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记事·少年活计·1·浇园子

菜园少年

庄稼孩子从小儿就让大人背着抱着在地里转，长得还没炕沿高，但凡有了点儿力气，就或者听大人指使，或者心疼大人，己个儿主动上前儿，帮着大人做活计，能干点儿啥干点儿啥，能干多少是多少。

我们家儿的菜园子在于家泡东西街道儿南儿西头儿，我们管它叫“南园子”。南园子西头儿就是西河儿的河沿儿，我爸爸在夹西边寨子的时候儿，留了一个小梢门儿，在河沿儿上修了一条小道儿，从西河儿挑水浇园子。

我六七岁儿的时候儿，开始帮着爸爸浇园子，最早是拎着半截儿桶，斜着身子使劲往上拎，大一点儿使小扁担儿挑俩半截儿桶，在河里打了水，把扁担钩子弯上去，勾住接近扁担的长形铁圈儿，缩短扁担钩子的长度，晃晃悠悠地爬坡儿，很多时候儿脚踩不结实，或前边的桶碰着地面儿，就会跌跟头，水洒一地一身。

地震以后三四年，我们家儿盖了现在我三哥住的房子，当院儿有 12米宽、20多米长，东边儿南头儿盖了猪圈和两间草棚子，剩下的地方儿种了菜。住进新房不久，在西正房头里、菜地的北头儿打了压水儿井，浇菜方便了，这时候儿我已经上初中，散学回来，就一早一晚儿地压水浇菜。

浇菜也有讲究儿。春天育菜秧子，得使喷壶，打满一喷壶水，均匀地喷在秧子上，秧子长大了，移栽到菜畦里，刚开始不能着大水漫灌，得着瓢舀水轻轻儿地浇在菜根儿上，等秧子坐实了，“杜壮”了，才能着桶或顺着垅道浇大水；春天浇菜，要在日头起来，温度上升的时候儿浇，省了菜受凉，不好好儿长，到了夏天，就得在早晚儿浇，不能在正晌豁热时候儿浇，免得凉水“激”住菜，给菜造成伤害。

菜园子里种的都是“庄稼菜”，有黄瓜、豆角儿、茄子、洋柿子，在南北过道儿两边儿畦棱儿上，种着“筋道菜”（方言，读作“今豆菜”，一种长柄、椭圆大叶的青菜，学名不知）、“窝芥菜”（方言，生菜）跟我爸爸抽的旱烟。

菜开春儿种上，随着一桶桶、一股股儿水浇进去，一天天儿长大，“筋斗菜”劈了叶儿做“拔拉疙瘩汤”，“窝芥菜”劈叶儿蘸酱，庄稼人家儿就有了新鲜盐精；黄瓜、豆角儿、茄子、洋柿子都着秫秆搭了架，到春末夏初天头热起来，争先恐后地开出白的、黄的、红的、紫的花儿，整个园子显出热腾腾、向上的生机。

等黄瓜、洋柿子坐了果儿，我三哥、五弟会我就一天几遍上园子儿转悠摸着吃，最早坐下的果儿除了爸爸嘱咐留种的不吃，黄瓜还没有手指头长，洋柿子刚“白背儿”，就都摘着吃了，因为这个，没少挨大姐、二姐说。

1987年，我爸爸操持盖了现在五弟住的房，房子就盖在南园子北头儿临街的道儿边儿，这时候儿我上了大学，正在读大二，放了暑假，依然压水浇园子，直到1989 年夏天参加工作，才不再做这个活计。

从六七岁儿到大学毕业二十三岁，我在爸爸身边儿浇了十几年园子，当时觉不出啥儿，有时候儿还会因为懒得干，跟老人家怄气。现在想来，这样儿的日子是多么幸福而又珍贵。我爸爸在 2003 年11月儿去世，至今离开我已经20多年，爷儿俩一边干活计一边拉嗑儿的生活儿，我总想找回，可上哪儿去找呢?

父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