤，这些降卒的内心恐惧可想而知。据传闻，这2百余降卒，除了战死或被擒住虐杀的，最终也没能逃过清军屠刀，范庄村东仍有万人坑之名。
描绘太平军的油画作品
李开芳心知大势已去，又见降卒不死，就投书约降，乞求清军放屯中残兵南归，僧格林沁假意应允。当年5月28日，李开芳命指挥黄近文等140人，先携高唐、荏平难民数十人一同出降。清军用船将他们送出围堤，难民被关押，太平军则被僧王下令全部秘密处死。清方文献将此事归为“贼计穷诈降”，多数观点也认为这是李开芳诈降计的一步，先遣亲信出降试探，稳住清军后再设法脱困。
3日后，毫不知情的李开芳献书乞降，清军在围堤至屯内悬挂两条巨绳，让剩余80多名太平军一条脚踩，一条手抓鱼贯而出。每出一人，就收缴军械绳捆索绑，并派5名清兵押送一个降卒。僧王为了万无一失，还让清兵张开双手，在屯外里十层外十层，围成数圈，防备太平军趁机逃窜。最后这批太平军经历水淹等折磨，各个衣衫褴褛披发如鬼，仅有3人衣着鲜亮。李开芳头裹花洋布手巾，身穿月白紧袖小袄，青色单裤，短袜，红色绣花鞋，身旁跟着2名俊俏男童。
步入僧格林沁军帐，李开芳面无惧色大快朵颐，不似林凤祥的倨傲，他自称小的，可为大清招降洪、杨等人（洪大全3年前用过这招）。僧王老奸巨猾识破诡计，但恐其自尽，就敷衍说京师王爷想面见他，自己派兵护送其早去早回，再一同荡平东南。可见，若论诡诈狡黠，李开芳在僧格林沁面前就是班门弄斧。他随即与部将黄懿端，谢金声等8人被押送京师献俘，后凌迟。太平军80余众与2名随童，则被僧王下令绑缚灵前，开膛摘心以祭奠亡马与8千余阵亡清军，刘自明因反覆被凌迟。
清代酷刑凌迟
英国随军记者麦华陀在《北中国纪行》中写道：“李开芳等人被押解进京时，其木笼囚车经过的街道洒满了镇邪的鸡血，这些叛逆者至死高唱着某种赞歌。”李开芳在上京途中绝食未死，与其余7人就戮于菜市口，黄懿端临刑时踢死刽子手2名，踢伤2名，一说是李开芳所为。至此，1853年初奉命扫北的前一、前二、前三、前五、后一、后三、中五、左二、右一九军，共计约22500人全军覆没。
参考资料：罗尔纲《太平天国史》、陶短房《天国志》、麦华陀《北中国纪行》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