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读古诗词
我叫韦应物,一个一生颠沛的大唐诗人。
如你所知,“我有一瓢酒,可以慰风尘”这两句诗,就是出自我的笔下。
后来,你们喜欢说,“我有故事,你有酒吗?”
记忆的田埂上,谁还没有两三朵娉婷,浮世万千,有人得意就有人失意。
不幸的是,我是后者。
曾经,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纨绔子弟,你能想到的坏事,我基本都做过,吃喝嫖赌,五毒俱全。
因此,史书曾这样评价我:
“少事武皇帝,无赖恃恩私。身作里中横,家藏亡命儿。朝提樗蒲局,暮窃东邻姬。司隶不敢捕,立在白玉墀”
但19岁那年,我遇见了一个16岁的女孩,我的故事便有了新的篇章。
是她,化解了我身上的戾气,让我学会了与世界和平相处,并逐渐变得开阔、包容。我人生所知的美好,都和她有关,对于我而言,她不是怎样一个姑娘,星河滚烫,她就是我的人间理想。
是她带着我,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那里风雨琳琅,漫山遍野都是春天。为了她,我弃武从文,决定去做一个儒雅的诗人。
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她的名字了,元苹,字佛力。
她是北魏拓跋部皇族后裔,父亲元挹,官至吏部员外郎。因家世良好,吾妻元苹自幼就饱读经史,精通琴棋书画,相形之下,我除了舞刀弄棒,就没什么本事了。
我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出身不错,“京兆韦杜,去天尺五”,我韦家仅在唐代,就出了十多位宰相,比如我曾祖韦待价,就是武周时期的宰相,封扶阳郡开国公。包括我父亲韦銮,亦曾任宣州司法参军。
因此,我15岁就入了翊卫军,成为了玄宗皇帝身边的贴身侍卫,在长安城内,我就没服过谁,连衙役们都躲着我走,生怕我一个不高兴就开始耍混。
如果没有遇见元苹,我不知道我的人生会怎样,也许在沙场上马革裹尸,建功立业,更有可能的是,浑浑噩噩走完这辈子。
20岁时,我撤出翊卫,和元苹在京兆府昭应县成婚,并入太学苦读。
但是这一年,安禄山和史思明反了,“安史之乱”爆发,玄宗皇帝往蜀地避难,我和元苹也不得不离开长安,暂住相对太平的江南之地。
因为没有了俸禄,这段时期我和元苹的日子过得非常艰难,幸好吾妻贤惠,并不嫌弃我清贫。
所以我总是安慰自己,就算当时我们什么都没有,也还有爱情!
七年后,天下逐渐太平,我终于得官洛阳丞,生活渐渐有所好转。然而好景不长,两年后我因惩办不法军士而得罪了权贵,被罢官闲居。
这一闲又是整整9年,直到公元774年,我才复官京兆府功曹,转朝清郎,美好的日子即将来到。
可是第二年,吾妻便因病舍我而去,终年37岁。
当时,我还买不起房子,只能把她的灵柩停在官舍内,因无钱入葬,不得不四处求借。两个月后,吾妻才在太平坊临时租来的住所内举行了葬礼,我亲手为吾妻撰写了墓志铭:
“每望昏入门,寒席无主,手泽衣腻,尚识平生,香奁粉囊,犹置故处,器用百物,不忍复视。又况生处贫约,殁无第宅,永以为负”
“乌呼哀哉!景行可纪,容止在目,瞥见炯逝,信如电喻。故知本无而生,中妄有情,今复归本,我何以惊”
20年的夫妻缘分,到这里就走到了尽头,自从嫁给我以后,她就没享过什么福,这辈子是我欠她的。悲痛难忍,我便写下了那首《出还》:
昔出喜还家,今还独伤意。入室掩无光,衔哀写虚位。
凄凄动幽幔,寂寂惊寒吹。幼女复何知,时来庭下戏。
咨嗟日复老,错莫身如寄。家人劝我餐,对案空垂泪。
后来,又陆陆续续写了《送终》《对芳树》《悲纨扇》《感梦》《伤逝》等几首悼亡诗,可是,她却再也回不来了。
吾妻过世时,一女还小,一子尚在襁褓之中,生活突然就失去了着落。何以解忧?唯山水与神佛间!
虽然之后几年,我的官运有所好转,甚至升到了刺史,但我的心却似漂泊的孤舟,早已失去了停靠的彼岸。
公元784年,我辞掉滁州刺史之职,开始闲居。烦闷的时候,就一个人去滁州西涧静坐,看潮涨潮落,野草丛生,因此写下了《滁州西涧》诗一首:
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
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此时,距离吾妻过世已经过去了整整10年,在给外甥卢陟的信中,我写了一首诗,取题《简卢陟》:
可怜白雪曲,未遇知音人。恓惶戎旅下,蹉跎淮海滨。
涧树含朝雨,山鸟哢馀春。我有一瓢酒,可以慰风尘。
知音难觅,知己难求,似元苹那样待我之人,这世间再也找不到了,因此余生我未再娶。有些人遇见了,就是一辈子的事。
无论如何,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时偶遇故人,他邀请我一同回长安,我婉拒。自吾妻走后,那里再也没有了我眷恋之人。所以,我又写了一首《淮上喜会梁州故人》:
江汉曾为客,相逢每醉还。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欢笑情如旧,萧疏鬓已斑。何因不归去?淮上有秋山。
这山山水水,也许是我最好的归宿,人间熙熙攘攘,红尘吵吵闹闹,唯有这江湖,才能让我的心安定下来。
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一年后朝廷再授我朝散大夫,迁江州刺史,随后赐扶风县男,入京为左司郎中。
公元788年,我领苏州刺史职,这一年,我已经52岁,早入知命之年。
人在路途,心有所属,为离别之痛;
心在旅途,人有所属,乃屈就之伤;
而我,人在旅途,心亦在旅途:愁人起望相思,塞北江南别离。离别,离别,河汉虽同路绝。
苏州三年秩满后,我没有再回长安,便在永定寺住下了,青灯古佛,晨钟暮鼓。
这一年冬至,我在诵经声中走完了这一生,终年54岁。六年后,孩子们将我与吾妻合葬,从此只有死别,再无生离。
在大唐诗坛,我就像一颗流星一般,破空而过,留下了一点光亮。我很幸运,1200年后,你们还在读我的诗,尤其感到迷茫时,常常与我同醉:我有一瓢酒,可以慰风尘。
这样也就足够了!谢谢你,谢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