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1689年九月，大清帝国与沙皇俄国在中俄东部边界尼布楚签订合约，两国以格尔必齐河、额尔古纳河及外兴安岭为中俄东段边界。

黑龙江、乌苏里江流域以及库页岛在内的广大地区第一次以文件确权形式归属中国，而原属于清朝的尼布楚则划归俄国。

这份条约不仅是中国与西方国家签订的第一个相对平等的国际条约，也是清朝与俄国在远东地区地缘政治博弈及争夺霸权的体现。

结果上看，清朝虽然做出微小让步，但整体上保持了两国战略均势，康熙也得以腾出精力应对来自北方草原葛尔丹的威胁。

【沙皇俄国——东北亚地区新的战略威胁】

商周以来，中原华夏文明饱受蒙古草原游牧部落的侵扰，从秦汉到明朝，中原农耕文明与蒙古游牧文明的碰撞始终是东北亚地区政治军事博弈的主旋律。

然而从明朝末期，来自遥远东欧平原的沙皇俄国势力不断东扩，并逐渐渗入东北亚地区。

俄国在远东的扩张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直至16世纪，俄国仍是偏居欧洲东部一隅的一个小型封建农奴制国家，同中国相隔万里。

直到1547年伊凡四世在莫斯科加冕沙皇，俄国才开始走上对外扩张道路，相较于强国林立的西欧，俄东部是地域广阔，人烟稀少的森林及平原。

这对于急切扩张领土的沙俄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沙皇派出一支支军队和探险队东进，翻越乌拉尔山脉，进入西伯利亚。

1632年，沙俄扩张至西伯利亚东部的勒拿河流域，并不断派遣武装人员涉足中国黑龙江流域。

1643年，沙俄军事长官戈洛文率军越过外兴安岭，入侵至黑龙江沿岸，一路烧杀掠夺，残害当地百姓。

此时的后金正与明帝国交战正酣，无暇北顾，这也助长了沙俄的嚣张气焰，1651年（顺治八年），沙俄进抵贝加尔湖。

1661年左右，沙俄侵占中国领土尼布楚和雅克萨等地，构筑寨堡，设置工事，并不断对黑龙江中下游地区进行骚扰掠夺，康熙对俄军的侵略行径进行多次交涉、警告，均未奏效。

只不过康熙忙于平定三藩之乱，无法集中精力对抗沙俄，直到1685年，康熙扫清国内统治威胁后，才腾出工夫专注东北局势，并决心对沙俄诉诸武力。

【雅克萨之战胜利后，从寸土不让到微小让步，康熙的通盘战略考量】

1685年夏季，康熙经过充分准备，发兵三千人，携带大量火炮鸟枪，水陆并进杀向雅克萨，而驻守俄军只有450人，火炮3门，双方实力差距悬殊。

清军重炮猛烈轰击，俄军死伤惨重，不久宣布投降并从雅克萨撤至尼布楚。清军赶走侵略军后，平毁雅克萨城，即班师回朝。

然而在当年秋天，俄国就从莫斯科调拨600人增援雅克萨，面对俄国的背信弃义，康熙十分震怒，再次调集2000人对俄开战。

1686年清军凭借人数优势将雅克萨团团围困，切断外援，持续火炮攻城，经过一个月的轰击，俄军驻守司令中弹身亡，战死病死很多，826名侵略军只剩66人。

眼见形势不利的俄国摄政王索菲亚急忙向清朝请求议和，康熙则答应议和，并准许俄军残部撤往尼布楚。

经过两年多的磋商，双方定于1688年开始议和，议和地点位于东西伯利亚，靠近蒙古的色楞格，康熙派出以领侍卫大臣索额图为首的谈判团，沙俄这边任命戈洛文为全权大使。

在临行前，康熙明确了谈判底线，即尼布楚、雅克萨、黑龙江上下，及通此江的一江一河，皆为中国之地，不能拱手送给俄国人。

然而一件事的发生彻底改变了康熙的想法。

1686年七月，索额图行至喀尔喀时，准葛尔领袖葛尔丹大举侵犯喀尔喀蒙古，道路被阻，只能退回北京。

葛尔丹出生于1644年，1670年击败政敌成为准葛尔部首领，葛尔丹素来有雄心壮志，幻想恢复成吉思汗的往日荣光。

在夺得准葛尔统治权后，积极向外扩张，击败周边各部落，称雄西域。1688年，进攻喀尔喀蒙古土谢图汗部，威逼北京。

康熙高度关注蒙古局势变化，面对葛尔丹的强势崛起，康熙感受到北方草原的威胁远大于在东北的沙俄，主要矛盾的变化让康熙的对外战略重心从东北移至蒙古。

所以对沙俄的政策也从寸土不让改为可以妥协，以此换取东北的和平，康熙也能够集中精力对付葛尔丹。

1689年经中俄重新商定，谈判地点改在尼布楚，而康熙为了尽早与沙俄划定国界，腾出手来对付噶尔丹，在谈判问题上做出让步，并指示索额图:

“今以尼布潮（尼布楚）为界，则鄂罗斯遣使贸易无栖托之所，势难相通。尔等初议时，仍当以尼布潮为界。彼使者若恳求尼布潮，可即以额尔古纳为界。”

就这样，尼布楚领土成为可以摆上桌面的交换条件，当然，凭借沙俄噬土成性和贪得无厌的个性，尼布楚的割让几乎成为板上钉钉的事情。

【剑拔弩张，几近战争边缘的谈判过程】

1689年六月，索额图启程前往尼布楚，为了增加威慑力，同时也是提防俄国人有诈，清廷派出随从陆军1400人，驻黑龙江水军3000人，以及亲兵护卫队800人。

康熙还钦定，两名耶稣会士，葡萄牙人徐日升和法国人张诚随团出发，经过两个月的艰苦跋涉，索额图抵达尼布楚对面。

半个月后，戈洛文率领俄国使团抵达尼布楚，并在同日派人面见索额图，提出谈判的地点由俄方拟定，谈判时，双方的警卫人员各不得超过300人。

中方代表虽同意俄方选定地点和警卫人数，但强调，警卫人员除佩刀外，不得携带任何武器。

不过戈洛文却命令留在尼布楚城里的士兵，每日子弹上膛，刺刀出鞘，严阵以待。谈判尚未开始，双方的紧张气氛就达到顶点。

8月22日，中俄代表在尼布楚举行正式谈判，刚一开局便火药味十足，戈洛文谴责清朝突袭俄罗斯，挑起边境事端。

索额图不甘示弱，历数俄国种种犯罪行径，并正告戈洛文，雅克萨、贝加尔湖以东以及蒙古等全部领土属于中国，谈判第一天，双方都未亮出底牌，而是旁敲侧击，试探底线。

第二天双方继续会晤，戈洛文提出以黑龙江为界，黑龙江以北划归俄国，黑龙江以南归属中国。

索额图再次驳斥，强调黑龙江两岸皆为中国领土，要求俄国归还尼布楚和雅克萨等地，并提出以勒拿河和贝加尔湖作为国界，此提议遭到戈洛文极力反对。

一番争执后，戈洛文提出把边界划到牛满河，牛满河位于黑龙江境内，按照戈洛文的说法，意味不仅雅克萨和尼布楚拿不回来，就连半个黑龙江都割让出去。

眼见沙俄强势不让，索额图无奈说出应以尼布楚为界，让一大步，这等于把康熙的意见直接亮了出来。

但戈洛文不仅不接受，还在尼布楚增派300名火枪手，进行武力恫吓，并以停止谈判相挟。

沙俄有如此强硬的底气就在于清楚准葛尔的崛起已让清廷感受到非常大的军事压力，尤其是北京地处边关。

而且葛尔丹与沙皇暗通款曲，早在雅克萨之战前，噶尔丹差不多毎年都要派使团带着大量礼物到西伯利亚各大城市和莫斯科拜访沙皇宫廷和军政大臣。

在尼布楚谈判前，准葛尔已与沙俄建立准军事同盟，矛头直指清朝，所以戈洛文笃定清朝不会为了尼布楚，与沙俄再起战端，而让葛尔丹趁虚而入。

索额图这边一时间陷入战略被动，他担心谈判一旦陷入僵局，漠北局势会进一步恶化，葛尔丹势力将大举南侵，如果误了康熙的战略方针，自己的前途也将毁掉。

8月25日至27日，索额图派张诚和徐日升会见戈洛文，告知中方再次让步，即以尼布楚东部的格尔必齐河为界。

但俄国人表示，即使中方如此让步，也不愿放弃雅克萨，气得两位耶稣会士拂袖而去。

索额图能让的都让了，不过雅克萨却是不容谈判的，康熙也没有明示放弃雅克萨。

索额图决定破釜沉舟，他下令对岸沿江待命的清军渡河，一面封锁尼布楚，另一面出兵500人重新包围雅克萨，并毁掉城外的庄稼，做出与俄国人开战的架势。

【中俄二度战略博弈，沙俄重回谈判桌】

索额图这么做出于两个判断，一是俄国在西伯利亚兵力不足，如果清军全力以赴，俄军不一定招架得住。

二是人心向背，由于沙俄的粗暴统治，当地爆发了抵抗俄军的起义，大约有六七百喀尔喀人对俄国占领下的尼布楚发动进攻，另外其他当地少数族裔也爆发起义，打算联合清军进攻俄军。

与此同时，遥远的莫斯科在上个月发生政变，年轻的彼得大帝率军推翻了他的摄政王姐姐索菲亚，实现亲政。

彼得继位后把注意力放在西方和俄国近代化改革上，远东不再是俄国的关注对象，再加上俄国为夺取黑海出海口正与奥斯曼帝国对峙，不能兼顾东方。

这一系列事情终于让戈洛文坐不住了，他担心与中国谈判破裂，一旦发生战争，自己万一没有获胜，不仅雅克萨拿不到，甚至连尼布楚也会丢掉，到时候自己回莫斯科无法交差。

所以在8月27日当夜，俄国使者来中国营地进行洽谈，8月28日，张诚应戈洛文邀请，前往尼布楚与俄方代表见面。

这次戈洛文不再强硬，表示同意中方的划界建议。至此尼布楚谈判终于基本敲定。

1689年9月7日，中俄双方举行隆重的签字仪式，索额图和戈洛文在条约上签字、盖章，然后相互交换条约，《尼布楚议界条约》正式生效。

该条约中，使用的是“中国”与“中国人”来称呼，这是第一次以国际条约的形式将“中国”作为主权国家的专称。

《尼布楚条约》的达成意味康熙舍弃尼布楚，以微小让步换取东北边界和平，此后清廷将所有精力放在与葛尔丹的战争上。

虽然沙俄依旧暗中支持葛尔丹，但葛尔丹在清军的巨大攻势下遭遇惨败，最终在康雍乾三代的努力下使整个蒙古高原第一次纳入中国版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