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夫人身边侍奉的小桃红端着碗黑乎乎的汤过来。婉转的小嗓子,盈盈一拜,“少爷、少夫人,夫人命奴婢过来送药。”
容弦见过小桃红几次,对她印象一般,满脸透着股子刻薄。
再转回来,她敏锐的发现,小童连带着宁瑞都是不大自在的模样,主仆两个紧绷的很,上一刻他们三个还在谈论今天的晚膳。
小桃红在旁边的矮桌上一顿鼓捣,最后端着碗还在冒热气的汤药,朝着宁瑞就过去了。
她凑的很近,上半身差不多贴到宁瑞胸口。
宁瑞满脸的拒绝,眼见着小桃红那舀着汤药的勺子就要进他的嘴。
容弦在紧要关头挺身而出,拦下了小桃红的手,勺子一晃,满满的汤药差点撒出来,勺子下是宁瑞雪白的衣裳。
“我来。”容弦小鸡护崽一般,张开双臂,将两人隔开。
小桃红面对突如其来的脸,笑容瞬间崩盘,调整了一下才似笑非笑的开口,“不用。”她逾矩的推开容弦,“这是夫人的命令,奴婢必须亲自喂给少爷。”
小桃红推她,她岿然不动,身后的小童也用轮椅的一角偷偷给容弦助力。
小桃红抱着汤药碗一会高一会低,一会前一会后。容弦看着随时要洒的汤药,心提到嗓子眼,生怕滴到宁瑞身上。
可小桃红呢,却是铁了心不许容弦碰,她做苦力的出身,还对付不了个小小容弦。突然手不动了,一挑眉,一松手,满满一碗药,全部倒在了宁瑞的腿上。
雪白的衣服泅开了一圈暗黑色印记,容弦皱眉,汤药大部分落在大腿,还有一些甩在肚子上。
“你干什么?”容弦推开小桃红,手中忙乱的用自己的帕子帮他擦拭。
“对不住呀,少爷。”小桃红装模作样的福了福身,道歉道的一点都不诚心。小声嘀咕着,“反正也没有知觉,至于么?”
“你出去!”容弦真的生气了,回身,左右找了找,到底找了个趁手的鸡毛掸子,连推带打的,关上了房门。
身后,小童已经把宁瑞送进了内室,滚烫的汤药撒在大腿上,宁瑞虽没有知觉,可烫伤的皮肤出了血水,沾在了潮湿的衣服上。
“对不起,对不起...刚才要不是我跟她抢,也不会这样?”容弦心疼的不敢下手,眼看着小童将裤子剪开,露出血肉模糊的大腿。
这是她头一次看宁瑞的腿,皮肤白的不正常,没什么血色,常年不用,比一般人的大腿细了不少,软软的摆在那里不动。
宁瑞不想她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忍痛咬着牙,“你先出去。”
容弦听不到,只盯着他的伤口,心疼的直掉眼泪。
小童看着啪嗒啪嗒掉金豆豆的少夫人,撇了撇嘴,自觉的拿了药箱。“少夫人,把少爷的上衣也脱了。”
“哦,哦...”这次她又能听到了。毛手毛脚的丫头也有知轻重的时候,生怕弄疼了他。
宁瑞的小腹处,也有一些烫伤,这里是二次飞溅的,只是泛红,并未流血。容弦抖着手,用棉棒沾着烫伤药,一边轻轻的吹出凉气,一边涂药。
宁瑞发出痛苦的闷哼,突然在她认真上药的时候拉她的胳膊。
容弦不解,就看到他涨红的脸,满脸不自在。还以为是太痛,下一秒就看到他的那处蠢蠢欲动。她在现代是交过男朋友的,哪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先出去。”落荒而逃。
徒留下脱的半光的宁瑞和抿着嘴偷笑的小童。
晚上,容弦就被赶下了睡榻。美其名曰,不影响她睡觉。当晚,妹妹打着哈欠,看着容弦这个不速之客躺下占了多半边的床。
“夫人怎么能下那么重的手?”容弦思来想去,都觉得小桃红是被夫人授意的。
“没准,夫人也想知道姐夫到底是不是真的双腿残疾呢?”妹妹半睡半醒间还说了句真理。
“你说什么?”容弦不依,非拉着妹妹问到底。
07宁瑞并不是现在夫人的亲子,而是先头夫人留下的,现在的夫人是妾室扶正,膝下还有自己的子女。
宁瑞不是自小双腿残疾,而是十几岁上,突发恶疾,才坐上了轮椅。
寿安堂内,容弦和小姑子陪着夫人说话。她入府不久,一开始又被罚,这样坐在一处请安的时候不多。
“宁瑞好些了吧?”宁瑞的腿烫伤后,夫人又派小桃红过去看过。“小桃红从来是个稳重的,到不想在你们那出了这么大的差错,我已经狠狠罚过。”
夫人正坐上首,手里端着一杯七宝擂茶,轻轻吹去浮沫,这才不紧不慢的开口。
“是。”容弦给夫人请安,看着她装模作样,只觉得恶心,偏偏表面上还得做足了功夫。
“劳母亲忧心,夫君他伤的可厉害,原也不是小桃红的错,您别跟下人置气。”容弦象征性擦了擦眼泪,做出个心疼丈夫的模样。
夫人听出她一语双关,跟一个丫鬟有什么关系,分明是她这个背后下命令的人可恨。
小姑子没听出这里头的深意,但是听着不大好听,急着给自家母亲辩白。“反正哥哥的腿也没有知觉,嫂嫂就别计较了。”
“不许胡言。”夫人摸不透容弦的性子,挑了挑眉,放下了手中茶杯。“我叫人重新送去了治疗烫伤的药,你是宁瑞的妻子,多尽心。咱们这偌大的家业还等着他来继承呢。”
“是!”小姑子撇了撇嘴,不情不愿的点了头,把这怨恨又加在了容弦夫妇身上。
容弦偷偷翻了翻白眼,要不是宁瑞是继承人也不必承受这许多的灾难。“是,母亲说的是,我会小心侍奉的。”
他受伤的话题,几个女人默契的揭过去。
容弦端着茶杯,吹了又吹还是喝不下去,她是一刻都不想坐下去。
“你也得抓紧些,好尽快为咱们家开枝散叶。”容弦顺着夫人的眼神,看了看自己平平的肚子,心下了然。放下茶杯,重重的叹了口气,酝酿了半天的眼泪说来就来。
“母亲...”一下子扑到夫人怀里,委屈的很。“您要是不问,我原也要说的,夫君,夫君他...”难以启齿的,似乎有什么不能说的。
夫人皱着眉,还是强忍着拉她起身。“怎么了,这是,别哭,你好好说。”
容弦呜呜咽咽的,哭一会偷偷看两眼,直喊到嗓子痛了,打量着夫人的好奇心爆棚的时候,终于开口了,声音小的很。“他,那方面有问题。”
夫人瞪大了眼,一下子就明白了是哪方面。
小姑子伸长了脖子,还想着八卦八卦,就听母亲咳嗽几句,表情十分不自然。“小孩子不许听,你先出去。”被支出去了。
婆媳两个在屋子里,嘀嘀咕咕了半天,小姑娘竖着耳朵愣是没听清楚,容弦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小姑子抓耳挠腮的走来走去。
她偷偷笑了笑,无视小姑子热切期盼的眼神,故意从她面前神神在在的走过,而后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大呼过瘾。
刚才夫人似乎是相信了,回去还得找宁瑞通气,不能露馅了。
08宁瑞腿受伤后,没有停止看书,照例是书房中一坐半日。
“我有事情说。”容弦贴着墙壁进去,一想起自己撒下的弥天大谎就觉得肝颤,尤其是现在要给造谣的当事人说明情况。
宁瑞从厚重的书本中抬头,他早一些就听到了她的脚步声,手中的文字早不知道看到哪一行去了,偏偏还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掩盖自己波涛汹涌的心河。
“你骂我吧!”一秃噜说明来龙去脉。容弦低头,视死如归,毕竟造谣一个正常男人不举什么的等同杀人放火。
“为何?”宁瑞红着脸,真的就爆红。但还是耐着性子,似乎生怕吓到她。
“我只是看不惯她这么欺负你。”容弦咬了咬嘴唇,她以为恶毒后妈什么的只会出现在电视剧里,没想到真能这么狠。“搞不好,你的腿就是被她害的。”
宁瑞不出声,却沉默着点了点头。
容弦大张着嘴巴,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竟是真的。“那你父亲知道吗?”
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或许知道吧。”而后便是长久的沉默,他眼神失焦,看着窗外跳跃着下降的夕阳,“都过去了,不是吗?”
容弦看着他这样落寞,只觉得可怜的很,一整个情绪大爆发,哇哇大哭:“宁瑞,以后你就是我罩着的,我不管以前怎么样,以后我不许任何人欺负你。”
宁瑞的伤口被她压着,疼的倒吸了几口凉气,强忍着,顺了顺她头顶的发,到底不忍心把人推开。
“别哭了,厨房做了你爱吃的鱼,吃一些吧。”嘴上不承认,心里早软的一塌糊涂,自从母亲去世后,这还是第一个人如此在意他。
宁瑞只当她是口头说说,谁曾想,她倒真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晚上回房后,说什么都要给他擦药。
他红着脸,使劲拽着裤腰带,还在对抗。“叫小童来就行。”诸如受伤那日发生的尴尬囧事,绝对不能再发生。
“没关系,以后我来,我肯定注意手劲,绝不会弄疼了你。”她今天也跟着裤腰杠上了,使劲要脱人裤子。
到底是宁瑞拗不过她的热心肠,还有那个小童也是不知道偷懒到哪里去了,怎么叫都不出现。
他半躺在睡榻上,双手挡在面中,被自己喜欢的女子看着光溜溜的大腿,真是羞煞人也。
容弦又掉起了金豆豆,烫伤不好处理,有一些破皮的地方,流出来的水黄黄白白的,看着就疼。当即做了个决定,“我们若是不反击,该被人瞧不起了。”
当天晚上,好巧不巧的小桃红又烫伤了老爷,宁瑞听说的时候,容弦正对着镜子卸妆,瀑布一般的长发散下来,梳子刷过去的时候,柔滑的很。
“听说,父亲生了好大的气,让人把小桃红赶出府去了。”
容弦眼睛亮了亮,黑夜中尤其好看。“意料之中的。”她起身,仰着头看向宁瑞,一幅求夸奖的眨了眨眼睛。
“她要是不贪心,也不会受此惩罚。”她才不说是她在小桃红穿的鞋底加了遇蜡烛融化的油块,而那蜡烛只有老爷睡榻前才有。
宁瑞从善如流,“你说的对。”
她起身,点到即止,假装没看到他紧张吞咽的喉结。“我去我妹妹那睡,晚上有事情,叫小童。”
“好。”他哑着嗓子,盯着她离开的方向,久久不肯收回眼神。
那边离开的容弦开心的哼起了歌,连带着脚步都轻快了很多。
没道理,一直被宁瑞拿捏的死死的,自己好歹也是个长得不错,身材也挺好的美女。
她自信的挺了挺脖子,宁瑞在背后偷偷帮自己断亲的事,总得报答。
09因为小桃红的事情,夫人安静了很长时间。宁瑞的烫伤好得差不多,容弦又再叹气。
妹妹看着她为情所困的样子,恨铁不成钢。“你要叹气就去姐夫面前,在我这给谁看呢?”抖搂抖搂被子,她翻了翻身,给了个无情的后背,拒绝对话。
“哎?我...”容弦现在还睡在妹妹这,宁瑞没叫她,她也不好意思回去。
“我想找个大夫,给您宁瑞治腿。”给他上药的这些时日,容弦这个心大的也看出端倪,他的腿不是全无知觉。
与此同时,宁瑞那边也在考虑这个事情。“药,先停一停。”
小童正跪在地上,为宁瑞的伤处换药,容弦做事马虎,又有事情存心瞒着她,故而小童都会来返工。
他上药的手一顿,强压着喜悦,声音中隐藏不住的颤抖,“公子,您是说那个药?”
“嗯!”宁瑞的腿当年确实受伤,但并未严重至此,实在是瞧出了继母的心思,降低些她的防备罢了。故而主动吃着令腿肌肉萎缩的药,好装作腿伤不良于行。
小童从宁瑞房中出来的时候,手还在抖,他作为知情人,深知自家公子是被夫人伤透了心,被这大宅院内的阴险算计伤透了心,如今少夫人出现,他心结隐隐有解开之势,
“好事!天大的好事啊!”
夜半,容弦抱着被子敲响了宁瑞的门,他以为是小童,平静如常的叫人进来。
容弦是小童假传圣旨叫回来的,所以敲了两声便直接进来。
他以为容弦是主动回来,更是在她低着头的时候,难掩喜悦。
她从善如流的上了榻,两个人规规矩矩的躺着,好几天没睡在一处,她有些紧张。“我洗过了。”想解释自己为什么直接上了榻。
“啊?啊!”他闻着她身上独有的馨香,听着她模棱两可的话,只觉得心猿意马。
“我想找个大夫为你治腿,你可愿意?”
“啊?”宁瑞伸过去的手正巧落下,容弦的手小小的软软的,握在手中熨帖极了。他动了动肩膀,好离她更近些。“好,都听你的。”
10宁瑞那边停了令腿肌肉萎缩的药,积极配合大夫做起了复健,当然还有时刻陪伴着的容弦。
夏去秋来,又下过雪后,天气转晴。
宁瑞现在已经可以拄着拐杖走走,他在院子里活动了半圈,还不见人回来。他现在一刻也离不开容弦。“少夫人呢?”
小童那边早找了一圈,只实话实说,“说是夫人叫过去的。”
宁瑞预感不好,眼皮狂跳。夫人那边知道他请了大夫复建,近些时日总想了法子找他们麻烦。
容弦不想跟夫人起正面冲突,她知道在这一声孝义大过天的古代,同继母作对是给宁瑞找麻烦。
“母亲。”避无可避还是规规矩矩的行礼。
夫人却像是铁了心跟她作对,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几个胳膊粗的嬷嬷,朝着容弦就过去了。
这边是后花园,旁边有一洼池水,冬日里结了冰,没什么人过来。容弦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对方想做什么。
撒丫子就跑...
她像个滑溜的泥鳅,躲过左一个右一个,逃跑的时候还不忘给夫人扔一把雪球制造混乱,所以当她出溜着跑过狭窄的院门时,一抬头,人已经摔倒在宁瑞的怀里。
他走的急,鼻头红红的,额头的发梢沾了不少雪霜。
宁瑞抬头,看清怀中人,心疼的看了又看,这才放下了心。
夫人跟着追过来,看着摔在一处的两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几天没见,宁瑞可以下地了。
她心一横,抄起旁边假山上的大石头,对着宁瑞的头就去了。
容弦听到声音,身体的反应快了大脑一步,她闭上眼睛,用自己的身躯挡在了宁瑞面前。
碰的一声响起,而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已经是四日之后了。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身旁坐着形容憔悴的宁瑞,下巴处冒出了青黑色的胡茬,一双眼睛鼓着,全是红血丝。
她微微一动,宁瑞那边马上有了反应,“醒了?”他小心翼翼的,“你还记得我吗?”
他记得,上次容弦意外醒来后,便性情大变,他生怕她又变回去。
容弦用鼻子哼了一声。“宁瑞,我饿了,我想吃肉包子。”
他悬着的心放回胸腔。“好,厨房温了鸡汤,你肯定喜欢。”
多年以后,宁瑞和容弦生下了一子两女,几个孩子围在一起你追我赶的好不热闹。
容弦满眼幸福,高高撸起袖子,收拾着零零碎碎的行李。
“别跑了,小心别摔了。”她喜欢旅行,宁瑞便放下偌大的家业陪着,这几年游山玩水的,到了好多地方。
容弦喜欢写东西,把自己旅行中的所见所闻记下来。不过她的字,宁瑞看不懂,以前还会问上一问,现在早习以为常。
他们心照不宣的彼此理解,即便他们成长于不同的时空,可相知相伴的十年,以及未来的几个十年,他身边一直都是她。