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是镇国公的独女,她扶持我爹从一个穷书生到丞相之位。
新官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抄了镇国公满门,我娘含恨自尽,而我成为了丞相府里人嫌狗憎的庶女。
我十七岁那年,嫡姐和一穷书生私奔了。
于是我代替嫡姐,即将嫁给她的未婚夫。
1.
丞相府的嫡女和一个玉面小书生跑了。
一时间京都的八卦老百姓都兴奋了,说书的先生三个晚上没睡觉,嘴巴都讲秃噜皮了。
街角边的三教九流就更不用说了,一度流传出了多种香艳版本,言之凿凿的程度让人以为他就在现场。
明永长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在茶楼津津有味地嗑瓜子。
正听到「只见那相府千金的赤色肚兜,还挂在那玉面书生的腰上呢!」
他的脸刷得一下就黑成了锅底,骂骂咧咧地朝说书人扔了一只鞋子,一点当朝丞相的气度都没有。
「造谣生事,这群刁民,简直岂有此理!岂有此理!都给我抓到京兆府去!」
他低声向旁边的侍卫开口,一张老脸都气成了苦瓜。
「说这么小声干嘛,心虚吗?要不要我帮你?」
我假装惊奇,拔高声音开口,「什么?丞相,你为什么要抓说书先生去京兆府?难道他说的是真的吗?」
完美盖过了台上的说书先生的声音。
周围鸦雀无声,一时间所有人的眼睛都看了过来,还有一些人的嘴巴已经变成了 o 型。
于是我不出意外地被暴怒的明永长关进了祠堂。
我从怀里掏出柔软的坐垫,一屁股坐了上去。随后掏出了一只烧鸡,开始了我的晚餐。
「扶玥,又来了啊?」看守祠堂的吴叔热情地向我打招呼。
我笑眯眯地点头,把烧鸡掰了一个鸡腿,犹豫了一下又换成了鸡翅,递给了他。
「老爷也真是的,十几岁的小女娃,怎么舍得天天往祠堂里送啊?这次没被打板子吧?」
吴叔接过鸡翅,随即将他热腾腾的烧饼掰了一半给我。
「没有,直接送进来了。他忙着呢。」我边啃边嘟囔,他这会估计正焦头烂额呢。
2.
在祠堂跪了三天,我揉着酸胀的腿一瘸一拐地往后院的柴房走去。却在经过后花园的地方,看到了一脸谄媚的明永长正对着坐在轮椅上的华服男子点头哈腰。
能让明永长低头的人当今只有三位:重病在床的皇帝,年幼的太子,半身不遂的武安侯。
瞧这年岁和那标志性的轮椅,非武安侯溪元白莫属。
「下官立刻把小女找回来,侯爷莫急,莫急。」明永长哆哆嗦嗦地擦着冷汗,连连作揖。
「明永长,你是高位坐得太久了,脑袋也当屁股使么?」一声嗤笑响起,声音年轻悦耳,如昆仑玉碎。
「你凭什么以为,本侯会娶一个蠢到跟别人私奔的破鞋?」
明永长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却又不敢说一句话反驳。肥硕的大脑袋硬生生憋成了酱紫色。虽然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溪元白已是威名赫赫的边疆战神了。
十五岁以少胜多平定西北,二十岁时以雷霆手段镇压东南诸王,稳稳当当地扶着年轻的侄子坐上了太子之位。
「扑哧。」很少看到明永长吃瘪,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一道犀利的眼神瞬间扫了过来,只见坐着轮椅的男子朝后面的青衣小厮几句耳语。
一道身影就唰的一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然后刷的一声把我像提小鸡一样提溜到了他跟前。
周围尽是一片倒吸气的声音,我茫然地抬头一看,奚元白瓷白俊逸的脸在阳光下有如谪仙,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一把玉骨折扇轻轻敲了我的脑袋。
「好大的胆子!」
随后淡淡看向明永长,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扣在手背上。
「丞相大人准备如何交代?本侯前脚刚向皇上求来订婚的旨意,后脚贵府千金就出了这样的事。这是把我侯府的脸面往地上踩吗?」
说着,声音也渐渐冷了下来。
明永长害怕地「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哆哆嗦嗦地开口:「微臣,微臣……」
微臣不知所以然,明永长哭丧着脸,心里已经将女儿骂了千百遍。
「办法倒是有,倒不知丞相肯不肯割爱了。」奚元白漫不经心地抬头,眼神不经意地飘过我。
我顿时警铃大作,扭头就想跑。
却被奚元白一把拎住后脖颈,如果我是一只猫,此刻怕是已经炸了毛,然后狠狠给奚元白一爪子。
可惜我是一个人,是人就得识相。
于是我没有丝毫犹豫地抱住了奚元白的大腿。
「侯爷好帅,侯爷威武!」
面前的男子扬了扬眉,没有说话,但我能感觉到他心情不错,他甚至还安抚性地摸了摸我的发髻。
刚刚还满脸菜色的明永长见此一幕,突然福至心灵。
「微臣还有一个女儿,名唤扶玥,就是您眼前这位……但是因为小女,小女性格有些顽劣,因此一直不曾公之于众。若侯爷不介意…不介意的话」他抬头,试探性地开口。
奚元白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大大咧咧地放在我的头上,细长的两根手指随意地捏我扎在两侧的丸子发髻。
「你多大?看着都还未成年。」
我强行按住了想拍开他的欲望,皮笑肉不笑地回答:「回侯爷,我十七了。」
「那你怎么还没有挽发?」他后面的青衣小厮惊奇道。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小厮意识到说错了,尴尬地捂上了自己的嘴。
一时周围寂寂,只剩落叶凉风。
「我没有办过笄礼,没有人给我挽发。」我表情淡淡道,不甚在意地开口。
自娘亲去世后,甚至没有人记起过我的生日。
青衣小厮看我的眼神中有了同情,寻常女子十四岁就该办笈礼了,丞相府的小姐竟然十七岁了都没办,是有多不受宠啊……
溪元白饶有兴味地在我和明永长的眼神中打了个转,然后颔首道。
「既然丞相都这么说了,本侯只能勉勉强强地答应了。」他的手抚上下巴,嫌弃地看了眼我,又嘟囔道。
「瘦得跟猴似的,黑得跟乌鸡似的,也不知道你们相府怎么养的人。」
……这人的嘴不是一般的毒。
明永长一抖,不知道侯爷的意思。
「三个月后我来接人,要是还是这副鬼样子,丞相府就拆了当猪圈吧。」
溪元白随意地拂了拂手,青衣小厮便推着他离开了。
只留下低头沉思的我和满眼复杂的明永长。
3.
「凭什么让她代替疏儿,她算什么东西!」尖叫声从厢房里传出,随后是瓷器摔碎的声音。
我抬头望了望高悬的明月,锤了锤麻木的腿。
一路被明永长拎到了主院,我连护膝都来不及穿上。
我斜倚着墙,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却抬眼看见了怒气冲冲地跑出来的云如雪,如今的丞相夫人。
虽已年过四十,却仍见眉眼娇艳。狭长的眼却透着恶毒与嫉恨。
即使已在丞相府锦衣玉食了十年,仍改不掉粗俗的性子,言行举止还是如一个村野乡妇。
因忌恨我娘,常常对我非打即骂。
「啪!」还未说话,她就泄愤似的打了我一巴掌。
我的左脸迅速肿了起来。
「啪!」没有丝毫犹豫,我反手打了回去,力道比她更重数倍。
她不可思议地抚上自己的脸,对我怒目而视,「你你你!」
「你你你什么你,我现在可是武安侯的未婚妻。你要是还想当稳这丞相夫人,就给我放尊重些!」我反唇回击。
她气疯了,抄起旁边的花瓶就往我头上砸。
明永长此时已走了出来,见此情景,吓得赶紧伸手拦住。
「夫人消消气,消消气,反倒气坏了自己身子。」他安慰道,然后在她耳边悄悄耳语「现下这场景,只有她能嫁。你要是打伤了她,侯爷那我们不能交代啊。」
云如雪听到了侯爷的名字,瑟缩了一下,终究还是不情不愿地放下了花瓶。
明永长见此,背着手咳嗽了声,开口道「明扶玥,你跟我来书房吧。」
我冷笑了声,艰难地撑起自己的身体,在云如雪要吃了人的眼神里,扶着墙去了书房。
「今年已经是云娘去世的第十年了吧?」他出神地望着窗外,满园落花,秋意阑珊。
「呵,你还能记起她?那你能记起她当年怎么对你的吗?」我抬头质问,满脸嘲讽。「而你,又是怎么对她的?」
明永长只是个穷书生罢了,当年也只是中了个举人。
要不是哄我娘这个高门贵女非他不嫁,如今也只能回老家当个县丞。
疼爱独女的外祖父为了女儿,举全族之力倾力扶持他。最终明永长官运亨通,一朝飞升。
可他当上丞相的第一件事,就是抄了我外祖父这镇国公满门。
他甚至隐瞒了自己在老家早已成婚生子,有了一子一女的事实。
云如雪找来京城时,闹得满城风雨,世人都说我娘恬不知耻,以势压人。而罪魁祸首明永长却一言不发,谣言甚嚣尘上,逼得我娘服毒自尽,含恨而终。
而他却在我娘的头七,迫不及待地把云如雪接了进来,还落下个深情的美名。
可怜我娘满心满眼的付出,却换来了明永长的狼子野心,落得个满盘皆输的下场。
云如雪进门后,更是把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这些年明里暗里暗害了我几十次,明永长从不敢劝,大多数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样虚伪懦弱的人,根本不配为人夫,为人父!
明永长没有看我,他难得地陷入了沉默,双眼看向了窗外,似乎在出神。
「你娘生你的时候难产。」他静静地开口,「我在房门外一等就是半宿,你外祖父跟着我一起等。院里的桂花开了,落了满身满头,我们竟一点没发觉。」
说到这,他笑了笑,略带怀念地摸了摸窗前的那株桂花树。微风吹拂,清香拂面。
「你哭出声的时候,漫天的乌云都散了,明亮的月亮爬上山坡,高高地挂在天空上。所以我就给你取了名字──扶玥。」
「明扶玥,你曾是洛阳城里最聪慧出色的女儿,是我的骄傲。可自你母亲死后,你顽劣不堪,心胸狭隘,一蹶不振,简直丢了我们丞相府的脸,我也是不得已……」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从天之骄女变成这样?云如雪和你又在这里面扮演着什么角色?」
我别过头去,红了眼眶,一字一顿地开口。「你根本不配当我的父亲!」
「扶玥……」
「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同样是你的女儿,为什么明疏影可以住最好的院子,我只能与柴房为伍;为什么她可以衣食无忧,我还在为明天吃什么发愁。我想不明白,但我看明白了。明永长,都是聪明人,你有话直说吧。别装什么好父亲了,我嫌恶心。」
我厌恶地摆摆手。
十年,他有无数次的机会救我于水火,可他一次也没有。十年,我对他的一点点眷恋与亲情,也早就淹没在了这些年的血和泪中。
覆水终难收,破镜再难圆。
如今他还纵容着我,不过是伪善和虚假的愧疚作祟,毕竟一个女儿家的仇恨,对他来说不痛不痒,造不成严重的后果。
我知道他的心理,所以面对他令人作呕的包容,我一直在他的底线试探。
装不了父慈女孝的戏码,只能趁他对我还有些内疚之时,多骂几句了。
他很久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望着窗外高悬的月亮。半晌,拂了拂衣袖,让我走了。
4.
丞相府西南角,我回到了破旧的小院。不出意料看到了躺在柴堆上的溪元白。
他的身下垫着精致的蚕丝软枕,手上照例是一把玉骨折扇。
如墨的发丝随意散开,被视作残废的长腿,如今正悠闲地翘啊翘。
看到我,他忧郁地开口:「小家伙,你活得让人想落泪。」
我翻了翻白眼,不理他。从抽屉中拿出伤药,自顾自地掀起裤腿来,膝盖早已又红又肿。
手中一空,伤药已经被溪元白拿在了手里。
「都说了让他们好好养,明永长这狗东西还让你罚跪?」他的神情淡淡,却罕见地露出了一股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